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956章

作者:阎ZK

  周仙平握着勾镰枪,看着如同弯刀一般掠过战场的夜驰骑兵和铁浮屠交错。

  听着刀剑的鸣啸和碰撞,看着战马嘶鸣中倒下,看着鲜血炸开,穿着甲胄的战士在高速对冲的时候,被那股恐怖的力量打得扬起落下,又被敌我双方的马蹄战阵践踏过去。

  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坠下,就是死亡,战场的局势变化太快,即便是周仙平,也不能够明白,到底死的哪一方更多些,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敌人,怒喝:

  “出手!!!”

  钩镰枪兵团结阵,军势和名将的气息结合。

  明明背后已经不再是故土,明明知道,这一场大战几乎就是消耗,自己的结局只是死亡,但是在这一瞬间,钩镰枪兵团爆发出的,却是比起往日更为惨烈的气焰。

  他们的背后已经没有归途了。

  他们就是这一支大陈兵团的结局了。

  他们的背后,不是故乡和故国。

  是故国的死亡。

  此心至此,不能不惨烈悲怆,悲怆之余,哪里还有所谓的惜命,怒喝声中,钩镰枪兵团和铁浮屠正面冲阵,失去速度的铁浮屠,面对着如同山峦一般的钩镰枪兵团,双方皆有死伤。

  周仙平斩杀了一名铁浮屠的万夫长将军。

  身上的伤势却也越来越重,之前的伤口崩裂,导致他的动作变形了,本来能够挡下的招式,竟然被对方钻了空子,周仙平看着对面也杀红了眼睛的突厥悍将。

  周仙平的心神一片安宁。

  符合战将的死法吗?

  他抛弃了枪,握着剑,朝着对面的侧腹甲胄裂口处刺去,他会被对方的兵器打崩额头,但是对方也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所谓中原战将,死于讨伐外敌。

  很好,很好。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大喊声,周仙平死前的恍惚瞬间被打破了,战场的气焰涌动地进入他的感知,一切的流逝变得迅速。

  凌厉的破空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一柄抛掷来的残影,跨越辽阔的战场抵达这里,就这样插入到了周仙平和那突厥战将之间,这把枪爆发出一股炽烈的气焰。

  硬生生给周仙平挡住了要命的一招。

  长枪到插在地,极长,枪刃笔直,而有倒勾刃口。

  周仙平怔住。

  钩镰枪!

  何处来的周家战将?!!

  紧随其后,新的马蹄声出现在战场之上。

第64章 中原那八百年烈烈风流意气

  特制的钩镰枪在风中鸣啸着,发出肃杀的低吟。

  周仙平怔住,他像是在做梦一样,看着一名高大的青年骑着龙驹骑乘而来,干脆利落的劈斩杀死了那个突厥的战将,翻身下马,伸出手,抓住了倒插在地上的钩镰枪。

  哗啦——

  风吹来的时候,来者的战袍翻卷着,带着一种肃杀之气。

  身上的甲胄,还有那翻卷的麒麟纹战袍,证明他的身份。

  青年越过了他,走到前方,然后自然而然的去掌控了周家钩镰枪兵团的阵法,就像是从少年时期一样学习的时候一样,这一套阵法,他学习的时间太长了,太熟悉了。

  周仙平呢喃道:“……柳营?”

  曾经被周仙平保护的孩童跨越他,踏上天下的战场。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周柳营一脚轻踢战枪尾端,钩镰枪旋转一周,被他握在手中,钩镰枪的枪锋指着前面,来自于麒麟军的战将,和陈国最后赴死的精锐站在了一起。

  周柳营深深吸了口气。

  这曾经是他梦中的画面,至少,是年少时的梦。

  但是此刻,他只是握着这长枪,站在陈国的军阵之中,嗓音肃杀凌冽:“秦王陛下战将,周柳营,奉命来援,陈国周家钩镰枪兵团,听候差遣!”

  “与尔同袍,共克时坚。”

  “钩镰枪阵,起!。”

  而夜重道看着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神色睥睨沉默的青年,两个人都在瞬间恍惚了,但是那青年催动战马,自然而然地融入到了整个夜驰骑兵的气机之中。

  夜不疑沉默,他的目光看着前面,手中握着一柄长枪,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陈国没有援军了。”

  “但是。”

  “中原人,还有。”

  中原人,还有。

  这五个字,就已经消解了陈国夜驰骑兵这样顶尖军团的敌意,是啊,在这般的情况下,在这样的战场上,出现中原的将军,已经足以信任。

  援军……么?

  会派遣,哪一位将军来?!

