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秦越仁苦笑道:“如果事情到此结束,的确不失为一方美谈,可惜仍有后续,十年后,男子的八十老母重病,他又来药王谷求药,跪了五天五夜,自己差点一命呜呜,本门念其孝心精诚,又给了他一瓶,之后再十年,男子复来,为其九十老母求药,敢问诸位,如果你们是当时的谷主,这药给还是不给?”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秦越仁也没打算得到答案,继续道:“男子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难道我们能说他的孝心有错?
若指责他贪婪无度,但他求来的药全部给了老母,一颗也没有留给自己,他又贪在哪里?
可若是继续赠药给他,他十年之后再来,二十年之后……估计他是来不了,但他的子女若来替他求药呢,同样也是一片孝心,我们给还是不给?
给,钓蟾续命丹可不是什么大还丹小还丹之流,本门同样不多;不给,那就是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罔顾他人的孝心。”
司明问道:“最后贵派是给了还是没给?”
秦越仁呵呵一笑,并未回答,而是道:“自那以后,本门就立下了必须用相同价值之物进行交换的规矩,非是见死不救,实为能力有限,满足不了世人无止境的欲望。”
司明疑惑道:“等会儿,你之前不是说这是你们祖师爷立下的规矩?”
“祖师爷那会儿药王谷就是个小门派,哪里能想得那么远,自然是我们后人假托祖师之名立下的规矩。”秦越仁十分光棍地承认了这一点。
慕容武摇头道:“人惧怕死亡,想要追求长生,故而七十想要活到八十,八十想要活到九十,九十想要长命百岁,但我并不涉足炼药,只专注治病疗伤,若真有人想要活得更久而求我输血,我是不会答应的。”
秦越仁道:“那我换个救人的例子,同样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人妖战争时期,本门弟子曾进入军队担任军医,在最艰苦的那段日子,人族军队伤亡惨重,每日都有数千伤员,数百亡者。
有一弟子在军中行医时,前方先是送来了一名重伤的军人,其小腹破了个大洞,肠子外露,且失血过多,以这名弟子的水平只有一成的把握将人救回,他正要出手救人,前方又送来一名伤员,此人一条腿被妖兽咬断,若及时截肢,有七成的把握将人救回,如果你是这名弟子,你选择先救谁?”
慕容武无法做出选择,只能道:“不到那种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作何选择。”
司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墨家的观点看,这就是‘权’,你可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可以反其道而行,此举无关道德,亦无对错,你爱救谁就救谁。”
秦越仁哈哈笑道:“墨家着眼于天下,而非个人,所谓大爱无疆,如此气度非我等能效仿,我们方技家讲的是大爱无情,即不要对病人投入丝毫感情,用最功利的思维去做出取舍,只因你越是无情,越能救到更多的人,那些嘴上说着‘一个都不能放弃’‘生命是等价的’之类漂亮话的人,治死的病人往往是最多的,人情味对于大夫是一项缺点,而非优点。”
慕容武道:“但对于病人而言,更喜欢接受有人情味的医生,而且医生性格温和,也容易得到病人的配合。”
“错了,病人最想要的不是有人情味的大夫,而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对医术水平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或许会选择更好说话的大夫,但如果他们知道每一名大夫的医术水平,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医术最高的那一位,哪怕这一位脾气又臭又硬,病人依旧会主动配合,不敢有丝毫造次,毕竟人情味救不了人命。”
一番话说得慕容武陷入沉思,眉头紧缩,面露挣扎之色。
司明见状,开导道:“每个人有自己的道路,这一点上可没有标准答案,你只需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就行了,医术高明跟性格温和又不对立,你完全可以兼顾两者。”
随后抬头看向秦越仁,道:“秦谷主,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狂墨阁下但问无妨。”
“如果你娘和你妻子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我……”
