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934章

作者:阎ZK

  杀戮无辜曰厉!

  暴虐无情曰厉!

  愎狠无理曰厉!

  扶邪违正曰厉!

  绝对狠厉,绝对暴虐的谥号,陈鼎业走到了冯玉凝身前,冯玉凝手中的剑本来是想要抬起来,想要直接指着陈鼎业的心口的,但是在那种巨大的压迫性下,他竟然没有勇气提着剑。

  剑刃渐渐垂下来了,陈鼎业往前,冯玉凝踉踉跄跄往后。

  陈鼎业淡淡道:“右相,才通天地,明辨是非,不知可能知道,你的手段算是详细的情况下,寡人,是怎么样知道你这么多密信的?”

  冯玉凝的身躯颤抖了下。

  陈鼎业袖袍一扫,手掌抬起,手背抽击在冯玉凝的脸颊是上,看似寻常,实际上狠狠的抽了冯玉凝的一巴掌,他修行了燃烧寿数换取力量的禁功,这一下力道极大。

  右相冯玉凝手中的剑都握不紧,直接飞出去,落在地上。

  陈鼎业淡淡道:“出来吧,右相,为你引荐,我大陈的密探,忠心耿耿的君子,也是将你所做一切,暗中禀报于我的大功臣。”

  冯玉凝缓缓点头,看到了熟悉的面庞,即便是这个时候,已经斯文扫地,什么都没有了的冯玉凝,眼底仍旧出现了一种极为剧烈的痛苦之感。

  冯静修。

  他的儿子,他给予众望,曾经亲自培养的亲儿子。

  冯玉凝的嘴唇颤抖着,呢喃道:“怎么会是你,怎么真的是你!”

  冯静修的眼睛泛红,看着眼前这个,和记忆中那种雍容镇定,一派雅致的右相气质完全不同的老者,嗓音沙哑,哽咽道:“父亲,您错了。”

  “您不该动用前线的军费,也不该去贪墨百姓的土地。”

  冯玉凝忽而大笑起来了,他的笑声张狂苍凉,旋即隐隐地愤怒起来,大声道:“哈,哈哈哈,我错了?”

  “我错了!”

  “我错什么了?!你口中吃食,身上绫罗绸缎,你出去乘坐的马车,你所用的玉器名器,哪一个不是银子,哪个不是你口中所谓的民脂民膏?!”

  “你不要以为读了基本所谓的君子书籍,就觉得自己勘破了这个天下的道理,你不要读书读傻了!”

  “力,才是理!”

  冯静修只是流泪,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陈鼎业淡淡道:“这里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规则仍旧作数。”

  冯玉凝身躯颤抖,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一种绝大的恐惧,愤怒,不甘心涌动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心防打破,他大声怒吼道:“是我,是我的错,是我吃了那民脂民膏,是我,是我,求求你,陛下,陛下!”

  陈鼎业从容走出这里,冯玉凝转过身来,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握着剑,抬起君子长剑,指着前方的父亲,道:“我辈当为国家讨恶诛贼,大义灭亲。”

  冯玉凝觉得天旋地转,觉得世事荒唐,荒唐得他想要大笑,却又想要大哭起来了。

  陈鼎业,何等暴虐的君王啊。

  他大吼起来:

  “陈鼎业,你一定会遗臭万年,你一定会遗臭万年!!”

  然后还是握了剑器,这一场父亲贪官大相,儿子密探的厮杀,成为了这一场所谓的宫廷宴席里面最后的余兴节目,很快分出了上下。

  冯玉凝的经验老道,其实是有一手相当不弱的剑术,几乎要落在冯静修的身上了,但是却在这最后的一瞬间停滞下来了,而冯静修的剑在一瞬间刺穿了冯玉凝的身躯。

  在刺穿冯玉凝的要害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在最后留手了,冯玉凝的手掌颤抖,那一把沾染了太多鲜血的剑器就坠下来,落在地上,铮然作响。

  冯玉凝伸出手摸着儿子的头发,呢喃道:“荒唐啊……”

  “太荒唐了。”

  他闭上眼睛,朝着后面栽倒下去,冯静修伸出手掌抓住了自己的父亲,却因为刚刚的厮杀,因为刚刚的事情,整个人的身躯都绷紧了,此刻松懈不下来。

  冯玉凝的落在地上,死不瞑目,冯静修怔怔失神,哭嚎起来,踉踉跄跄抱着父亲的身躯,提着剑走出来,看到白发君王的背影,止住脚步,抬起头。

  陈鼎业的嗓音沉厚而平和,似在询问,道:

  “士子,圣人有言语,【仓廪实而知礼节】,何解。”

  冯静修呢喃道:“百姓的粮仓充足,丰衣足食,才能顾及到礼仪,才可以懂得道德的教化和修养。”

  陈鼎业道:“对,却也只是寻常的士子之言罢了,如楼宇上下,唯下方仓廪实,才有上方礼数之说,若是下方的仓廪本身就是脏污如血肉一般,站在上方的君子,当真纯粹吗?”

  “吃着父兄所得民脂民膏,君子郎朗,可真如玉否?”

