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1070章

作者:阎ZK

  “就算是没有这一出戏码,薛家的荣华富贵,也不会少的。”

  薛道勇盘膝坐在这听风阁中,缓缓饮茶,微笑道:“虽是老夫演戏,但是这薛家子嗣心中的那一丝丝侥幸,却是真的啊,南大人,可知所谓的【医者】。”

  南翰文熟读经典,回答道:

  “【医者】的境界有三重,第一,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二者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唯三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闲而名出闻于诸侯。”

  “老先生的意思是……”

  薛道勇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将事态在未曾彻底扩大化之前就处理,以免造成过大的后果,防微杜渐,方才是正确的道路啊,借一人,将这薛家子嗣心底潜藏的渴望钓出来,然后,让霜涛斩断,不留余地。”

  “如此,我薛家,才能活啊。”

  “如此,霜涛,也才能真正成为陛下身边的帝后。”

  “观一,也才不用最终在十余二十年后,面对薛家的问题。”

  南翰文道:“老先生好手段。”

  薛道勇温和道:“霜涛和观一都是念旧情的好孩子,我这样的老家伙,论及武功,已是连观一一招都接不下来了,但是总是希望帮着他们一点。”

  “我在的时候,确实如同先生所说,可十几年后,老头子死后呢?”

  “我也不想要我走之后,他们两个和薛家子嗣们对峙上,落得个千年笑话的模样,为后人所笑,不想要让他们两个好孩子彼此之间有了隔阂。”

  “他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因为一些腌臜之辈,帝后离心,岂不是太过于可惜了吗?”

  南翰文道:“可是此举,多少对老先生你声名有影响。”

  薛道勇大笑,端着茶盏,指了指南翰文,狡黠道:

  “这不是有南翰文大人在吗。”

  南翰文忽然明白,这老者为何要安排今日此事,道:

  “老先生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先生作保?”

  薛道勇从容不迫道:“不,是希望,南翰文大人在去世之前,再将今日的事情写入书中,公之于众,好让众人,知我薛家之心,知我薛道勇之心。”

  南翰文品咂出来了薛道勇此事的举动。

  要保全儿孙,又要为李观一,薛霜涛解决麻烦,还要留下薛霜涛的贤后之名,更要通过南翰文这个观者,留下自己的名望。

  精打细算,从容如此。

  南翰文禁不住举杯,慨然叹息:

  “乱世豪杰,当真如此。”

  这就是乱世中猛虎的气焰吗?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乱世猛虎,在上一个乱世之中的后期,也难以展现自己的獠牙,不是他不再强大,而是那个时期的天下英雄,当真是风起云涌。

  但是啊,太平公,神武王,陈鼎业,鲁有先,军神太师,剑狂风流,末代赤帝,应帝万象,这上一个时代,这在乱世之中,掀起波涛汹涌的豪杰枭雄们,一个个落幕了。

  眼前这白发苍苍的乱世猛虎,是那个时代最后的豪杰了吧。

  陛下和这些豪杰们的故事。

  从薛道勇开始,也从薛道勇结束吗?

  薛道勇却只是放声大笑,道:“乱世豪杰?当不起啊,不过只是一个赌徒罢了,若是要说天下,老头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南翰文大人,可知道这赌徒,最关键的是什么?”

  南翰文恭恭敬敬:“愿闻其详。”

  薛道勇道:“世人皆觉得,百赌百胜,便是赌徒的上乘了,要我说,那还是太浅,太薄了,真正的赌徒不在于胜,要在于退。”

  “胜不过只是寻常。”

  “要在于这赌得天下无双之后,从容离去。”

  “急流勇退,才见得功夫。”

  南翰文道:“今日,便是先生之退了吗?”

  薛道勇大笑:“他日有人说我要赌一个万世太平,很好,我下了重注,之后十余年,见得了天下太平,小儿女情投意合,百姓安居乐业,薛道勇,一介商贾,乱世赌徒。”

  “能赌至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已是太痛快!”

