翡翠之剑 第6章

作者:爱丽丝威震天

“你读完《约修亚史》了吗,艾门。”于是她就被坎索王教育了。

约修亚是瑟兰北方的国度,伊卡洛林洲七国之一,和瑟兰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历代死敌。

“读完了,父亲。”

这难不倒少女,她很久之前就把那本书全背下来了。

“背诵‘鲁尔王的末路’那一篇章。”

“哪一段?父亲?”

“第三小节,第三段。”

“……‘房屋中燃起了大火,依稀可以听到有女人和孩童的哭声从火海中传来。鲁尔王做梦也想不到,胜利日之时还衣冠楚楚、站在广场上为他欢呼的人民在这一刻会化作索命的强盗……他们从宪兵手中抢走了枪和剑,将它们刺入同族的胸膛。鲜血渗出,染红了白石铺就的平整路面。他站在王宫的塔楼上向下眺望,发现整座王城里火苗四起,那些哀嚎和愤怒的嘶吼像是一把把尖锐的锥子,每响起一下都让他心痛难忍。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拥护他,愿意继续让他在王位上发号施令的人是这些人民,为什么他们又要在改革失败后闹起革命……?他站在塔楼上等待他的妻子——那个他力排众议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10分钟……20分钟……当楼道里响起的声音被确认为革命者的时候,鲁尔王终于明白,那个曾经发誓要和他同生共死的女人也逃走了……’”

“停,到这里就可以了。艾门,告诉我,鲁尔王是一个伟大的国王吗?”

“如果仅从他对约修亚失地的收复和一系列军事胜利来看,他无疑是约修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

当时的艾门答道:“他善用骑兵,个人勇武也冠绝三军。但他并不适合在和平时期领导人民,他独断专行的毛病和任人唯亲的习惯让他在执政末期众叛亲离,所以他是一个有争议的统治者。我个人倾向于认为他是伟大的,尽管他做了很多错事,被反对者称为莽夫。但那只是他在他不擅长的领域内犯下的错误,在他擅长的领域他是个伟大的君王,这一点毋庸置疑。”

年幼的少女对答如流。她的出色记忆力和成熟的灵魂足以支撑她在这个年龄段说出这种理性分析。

“那么这样一个完全不适合在和平时期执政的莽夫又为什么成为了约修亚和平时期的执政者呢?是谁造成了这一过错?”

但是坎索却不愿意放过她,继续问道。

“这……这是因为他在之前立下的功劳使得约修亚人民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们从情感上不希望看到他在任期结束后退位,所以他得以在王位上又坐了10年。”

艾门只能这么回答。

她毕竟是从未当过上位者的,身体里的灵魂也毫无这方面的相关阅历。

“继续背诵,艾门。《博鲁尼亚简史》,第九章‘充满争议的决议’,第一节,第二段。”

博鲁尼亚是位于约修亚西方,瑟兰西北方的一个独特国家。它比约修亚和瑟兰的关系要亲密一点,但也亲密不到哪去,因为这两个国家的前身都是亚门帝国。而瑟兰此刻占据的大片国土在当年都是属于亚门人的。

“……父亲?”

“尽管背就是。”

“……‘100多年前,博鲁尼亚的裂变无疑引发了周边国家的茫然和震惊。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会宣布他们的功勋帝王库修斯正式退位。库修斯为博鲁尼亚人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胜利、荣誉以及财富,他才刚刚在王座上坐了一年,转瞬之间居然就被臣民们抛弃放弃……一时间人们都在议论博鲁尼亚人的冷酷无情,他们指责他们,说他们忘恩负义,并最终会为自己的傲慢而付出代价。但历史的发展却和这部分人的预期截然相反,被抛弃的库修斯带着他的支持者去往北方,扫荡了冰原上的几个原始部落建立起新国喀山尼亚,他坐在新的王位上等待并期盼着……希望那个被愚蠢民众们选出来接替他执政的女人功败垂成,然后自己好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重新回归谢汉姆宫。可新一代的博鲁尼亚国王干的格外出色,这招致了他无边的嫉恨。’”