秦越仁立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警告他别老问这种问题,于是干笑两声,道:“还是转回正题吧,百炼药体乃是方技家眼中的圣体,传闻本门的祖师爷‘扁鹊’便拥有百炼药体,可惜后代弟子无能,自此以后,千百年来仅有两人练成,这二人也都继承了‘扁鹊’的称号。”
后人常把扁鹊当成特定的某个人,比如一般默认为秦缓,也就是最后的“扁鹊”,将其与华佗、孙思邈等名医并列。
有名的典故如《扁鹊见蔡桓公》,讲述了蔡桓公讳疾忌医,最后病入骨髓、体痛致死的寓言故事——实际上这是韩非编的故事,用以阐述“欲制物于其细”的观点,而非真实发生的例子。
可实际上扁鹊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称号,类似于墨家的钜子,正如墨子是初代的钜子,但不能说钜子就是墨子。
在地球上,那些名医们冠着“扁鹊”之名,代代相传,事迹从春秋早期的虢国,春秋末期的赵襄子,战国早年的田齐桓侯,一直延续到了秦武王时代,时间跨度长达四百多年。
不过,组织松散的方技家跟纪律严明的墨家无法相提并论,故而扁鹊虽然拥有偌大的名望,担着领袖的身份,但并没有钜子那种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于是这一称呼也就渐渐失去了领袖的意义,沦为一种荣誉,类似于“在世华佗”。
“……到如今,已有五百年不曾有弟子练成百炼药体,因此鄙人方才见到慕容少侠时,才会如此失态,只因传说之物出现在眼前,情不自禁,故而现在有一不情之请,我等希望能与慕容少侠交易,一樽血可以换忘岁圃里任意一件天材地宝。”
秦越仁开出的一价码可说非常有诚意,酒樽的容量差不多在200毫升到250毫升之间,这点血依照人体的再生能力,一个月就能恢复,而忘岁圃里的天材地宝,年份都在百年以上。
医学认为,一次性失血量小于600毫升,并不会影响机体自身正常的生理活动,而以武者的体质,即便流个1000毫升也没什么影响。
嬴纣似乎想要讨价还价,争取更多,但慕容武提前一步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并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的血究竟有多大的药效,能炼成何种丹药,倘若贵派研究出什么结果,务必告诉我。”
“这是当然,我们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五百年来都没有人能练成百炼药体?”秦越仁停顿了一下,又好奇道,“冒昧问一下,慕容少侠师出何人?”
“‘葬神柩’巫岫!”
“竟然是她!”
秦越仁难掩震惊之色,旋即反应过来,知道在别人的弟子面前这么说实在有些失礼,于是解释道:“真没想到尊师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葬神柩’,鄙人一直以为,‘葬神柩’的徒弟一定会修炼跟蛊或者毒有关的法体。”
“哈哈,师尊的确是给人这样的印象啦。”慕容武笑了笑,不以为意。
双方都有合作的意向,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慕容武放了三樽血给药王谷,然后就去忘岁圃里挑了三件天材地宝,其中就包括雪山灵芝,他似乎想要借此炼一味药,而药王谷也免费提供相应的器具和价值不高的药材。
……
入夜,素问楼中,秦越仁正在调查与百炼药体有关的记载,药王谷千载光阴积累下来的文献特别多,因此调查起来也格外棘手。
就在秦越仁找到一本与之相关的医经时,易长老走到他的身边,道:“有人把你白天的表现传了出去,引起了许多弟子的不满,觉得你作为掌门太过懦弱。”
秦越仁叹了一口气,把书放了回去,转头道:“如果你能晋级还虚,我自然就能像铸剑山庄一样强硬,那天狂墨一人独对三大妖王,外加一名军神的战斗你也见过了,现在我们还要求人家保护呢。”
易长老道:“就算那个狂墨很厉害,我们也没必要如此低三下四吧,药王谷乃是传承千年的名门大派,而你身为谷主,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门派的颜面,你的表现只会让弟子们失望。”
“失望就失望吧,如果能让他们认清自己,别再摆出名门大派的架子,倒也不是坏事,甚至若能知耻后勇,奋发精进,更是一件大好事。
在和平年代,你摆个名门弟子的谱倒也没什么,别人终究要顾忌一二,受了憋屈也只会忍气吞声,但在乱世中你再摆谱让人难堪,那可是会没命的。
狂墨等人虽然行事霸道,但他们仍是讲规矩的,被他们教训总比被妖族教训来得好。”
“难道你是故意……”易长老沉默下来。
“如你所言,药王谷是传承千年的名门大派,江湖地位如何,众人心中有数,所以就算一时丢脸,人们也只会认为我这做掌门的懦弱无能,而不会推及门派,损的只会是我个人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