  “足以宽慰平生了。”

  外面风起来,吹动了这听风阁上的帘子,吹动水面,老者端着茶盏,踱步起身,背后虚空泛起涟漪,白虎缓缓踱步,薛道勇胸膛张开,气魄壮怀。

  见得江南烟雨,听得大漠驼铃。

  见得天下,只觉得心中痛快,朗声道:

  “乾坤浩荡,见英雄何处,俱为赌徒。”

  “一掷千金豪气在,笑看输赢生灭。”

  “剑气如虹,恩仇快意,酒肉穿肠热。”

  “江湖路远,几番风雨更迭。”

  “归去来兮山林,云深雾绕,闲步观风来。”

  “昔日天下风云散,今把诗书翻阅。”

  “壮志已酬,雄心犹在,何惧流年别。”

  他转身,背后狂风起,白虎咆哮,震颤着听风阁中,四方回荡,老者大笑:

  “待千秋青史,名扬四海称绝!”

  薛道勇,落子,收官。

  得全身而退。

  盛名而终。

第3章 番外·陌上花开篇(三)

  “桂花糖——蜜丝儿绕舌的桂花糖——”

  “三蒸三晒的茯苓糕,透纱笼子罩着的茯苓糕——”

  关翼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仍是繁华热闹的很。

  薛霜涛走出薛府之后,许久方才止步,只是觉得心里面有些微的气闷,分明见得眼前春日风光甚好,人群来往,红尘之中的氛围极好,她却有一种怅然之感。

  她只是更加地明白了李观一所说的话。

  很多东西是不分善恶的,是固有存在的。

  薛家众人心里面转动着的那些小心思,即便是薛霜涛之前就有猜测,但是当这一日真的出现的时候,她还是遭遇到一种很大的冲击。

  有些东西,当处于预料当中的时候,和真实发生的时候,带给人的感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层次。

  而虽然做出了决断,却也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真是让人心中闷闷啊……”

  她抬眸,看到周围的百姓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各有各自的生活。

  今日的关翼城,春光依旧在,甚至于因为秦皇纳彩之礼数,而变得更为热闹起来,人们脸上都带着欢笑,讨论的事情也是开国帝皇的婚事。

  可薛霜涛却觉得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好像人们讨论的事情和她无关。

  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她看得更清楚。

  是了,百姓们所渴望和期许的,是大秦的开国帝皇,以及关翼城里好几百年的薛家大小姐之间的婚姻,是一个大事,而在这之外,则是寄以希望——

  这般大的事情,可以做为一种【象征】。

  象征着过去的混乱时代结束。

  象征着新的太平盛世的开启。

  如同年节的时候放炮竹一般,蕴意相仿。

  新的时代开幕。

  当以帝后之婚,为天下兴喜。

  这样的婚姻,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所谓的两个家族,而是整个天下的事情,是一种职责。

  “职责么?”

  薛霜涛手掌背负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后背。

  天下太平,帝后定婚。

  是长风楼主和大秦帝王的职责。

  传递给天下一种【安定】的感觉,在这个时代里面,这般方式以维系的舆情,实际上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政务。

  长风楼主的理性上,完全理解这等大事,但是心中却还是有一种怅然若失,期许许久的事情,却反倒是要成一般政务职责,可虽是如此,难道就不期望这事情的发生吗?

  加上今天薛家闹出来的事情。

  种种事情,堆积在心中,实是心中烦闷。

  索性闲散踱步,避开此刻热闹的百姓,随意去走,不知不觉,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少,薛霜涛享受着这样的独处时光,忽听得笑声,才脚步微顿。

  抬眸去看,却看到了一棵大树,树干笔直挺拔,树叶哗哗作响。

  有些个孩子正围绕着这一棵树玩耍,还有一个小姑娘颇为淘气,竟然爬上这一棵不算是小树的树上,朝着下面的玩伴大声炫耀什么。

  下面的几个玩伴,脸上则或者害怕或者佩服。

  让那孩子下来。

  薛霜涛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却忽而有些怀念。

  年少的时候,李观一和她跑出来,最后她也想要做做往日薛家大小姐不能够也不应该去做的事情,跑去爬树,却因为那一日下了薄薄的雨,一脚踩空,虽是落了地,却还是崴了脚。

  最后被那家伙背回了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