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造化斋主
苍白衣面露讶异之色,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来真的,但他已是退无可退,当即催动全身功力,一棍入地,无数棍影破地而出,如逆流的瀑布冲向萧玄,每一条棍影中都好似闪现着龙形符文。
“白洪灌日!”
萧玄伸手一投,由三颗光球汇聚而成的白炽大火球从空中降落,速度不快,却给人一种无可阻挡的感觉,将棍影一一吞噬,有条不紊的向下坠落,一些在外围旁观的人见到此景,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转身飞逃。
他们见过萧玄与妖皇的战斗,知道这位墨家前钜子每次出手都是天惊地动,威能浩大,很容易波及围观者,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
司明就在这一刻赶来,眉头一皱,便要出手拦截,尽管从立场上看,他更愿意站在萧玄那一边,但真要让这一颗大火球落地,只怕方圆百里都要寸草不生,免不了要伤及无辜。
不过,屠望月抢先一步,面上无悲无喜,宛若神临,双手一扬,一股神光拔地而起,形成百丈帷幕,相比萧玄释放的毁灭之光,她释放的神光就充满了温柔之意,仿佛母亲的怀抱。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天地归心!”
慈悲女神的虚影当空浮现,约莫有十丈高,站在光幕的后方,手捏法印,面露慈悲,释放浩浩神力,被棍影削弱后的炎球砸在光幕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化去。
苍白衣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半空中不见了萧玄的身影,连忙转身提醒道:“圣女小心!”
可惜迟了一步,萧玄已然近身,双掌连环叠出,屠望月举手抵挡,被震得浅退半步,但周身圣气沛耀谨守不失,同时莲步向地一震,卸去劲力,反应过来的苍白衣拔地而起,举棍敲向萧玄天灵。
萧玄不慌不忙,左手一抬,万钧气浪震退苍白衣,右手再度屈指,射出钻凿指劲,瞬间破开屠望月的护体圣气,紧接着便是近身寸劲,顿时将其震伤。
屠望月连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萧玄见状皱了皱眉头,却没有继续追击。
“萧玄,你疯了吗?”
苍白衣趁势插入,隔开两人,死死盯着萧玄,握棍的双手暗自发力,眼中已有决杀之意。
但萧玄眼中没有苍白衣的存在,他看着屠望月,问道:“为什么不拔出圣剑?”
“圣剑只为苍生而出,不可为我私用。”屠望月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这番话令刚刚赶来的司明有些动容,不过萧玄脸上满是不信:“你敢说,自己这一辈子从未徇私?”
屠望月平淡道:“成为圣女前或有,成为圣女后则无。”她的语气让人下意识地就想相信她,认为她没有撒谎。
“看来,圣女之位另有玄机,未必比玄女干净。”
苍白衣怒喝道:“萧玄,就算你是前钜子,也不准污蔑圣女清白!圣女的品德,世人有目共睹,救灾、传道、抚民,哪里发生灾害哪里就有她的身影,受过她恩惠的人千千万万,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抹黑的!”
萧玄道:“我并未否定她的贡献和功劳,但我也不是那种被人捅了一刀,还能笑眯眯地选择原谅对方的人,好人未必就不做恶事,我只问她一句,昔年我被人阴谋算计,当成疯子困在雪山中,你可曾插手其中?”
苍白衣不忿道:“此事跟圣女八竿子……”
“是。”
屠望月爽快地承认,令苍白衣为之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辩解道:“圣女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萧玄道:“有什么苦衷尽管说,我有足够的耐心听你的解释,而且只要理由合情合理,我也愿意被你利用。”
“……抱歉,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但我向你保证,此事为公,绝无半分私心掺杂,我问心无愧。”
萧玄闻言,仰面大笑,大笑之后肃穆道:“牺牲别人的生命来成就伟大的事业,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被牺牲的人不是自己,所以这种人永远可以大义凛然。”
屠望月毫无愧色的对视,道:“我要寻求的,非是我个人的事业,而是天下人的福祉,我能牺牲的也不只是别人的生命,同样也包括我自己。”
萧玄冷笑道:“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如果杀掉一个人,就能对天下有利,那该不该杀掉这个人?
这样话题即便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有无数人争论,各有立场,并且类似的剧情出现在许许多多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里,甚至有人会大喊“如果这个世界需要牺牲掉一个女人才能拯救,那还是让这个世界灭亡吧”。
诚然,这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因为他口中的“世界”是作品里的世界,而非真实的世界,灭亡别人的世界当然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果这个世界包括他,他的父母、爱人、儿女,他的立场很可能会立即更改,再也喊不出来。
这个问题对于诸子百家,同样有不同的回答,道家不用讲,肯定是不同意;法家坚持要以法律杀人,法律判断可以杀,那就该杀,否则就不该杀;儒家则是认为要看杀的人是否无辜,“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如果对方是无辜的,就不该杀,但如果对方是像桀纣那样的暴君,那杀掉他而利天下就是正义的行为。
至于墨家,很多人认为追求功利,大爱无疆的墨家肯定坚持该杀,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墨家认为,我去杀一个人来保存天下,并不是真正的利天下;我杀掉自己来保存天下,才是真正的利天下。
其中关键是,“我”不能为天下人做出选择,“我”只能为自己做出选择,如果天下人都认为某人该杀,而我去执行之,则我的所为就是“利天下”,因为这是由天下人做出的选择。
但“天下人”这个标准太模糊了,总不能一人一票进行公投,因此应当将选择权交给当事人,你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强行将他杀掉,那不是义,当事人自愿自杀,那才是义。
萧玄便是以此反驳屠望月的说法,他自愿才是利天下,否则不是。
屠望月闻言,缓缓道:“于所体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权,权,非为是也,非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
萧玄默然,因为对方的回答并不是从“义或不义”角度,而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角度。
墨家认为,“权”并不是对的,也不是错的,“权”是正当的行为,就好像砍断手指来保存手腕,这是在利中选取大的,在害中选取小的,跟对错无关。
后世有个火车撞人的问题,一条轨道上是一个人,另一条轨道上是一堆人,切换的开关就在你的手中,你该怎么选择?
按照墨家的看法,那就是无所谓。
因为以天下的眼光去看,一个人和一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无关大义,你可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但这跟对错无关,顶多算正当的行为。
“所以,你害我是‘权’的结果,”萧玄不怒反笑,“我倒要问问,究竟是哪门子的‘权’?我好好活着,究竟如何害天下?”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说。”
“你觉得我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萧玄带着威压踏前一步,苍白衣忙挺棍阻挡,守护身后的屠望月,防止对方出手进攻。
“白衣,你现在觉得谁有道理?”萧玄没有出手,而是问起了苍白衣,“她害了我十年,到头来却连一个理由都不给我,你觉得我该选择原谅吗?”
苍白衣沉默了一会,叹气道:“你有道理,你也有不原谅的立场……但是,我相信圣女,请萧兄念在我们及时赶来救援的份上,多宽待一二,圣女明知你在此地,且知道赶来后必定会受到萧兄的诘问,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若她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