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狮王异闻录 第949章

作者:灰白之裔

“薄荷就好。”

蒙特沃里伯爵给了藏比内拉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出去了。那时候的矿泉水是真的矿泉水,需要费老远的劲从山沟里采集,装满橡木桶用蜡密封之后再运回巴黎,放到地窖里和冰存在一起,要喝的时候就放到地表解冻之后再装入杯中,用于勾兑酒水或者加入柠檬、薄荷甚至是肉桂、豆蔻调制成饮料。

“关于我们要谈的时间,维里埃先生,你觉得我们法国人最古老的、传承最完整的艺术是什么?”

唐璜想了想,答道:“乱搞男女关系?”

“……不愧是宫廷法师阁下,观点总是那么犀利、与众不同,是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回答,”蒙特沃里伯爵挑了挑眉毛,“我个人认为,是聚在一起吹牛皮,相比欧洲其他民族,法国人更喜欢在公开场合与陌生人高谈阔论,嘴炮治国。”

“这倒是。”唐璜附和道,他是对巴黎人民的大嘴巴生有体会。

“你知道,我业余时间是个艺术家,总会胡思乱想。刚才先生展示的由巴黎众生组成的星空让我胸膛里涌出吹牛皮的念头。

在我的理解里,巴黎乃至于法国,这是一个没有习俗、没有信仰、没有任何情感的国度。然而,各种情感、各种信仰和各种习俗又从这里开始,在这里终结。那么,主宰这个国度的是谁呢?”

“是金钱和享乐。”唐璜回答。

“是的,金钱和享乐,以这两个词为指路灯,走遍这个庞大的围城,这个污泥浊水遍地流淌的蜂巢,使这个围城蜂巢动荡不安、波澜起伏、饱受磨难的,正是金钱和享乐这两个词所代表的思想。

在它们的支配下,法国被粗略的分成五等,就像埃及金字塔一样越向上体积越小,数量最庞大的底层承受着上层的重量。”

“我可不知道蒙特沃里先生还有启蒙主义者的思考模式,而且他们也只把社会分为三个阶层,按照三级会议那种模式。”

藏比内拉端着加了薄荷叶的矿泉水进来又退出去,动作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动作既潇洒又轻柔,还透着股优雅的气质,让唐璜生出一种把杜洛瓦叫过来对她说“看看别人家的佣人,你这个对主人不敬的痴女贴身女仆!”。

唯一的遗憾是,藏比内拉是个阉人。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把他送给你。”

蒙特沃里误解了唐璜的眼神,露出“原来你也好这口的表情”,唐璜摆了摆手,表示“这谁顶得住”。

“好吧,回到正题,我们来谈谈社会阶层的问题,这是俱乐部的启蒙分子们、王党们、奥尔良派们以及一切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毫无疑问,位于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就是体力劳动者,这些头脑简单四肢也未必发达的人靠手脚,靠唇舌,靠腰腹的力量来活命,以及追求更多。。

这一类人大概是首先要节省自己生命的组成物质,尽管如此他也无法独立养活家庭,所以将自己的老婆缚在机器上,将自己的孩子也用上,整个家庭钉在同一个齿轮上,周而复始,令人生厌的重复着同样的轨迹。

工匠们不知道属于哪一条经纬线,然而每每他们印刷的线,就会使整个下层人民动荡起来。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制造国家所需要的万物,在他们擦汗的时候,工头向这些流血流汗、意志坚强、专心致志、饱受困苦的人们走过来了,或者以城市莫名其妙的需要的名义,或者以人称之为投机的魔鬼声音,向他们许诺一份极高的工钱。

于是,这些被哄骗的四足动物便熬起夜来吃苦受累,饿着肚皮四处奔波。金钱引诱着他们,为了赚钱,每一个人都搞得精疲力尽。

每个星期一发工资的日子,他们便成了一日的土财主。在消费主义的洗脑宣传和上面的带头示范下,他们毫不考虑此后的日子,贪婪地追求享受,以为自己的身体没有疾病,不会衰老,靠自己的臂膀再去赚钱。

于是他们到酒馆中将金钱随意挥霍净尽。这些下等酒馆,除了廉价和引人放纵没有任何优点,简直构成了城市脏污的围墙。这是维纳斯女神的腰带,松松垮垮,面对刚刚束好又重新解开,吞噬人的欲望与精力。

劳动者周期性的财富,就和丢在赌场上一样丢在酒馆里。这些人原是干活时稳稳当当,享乐时也如狼似虎的。一周之内有六天半,巴黎的下级酒馆灯火通明十分活跃,与“休息”这个单词无缘。

他们从事各种活动,有的使人变性蛇精,有的使人变成肥宅,有的使人变成竹竿,有的让千百个同胞因此受益。之后,他们的享乐与休息就是庸俗的大吃大喝,直到搞得人意志消沉面如死灰,酩酊大醉面色苍白,或消化不良面黄肌瘦。这种荒唐的生活只持续半日,然而却夺走了未来时日的面包,一周的菜汤,妻子的裙袍,褴褛的婴儿襁褓。

这些人本来从灵魂的角度来说也是美丽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有其相对的优秀之处。但是,他们自童年时代起,便加入了卖力气的队伍,处于榔头、铁剪、织机的统治之下,很快就变得肮脏丑陋了。”

第三十章 萨拉金(5)