  冯静修的嘴唇颤抖,忽而惨笑。

  陈鼎业袖袍拂过,淡淡道:“此大殿之中所去的,皆我大陈。”

  “忠臣良将。”

  “国将不国,忠臣心哀,是以,皆以死明志。”

  “忠心,殉国。”

  如此四字,简单从容,却似有说不出的意味。

  陈鼎业平平淡淡地走远,背后的大殿之前,冯静修惨然呆坐许久,他把父亲的身躯放好,忽而道:“我现在,真的希望能够回到过去,是您在烛光下教导我读圣人之书的时候。”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我所穿所用,民脂民膏,所饮所食,民血民肉。”

  “又弑父杀亲,哈,哈哈哈哈哈………”

  冯静修拔出长剑,放在脖子上,猛然用力,鲜血喷薄而出,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冯玉凝的身上,父子两人,死于一处,而这样一个忠诚的,诚恳之人以这样的方法死去,陈鼎业并没有止步。

  陈国的皇宫,曾经有过大阵庇护,但是自七年前那一次事情之后,这里的大阵也就再没有用处了,陈鼎业去了此刻皇后所在的地方,传来孩童笑着玩闹的声音。

  “娘亲,娘亲,这个东西好好玩,好有趣啊!”

  “父皇什么时候来呢?”

  陈鼎业大笑着道:“天仪,就这样地想着父亲吗?”

  “啊,是阿爹!”

  那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声音,然后就有一个孩子开心地跑过来了,那边薛皇后的脸色惨白——薛道勇给女儿安排和准备了后路,但是这一次,薛道勇的安排没能再一次胜过陈鼎业。

  薛皇后已经被控制住,陈天仪才几岁,根本就辨认不出这样的紧张氛围,在陈鼎业靠近陈天意的时候,薛皇后的脸庞都失去了血色,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却动弹不得。

  陈鼎业蹲下来,伸出手掌,抚摸儿子的头发,道:“娘亲只是有些累了,无妨,你要体谅她。”

  陈天仪用力点头,他抱着陈鼎业的手臂,道:“如果我乖乖的话,父皇你会不会继续陪我玩?!你这一段时间都太忙了,要很久很久才能来找我玩一次。”

  陈鼎业看着孩子,微微笑道:“好啊,只是,父亲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等到父亲做完这一切之后,到时候就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情了,到时候,我可以继续陪你。”

  陈天仪开心不已:“好哦!!!”

  陈天仪伸出手指,道:“那我们做约定!”

  “约定?”

  “嗯嗯,是娘亲说的,小时候市井百姓的孩子说的。”陈鼎业微微笑着,伸出手,和儿子的手掌贴着,听着那孩子说着天真稚嫩的誓言。

  “那么,爹爹,你一定要来找我玩啊。”

  “你啊,一定就是平时太忙啦,才这样快就把头发都变白了,等到时候和我待在一起,我白天带着爹爹你去看花,去看小鸭子在水里面游水,晚上去看星星,讲故事。”

  “你的头发很快就会变黑啦。”

  陈天仪放开手来,陈鼎业半跪下来,伸出手为陈天仪把衣领的褶皱抚平了,他微笑着到:“嗯,到时候,你可以去找你的哥哥。”

  “哥哥?”

  “嗯。”

  陈鼎业道:“他……呵呵,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陈天仪茫然不解,陈鼎业抱着陈天仪,手指忽而抬起,按在了陈天仪的脖子上的大穴上,薛皇后面色大变,竟然挣脱了束缚,扑向自己的孩子,却被一股强烈无比的气息震慑。

  虚空泛起涟漪,法相出现了。

  背后生出双翅的猛虎,那是陈家血脉里潜藏着的,凶兽穷奇的血脉,但是虚空中,竟然还出现了一头独角的龙,冰冷的目光俯瞰着这里。

  气机之强盛,竟然逼迫薛皇后不能进半分。

  只是惊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也恨自己不能及时听父亲的安排,还想着还可以等一等,陈鼎业似没有听到薛皇后的动作,只是轻轻抱着自己的儿子,法相的力量拂过元神。

  陈天仪本来还因为父亲把自己抱起来,飞高高开心。

  可忽然就困起来,他一只手抱着陈鼎业的白发和脖子,一只手揉着眼睛,道:“父亲,儿好困啊……”

  “困了吗?困了你就好好休息。”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你总是这样,我只是一闭眼,你就走了。好久都不回来!”陈天仪发起脾气来,陈鼎业微笑着,道:“这一次,父亲哪里都不会去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拉钩上吊!”

  “好,拉钩上吊,若是不行的话,就让陈鼎业死无葬身之地……”陈鼎业看着孩子缓缓闭上眼睛,耳畔的风,白发微微垂下来,天真烂漫的孩子啊,心思太柔软了。

  只是这样柔软的孩子,却让陈鼎业忽然想到了年少的时候那一场雨。

  一场暴雨,皇子跪在皇宫里面,只是为了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太监,眼前都是皇亲国戚,宗室长辈的叹息,说这个孩子太过于柔软了。

  陈鼎业看着儿子,却恍惚间回到了那个年少的时候,仿佛看到那个跪在大雨滂沱之中,脸庞柔软的少年,许久许久,似乎听到了当时父亲的询问:

  “你如此模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皇子的威严,皇家的手段,都没有了?!”

  “未来你能成什么事情?做不得将军,做不得王侯,你能做什么?”

  十三岁的少年抿着唇,倔强地回答道:

  “做个好人。”

  陈鼎业安静注视着那大雨滂沱里面的少年,眼底的情绪幽深复杂,带着宁静的怜悯,这心中所见不过只是刹那的恍惚,他以自己的武功,把陈天仪的记忆抹去了。

  陈天仪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