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960章

作者:阎ZK

  《史传·本纪第一》:上得民众百万户,终不杀平民,阿史那叩首祈怜,以匕割掌,涕泪满面,愿为上效死,愿葬上陵寝之旁。

  天启十八年,龙抬头。

  三军会师,灭国之战。

第66章 历战所求者

  即便是再如何年少的人,也能够明白那白雪上勾勒出的战阵图,意味着什么,亦或者说,正是因为少年的意气风发,才更加向往这样的战阵。

  薛长青的呼吸都稍稍地有些沉重了,他的眼睛明亮,死死盯着战阵,羡慕不已,道:“真是好啊,这样的一战,是一定可以记录于青史之上的吧?”

  “可是,不管是秦王陛下,还是樊庆将军,都不肯要我上前线,明明我都已经有三重天了!”

  “李大哥他当年率领樊庆将军他们,击败了宇文化将军的三千重甲,然后遁去万里之遥,那时候的他才十三四岁,比我现在都小,而且,而且也就二重天!”

  萨阿坦蒂看了一眼这个中原的少年郎,道:

  “打仗是要死人的。”

  薛长青道:“男儿若为了家国而战,身死于塞外,马革裹尸而还,那是自然的事情。”

  萨阿坦蒂不想要和这个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家伙说话了,她年少的时候,跟随出身的小部族,在辽阔的西域大地之上流浪,各种小心翼翼,就是害怕被卷入了刀兵里面。

  她小时候甚至于还被贵族抓走了,那时候的狼王陈辅弼锋芒毕露,正是青史记录之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西域贵族们畏惧狼王的威仪,去抓路过的小部族的人们当做礼物。

  如果不是天格尔的话,她可能已经被送到前线去当做奴仆了。

  正因为亲自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知道生命在战场之上是何等的脆弱,刚刚还鲜活着的,还在交谈憨笑着的人,可能在一场战斗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回来了,只留下一把刀,一句话。

  所以她其实天然不喜欢这样轻视战场的人。

  生活在和平当中的人,总也是对于战场有着过分的向往,忽略了战场上,刀剑相向,将自己的性命和一切都压在了赌桌上的决意,放大了功成名就之后,凯旋回国的痛快。

  但是前者才是常态。

  战场上,总要有一个是输家。

  甚至于,可能会有两个输家,没有赢家。

  他为什么不知道,他现在觉得无聊的,只是简单的日常,就是生活在战场混乱时代的人们,最遥不可及的梦了呢?

  萨阿坦蒂想着,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她不是那种喜欢说教别人,喜欢把自己的思想强压在别人头顶的人。

  可能是因为文鹤先生每次想要这样对晏代清先生,就会遭遇晏代清先生的铁拳;而晏代清先生每一次想要说教文鹤先生,都会迎来更为愉快的‘报复’。

  就连司命老爷子,都是用这两位性情迥异的家伙作为【阴】【阳】二气的指代,随口传授了萨阿坦蒂一点阴阳家学派的奇术。

  她看着那边眼睛亮莹莹的薛长青,叹了口气。

  薛长青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自在,摸了摸鬓角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怎,怎么了?!”

  来自于西域,成长在战场上的少女微微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很羡慕你。”

  “你一定,生活在一个至少平和的地方,被宠爱着长大吧?”

  薛长青顿住了下,觉得那少女眼睛里面的情绪和经历,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可不知道怎么的,反倒是让薛长青有点气弱了。

  萨阿坦蒂转身离开:“晏代清先生教导我的事情还没有完成,薛长青校尉,还请帮帮我。”

  薛长青面不改色:“自然。”

  可是看着那抱着书卷,黑发用男子方式扎起来,穿着墨家游侠类型衣裳,脚下踏着一双小牛皮快靴的少女,薛长青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脸颊,咬着牙:“西,西域的女子,就这样不讲究礼数的吗?”

  “盯着我看……也,也不害羞。”

  他想要说害臊这个词。

  但是在江南被教育长大的少年的语言库里面,太过于干净,说不出什么带着侮辱性的言辞,只好不服气地抱着自己的战戟,快步跟着了萨阿坦蒂。

  晏代清给他们的任务,其实也是给整个天策府基础官吏的任务————

  接收来自于前线的人。

  前线的战兵,来自于异国的俘虏,以及陈国那十余万精锐,有重伤的,有失去战意的,有已经老迈不堪一战的,都被带了下来,而这些人,被带来了麒麟军的麾下。

  这其中,也已带着了一种决断。

  秦王并不打算放过陈皇陈鼎业。

  短暂的联盟,是为了中原大义,共克时艰,在诸多事情结束之后,也不会给陈鼎业半点休养生息,恢复底蕴的时间,讨伐突厥之战结束后。

  就是秦王和陈鼎业的事情了。

  此刻的岳鹏武大帅被迫留在了中原腹地,作为唯二可以有资格统帅大军的大将军,镇守整个陈国疆域,以免刚刚打下来的这一片区域,还有乱事出现。

  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但是岳鹏武岳帅对此表示了极度的抗议。

  可是麒麟跑得快,秦王毫不犹豫地扛着猛虎啸天战戟亲自上去了,岳鹏武只能顾全大局,处于安全的后方,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听得前线战斗激烈。

  岳鹏武写了十二封大帅级别十万火急的信笺给前线。

  希望李观一可以往后退一退。

  什么‘君王在位,大将失职,怎么能够让一国之君,亲自披坚执锐,重阵在前云云’

  亦或者‘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岂能冲阵冒矢?!’