“‘恐怕库修斯早已忘了,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曾经最爱的小女儿塞弗莉-德里克。她在执政期间显著改善了博鲁尼亚和周边国家的历史关系,和爱沙尼亚、贝拉、歌利组建成了商业和军事层面的国家联盟体。这一成就远远超越了她父亲在马背上挥舞长枪所能赢来的一切赞誉,凭借该成就,塞弗莉-德里克被称之为博鲁尼亚近代史上最伟大的统治者。而博鲁尼亚曾经充满争议的决议放到今天来看也不无道理……’”

“停,不用背了。现在艾门,我想请你告诉我,博鲁尼亚人当时强制为王室做出的王权交替,这一行为是正确还是错误的。”

当时的坎索王打断少女,要求她继续回答自己的问题。

“从历史角度看,当然是正确的。”

“那么不从历史角度看呢?”

“不从历史角度看……它可能,可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毕竟库修斯并非叛国者,他没有犯下任何罪孽,他没有机会。鲁尔王是在10年期间用无数错误一点点消磨掉了人民对他的好感和耐心,但库修斯王,谁也不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待下去会不会使博鲁尼亚比历史后更好呀……”

这是毫无论据支撑的说法,艾门知道。但她仍然只能这么说,因为她的立场在这一刻还未转变过来。

“那么它是错误的吗?”坎索立刻追击问道。

“它……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在做出这一回答的同时内心里就已经给这一决议判了死刑,那就是你不喜欢它,觉得它太尖锐了。”

“……确实是这样。”

“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你会产生这种感觉无非是将自己代入了库修斯的视角,觉得自己都还没能犯什么错就被罢黜,太过武断。因此你忽视了库修斯王显露在外的好战个性,忽视了库修斯王人格上的诸多缺陷。你可能还想着他今后或许有可能改正这些毛病,但是你告诉我,如果将当时的博鲁尼亚换成瑟兰,而你是站在权臣的角度,你愿意给你的统治者修正自我的时间和机会吗?”

“……我说不好。”

“你必须说好。要知道你是需要在将来从我手中接过这顶冠冕的人。一个皇帝不能说话总是临摹两可。”

“那……我不愿意给他。”

“为什么?”

“因为筹码太重了!我赌不起!”

说出这句话时候,艾门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让她背诵这些文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它们拿出来跟她举例。

没错……无论是谁,他都不能忽视掉这次选择的筹码其实是一个偌大的王国。那关系着上百万、上千万人的生死和生活。甚至说大一点,还关系周边大大小小十多个国家的生死存亡。这些因素决定了它远远不是能够为体谅某个个体而稍有宽限的东西。他赌不起——也不可能去赌。

革命、政变,这些行为造成的动荡肯定要比容忍一个不合格的君王对国家上下造成的伤害更严重。但假如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让上代国王的优秀子嗣继承王位?博鲁尼亚人又不是傻子。

这个范例,还有这次谈话,对艾门造成了极其深刻也极其深远的影响。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铁血首相丘吉尔。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英国民众在经历二战后普遍已经厌倦了战争,不愿意就维持对印度的统治继续开战,这个家伙是很有可能会继续连任的。

他因为铁血而带领人民赢得战争,也因为铁血和永不妥协被那些拥护过他的人转而放弃。所以到头来还真的是和坎索王说的范例相差不大。

没人能担保战争的结果,所以人民无情了。

而那后果是他们想要的吗?

这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也就是从这次谈话之后,艾门在外相上的态度变得冰冷了一些。尽管她内心深处仍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冷酷的人,但那番话对她的影响到底还是遗留了下来,这使得她的气质越发高傲,那份从骨子里不自觉逸散出来的威仪也越发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