  是岳鹏武,还是陈文冕和萧无量。

  亦或者说…………

  兵器肃杀的低吟声音传递开来,战马的马蹄声音砸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犹如奔雷。

  周老三吐了一口唾沫,抬起手中的刀锋,他的头盔不知道跌落在了哪里,反正那玩意儿给他挡了一刀子之后,也算是对得起那几块铁皮。

  他的头发在风里搭在脸上,沾着血,湿哒哒的,实在是狼狈的很,拼尽力气把刀子从对面儿的那个突厥汉子脸上抽出来,对面那人还年轻,所以经验不够丰富。

  所以栽了,这可是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

  栽在这样的招式上,不亏,不亏。

  他老子的,我也是在阎罗殿里面打过滚,这才学会了这一招。

  他吃力的抬起头来,他是个老兵了,没什么本事的老兵,不是所有的士兵都有修行武功的天赋的,像是他这样的,学武不行,学文不成,得到了的赏赐大多都花了喝酒吃肉。

  在这天底下混吃的,混了多少年了,头发都白了,可是他还是混不明白。

  还是个大头兵,当过个伍长,后来士兵死完了,他趴在那几个家伙身体下面,藏起来活下来了,被打了十几棍子,一把就撸到底。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多少年过去了。

  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

  怎么之前的同袍就变成了叛徒,怎么今天打那个,明天打这个的,怎么打着打着,就忘了国?那些个诸公名将们的想法,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想不清楚啊。

  他只是个大头兵,没有见过什么大将军。

  他知道的最大的官儿是一个校尉,管着他们百十个人,头儿让他们打哪里,他们就打哪里,可是,怎么打的打的,大陈就亡国了?

  他气喘吁吁,拔出刀子,刀子用粗布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手上,以免手掌握着刀不稳,打滑了,咧嘴一笑:“喂喂喂,郑老狗,你说的,这一次老子活下来了,回去把你的棺材本吃了酒……”

  他没有听到回应。

  瞥了一眼,郑老狗的刀子扔在一边儿,刀刃打卷了。

  为啥一眼就看出来是郑老狗的刀。

  因为刀柄握手那里,这老小子刻着个傻了吧唧的狗头。

  这家伙年轻时候爹妈都没了,妹妹嫁出去几百里,几十年没瞅着,听说生第七个孩子的时候,一打眼还是女儿,气没喘上来,难产没了的。

  就只有一个狗。

  中原的刀子锋利,但是不够硬实,他妈的蛮子身上一层厚甲,就和身上穿了一层生铁块儿似的,打磨锋利的刀子挥出去,砍在那玩意儿身上,一下子就得卷了刃。

  一不小心,稍微用的力气大一点,这刀子就得断。

  郑老狗是他同一年当兵的。

  那年征西域,鲁有先将军带他们。

  鲁有先将军那战术,懂得人都懂,一个字,就是稳。

  两个字,那就是无聊。

  郑老狗这家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能是闷得慌了,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只狗,把那狗当自己孩子养着,大家伙儿笑话他,笑着笑着,就成了郑老狗。

  郑老狗发过几次火,没用,他越生气,大家伙儿越开心。

  咋开心?就笑话他呗,就笑他。

  你小子不高兴,兄弟们可就开心了。

  那家伙闷着低头不说话,他那狗子倒是护住,嗷嗷地喊着,大家伙儿笑得更高兴了,不过说是笑话他,倒是也没有真的欺负他,没事儿捡来的骨头也给那狗吃。

  这狗,贼精,谁给吃的尾巴摇晃的好,可见到那几个笑话郑老狗笑话得厉害的,眼见着似是在吃骨头,暗地里头啊,一定抬起腿,唰一下就把尿给撒人鞋上。

  有笨货还去闻了闻,故作惊讶道:“郑老狗,你他娘给这狗吃的什么?!都上火了!”

  “臊得慌!”

  那次郑老狗的狗被抓去,说是隔壁校尉带的兵里面有想吃狗肉的,就把这狗给抓去了,郑老狗一叫嚷,校尉大人亲自带着人去抓,两边儿没用兵器没用甲,好一阵打。

  最后都给罚了,站那儿挨罚的时候,郑老狗的狗子也站在那儿,把身子都绷直了,好似是把它也当成了这军中一员了似的。

  周老三大口喘息,双手握着刀柄,看着周围的突厥人。

  前几年郑老狗的狗死了。

  现在,他也死了。

  放眼望去,周围自己人少,敌人多,对面的蛮子似是从草原里面钻出来的似的,周老三嘴碎子,一边儿踉踉跄跄后退,手里的刀子往前面斜地里砍,一边儿呢喃道:

  “郑老狗,你个废物,怎么就这么死了,不是说了得要活着回去再养一只狗吗?”

  “你死了痛快,这么多草原蛮子扔老子这儿,老子怎么打?”

  “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死了之后,咱们那一边儿的弟兄,就真只剩下我一个了啊,全死了。”

  周老三提起手中的刀锋,指着前面的蛮子,大口喘息,再不会有来自于后方的援军,不会有连衣服都没穿好就出去为了一条狗打架的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