  岳帅是个体面人,至少卷宗上写得还是很体面的,但是基本上的意思就是,希望秦王陛下稍微冲阵冲得慢点,不行就换人,让岳鹏武也试试看。

  秦王陛下每次都很客气的回答,但是基本上就是。

  好好好。

  下次一定!

  天下大事,有赖于公,这点事情,就不要劳烦岳帅了。

  岳鹏武十二封信,硬生生没能把冲在前面的君王给带回来,只能憋屈,而秦王陛下的战法,不在于杀戮,而在于人心,前线往后面,源源不断运送各种资粮,人口。

  导致晏代清先生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

  其中部族人口皆被打散,分入不同的地方安置,也有樊庆训练的麒麟军战士进行关照,而陈国前线死战不退的士卒则是有其他的安排。

  今日萨阿坦蒂和薛长青,便是前去这些安置前线战士的地方的,似乎是一位老兵和江南的一个汉子起了冲突,他们前去的时候,那头发花白的老兵嚷嚷着一定希望能拿个东西。

  但是那位江南百姓则是不乐意,问过了才知,是这老兵看中了那人家狗下了的一窝狗,想要一只,说是可以给钱,那百姓的语气多少有些埋怨,但是却也掩不住本身的性子痛快,道:

  “一只狗而已,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如果平日的时候,莫不只要一只,便是要两只三只,只要你不是要抓了去吃肉,都可以给你,不值得几个钱。”

  “可我这一窝狗早早就分出去了,打算给几个朋友家去养,每一个都有数,这事情总得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要不然,我这名声在这儿怎么办,脸往哪里搁?”

  “这老家伙,一过来就直勾勾往这里走,把人吓一大跳,问他啥情况,他也不说,好不容易开口,就只是说,自己要一只狗。”

  “他这样气冲冲过来,我凭啥给他?”

  那老兵的白发搭着脑门,只是道:“我,这一只狗,我和一个兄弟养的狗,太像了,我,我求求你,就一只小狗……”

  那汉子皱着眉,看着这双手合拢恳求,几乎要跪下来的老兵,他也是心软下来了,可是心软了,但是嘴巴还是硬的,道:“那叫你兄弟来,你来是个什么劲儿?”

  “这样吧,就连昭先生都来了,还有麒麟军的校尉,算啦,你这样,你把你那兄弟的老狗带过来,我看看,真的像,我就给了你。”

  那老兵回答道:“那狗,死了。”

  那汉子的嘴顿了顿,张了张口,还是闭合了,道:“这,你兄弟呢?”

  那老兵回答道:“也死了,死在西域,还是死在塞北?”

  “我不记得了。”

  “我真的想要这只狗,只是,真的抱歉,我才从塞北那里回来,呵,说句实话,现在精神都紧绷着,有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听着有人在喊,我都会一下醒过来,抱着刀子。”

  “像是疯了似的,真是抱歉,这狗我不要了。”

  “实在是对不住。”

  老兵拉了拉衣裳,就转过身走了,那汉子呆滞着立了半晌,忽然就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刮子,骂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抓起来了那只狗,三步两步赶上去,赛到那老兵怀里,道:

  “给你了,兄弟。”

  “拿着,拿着!”

  老兵怔住,推辞许久,但是那汉子只是道:“你拿着吧,唉,一只狗而已,没事,没事。”

  老兵想了想,先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口袋,放在地上,里面都是铜钱,那是郑老狗的抚恤金,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起来这一只狗,抱着这狗。

  这是只好狗。

  小小的,毛儿是暗黄色的,鼻头湿润润。

  似乎是这老兵身上的那一股子从刀尖儿里面翻滚出来的煞气,刺激到了这小狗儿,小狗身子一哆嗦,直接尿在了这老兵的身上,老兵骂了一句他妈的。

  然后低下头,闻了闻这一股子味儿,忽然大笑道:

  “这狗吃的什么,一股子骚味儿!”

  “上火了吧!”

  他说这样的话,却忽而哽咽了,用自己的额头触碰着这小黄狗的头,小黄狗忽然就不害怕了,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周老三的头,周老三擦了擦眼泪,然后把这小狗放在肩膀上。

  周老三腰间佩戴着刀,两把刀,两把折了刃的刀,其中有一把的刀柄上,刻了一个狗头的模样。

  那小狗崽笔直的坐着。

  就好像是他的战友似的。

  周老三伸出手指,轻轻地挠了挠这小狗的下巴,道:

  “走,回家!”

  他踉踉跄跄走远了,萨阿坦蒂看着他的背影,旁边那汉子脸上都是愧疚之意,大概率会在许多个晚上,睡不着,忽然就一下坐起来,都要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周勇,天和三年,归字营偏将军麾下冲阵军勇卒。”

  “历经数战,先对吐谷浑,后战党项,最后转战南北,于镇北城外对抗突厥的重甲铁浮屠,上下同袍,尽数战死,在秦王陛下抵达镇北城的时候,他大喊着当年的营号,拼死去和突厥骑兵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