唐璜喝了口加了薄荷的矿泉水,蒙特沃里伯爵屁股自然坐在地主阶级这一边,而地主现在还依靠地里的产出生活,自然是希望更多的劳动力去田地里工作,为他们创造更多的财富,用以填入名为“奢侈”的机器里充当燃料。

他们希望这团火烧的更旺一些,然而现实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以及海峡对岸英国人的鼓舞,商人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被养肥开宰的肥羊,他们想要获得与金钱匹配的权力,甚至想要成为国家统治机关里的一员,获得放牧众生的权力。

现在来看,这个理想还有点遥远,法国大革命并非必然而是一个个偶然要素的叠加,而大资本家在混乱的局势以堪称奇迹的方式翻盘,哪怕他们压的赌注拿破仑被流放,回来的波旁王室也无法清算他们了。

现在,那些在革命时期呼风唤雨的存在还是发国难财的面粉商人,叛逆的主教,嘴上说着绝对忠诚的将军,瞧不起平民的法学精英,这些人结成了公开的俱乐部,开始为了自己的利益活动起来,而对外,他们则以社会契约、法治精神、民意代表作为自己神圣的法衣,让王家豢养的密探们也处于难以下手的立场。

这些新贵宣称自己与民众现在一起,但剥削起自己的法兰西同胞来甚至比土地封建主们更恶毒,他们是进步势力的代言人,但进步与善恶无缘,他们进步之处是在剥削人的效率上,这让他们与蒙特沃里之流的佩剑贵族们争夺劳动力的时候处于优势地位。

因而,蒙特沃里伯爵在谈论巴黎的工人们时,那些手工作坊和机器的时候总是愤愤不平,把工人们形容的“丑陋而强壮”。如果全巴黎的工人都跑到伯爵名下的土地去打工劳作,同样全年无休,同样存不住钱,同样精神庸俗,但蒙特沃里伯爵眼里,巴黎的市民们绝对一个个都是美丽的天使。

看唐璜没有搭话,蒙特沃里伯爵愤愤不平的说道:“对这些丑陋而强壮的工人来说,其丑无比却力大无穷的伏尔甘(罗马神话),真是绝妙的象征。

这些工人,有了不起的机械头脑,干起活来耐心细致,百年中有一天会狰狞可怕,像爆炸物一般一触即燃。酒精已使他们对于革命的烈火早有了思想准备,他们相当机敏,只要碰到一个似是而非的字眼,在他们看来意味着“金钱和享乐”,他们就会燃烧起来!

一个巴黎市民发狂不可怕,一群巴黎市民发狂也只是个笑话,但当这些狂热分子从千百个阴暗的房间里奔涌,构筑街垒,狂呼酣战,哪怕国王也阻止不了他们!”

“你言重了,先生,巴黎法师协会会阻止这一切。”唐璜淡淡的回答。

超凡要素的存在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权柄与力量与金钱苟合,国内任何形式对社会的改造都注定是自上而下的,民众自己难以取得成功,毕竟……一个中级法师都能随便搓出来的连环闪电的效果和向人群里开炮的威力差不多。

“金钱的力量比我想象里更强势,”唐璜说出了自己的观察,“王权也好职业者也罢,都在金钱的力量里受益,他们更会牢靠的把握住这条坚固的锁链。

有人伸出手去讨钱,有人伸出手去接受合理的工钱,有人伸手接受付给巴黎各式卖yin的五个法郎,总之,接受来路正当或来路不正的金钱。

在我看来,市民们没事去酒馆买醉没什么不好,如果将这些人全部包括在内,巴黎下层人民共有三十万人。假如没有那些下等小酒馆,政府岂不是星期一发工资,星期二就要被推翻?

幸亏每个星期二,这些市井小民都痴痴呆呆,还没从享乐中清醒过来,就又囊空如洗,回去干活,光啃面包了。提前创造物质的需要,是他们的动力,对他们来说,这也习以为常了。

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圣贤,他们自己的完人,他们自己不为人知的本子王阿尔托莉雅酱。

这些人最完美地体现了小市民空想的力量,他们的生活概括了这帮小民的社会地位。他们在生活中,将思想与行动分割,意淫自己是英雄,是超人,是面面俱到的博物学家……

人幻想的时候都很快乐,而究其用途,人们的幻想并非为了将欢乐投入生活之中,而是为了调节痛苦的作用。

“金钱的威力是逐级衰减的,国王拿大臣用金钱拴住很有效果,但面对社会金字塔的最底层,本就一无所有的人们,你和他们谈金钱的锁链,就好像是让伺候苏丹后宫的奥斯曼黑人太监去逛红灯区一样。

他们的确在被现实迫害,但迫害他们的并非金钱,而是金钱迫害的人传递的迫害,来自社会第四阶层的迫害。”

说到这里的时候,蒙特沃里伯爵点了根烟,并非产自古巴,而是自己卷的卷烟,抽烟抽的凶最后都会走上DIY之路,一来是口味重,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香烟商品的味道能满足他们的口味,二来自己动手的时候可以加入个人的喜好。

就这一点来说,蒙特沃里伯爵的口味绝对是仰望星空级别的存在,因为他把香水的味道千百倍浓缩,最后变成了吲哚的气味,每当他吞吐烟气的时候,唐璜都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公共厕所。

玛德,怪不得你没朋友!唐璜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