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谷聊
早在来之前,余列就暗想过这点,他会不会在药方堂中遇见那方老?
不过药方堂的口子也多,对方又是高高在上的堂主,可能性很小。况且对方还记不记得他余列,都是一个问题。
余列微眯眼睛:“不知这内里姓方的,会不会就是那方老东西的干儿子?”
这时,暗门之中有声音响起:“门外的道友请进。”
余列推门而入,他身后的厚门及时关闭,光线顿时就黯淡下来,让他的眉头微皱。
只见门的正对面有方木桌子,那里有人影晃了晃,传来谦和歉意的声音:
“此地光线黯淡,乃是为了保存古旧丹方药方,道友是第一次来吧,见谅见谅。”
一边解释着,那人影手持一盏发红的无油灯盏,散发出红光,冲余列拱手:“敢问道友的名讳,以及来堂中,有何贵干?”
余列借着对方手中的灯盏,扫视左右,将暗室内打量个遍,发现此地虽然光线黯淡,但是除了书桌、书籍、书箧等物,并无其他出格的布置,和门外一模一样。
唯一让他在意的一点,是那房中人手持油灯,其自家的双目上却是又缠着一条黑带子,不知是有眼疾还是如何,像是专门为来客掌的灯。
余列拱手:“贫道余列,见过方道友。”
“余列?”
那持着灯盏走过来的人影听见,微微一愣,出口:“阁下可是从毒口而来?”
见对方问话,余列以为对方是知道了毒口职位变动一事,大大方方的承认:“正是。”
谁知道对面本是表现谦和的道人,一下子就破了功。
方吴目脸上轻笑一下,直接将手中的油灯扔到了桌子上,叹气说:“我知道你,你就是那献铜牌给干爹的人。最近可是遇见麻烦了?”
余列听见对方的话,面色也是微怔,他意识到自己果然是碰见了那方老的干儿子,就是不知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怎的了……
余列暗皱眉头。
而方吴目见余列没出声,径自的坐回了书桌前,有些倨傲的说:
“毒口那地方,偏僻,又都是些劳碌命,也不知怎的,你非要去那里。前些日子,那边居然有消息传来了堂中,说有个小道童媚上欺下,得罪过干爹。
对方继续皱眉说:“想来就是伱得罪人了,有人故意在打听你背景。那为何现在才来?”
这话让余列听见了,面色顿时古怪。
杜量算计余列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几天。方吴目这是以为余列是为了“谣言”一事,专程过来找靠山撑腰的。
不等余列出声解释,方吴目又摆了摆手,得意的说:“看在你当初献上牌子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说,你想调换去哪一个堂口?
此人摸着书桌:“贫道在此,可是结识了不少堂口的头头。无须找干爹,我自己就能给你换了。不过先说好,到了那边后,记得以后夹紧尾巴做人,得和同僚打好关系。”
原来余列之所以一入药方堂,就被看门的道童领到了方吴目这儿,是因为方老特意给干儿子安排了迎来送往的活计,让此人接待各个中位道童,甚至是上位。
如此职位,不仅方便方吴目查阅丹方,更方便他搭建人脉,活络关系,是那方老专门弄出来的一个职位,用以打磨和激励自己这不成器的干儿子。
而方吴目刚才之所以谦虚客气,就是以为是个陌生的中位道童过来,特意的殷勤表现一些。
见余列依旧没有出声,方吴目语气不喜:“为何还不说话?”
余列见状,哑然失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又看了看对方多半瞎了的双眼,暗想:“此人是那方老的干儿子,却又取不得丹房铜牌,看来问题多半就出在这眼睛的问题上了。”
他没有再让对方误会,而是拱拱手,怡然的自报身份:“毒口中位道童余列,见过吴目道友!”
余列这话一说出,暗室中安静。
方吴目脸上的不喜之色陡然僵住,定了定,脱口而出:“中位?你骗谁呢?”
听见质疑,余列直接甩出了腰间的身份铜牌,稳稳的搁在对方的桌上。
哐当!
方吴目伸手一按住铜牌,他的脸色顿时就惊疑不定。
因为铜牌上赫然篆刻着余列的姓名,以及修为境界,牌子质地也是真实,方吴目见多识广,一摸知道是真是假。
方吴目愣着,心中又羞又愤。余列已经是一个中位道童了,可他现在才是一个下位,更别说他之所以能够进药方堂,顶替的就是余列的名额。
房中安静。
方吴目手边的灯盏,正散发出暗红的光,使得他的脸色一半黑一半红,颇是怪异。
见对方愣住,说不出话来。余列含笑,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说:
“吴目道友,不知方老近来如何?此前在下的境界实在是低微,故不敢叨扰方老,一直没有前去拜访。”
听见余列抛出的话,方吴目强忍住了心中的羞愤感,他干笑几下。
滋啦!椅子晃动的声音响起。
方吴目立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余列拱手:
“甚好甚好。余道友说笑了,干爹自从上次一见道友,就对道友念念不忘,不管何时来做客,干爹还有我,都欢迎至极!”
瞧着对方如此举动,反正其人看眼瞎,余列的面上现出冷笑,目露鄙夷。
不过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和气的很:
“那么吴目兄,可否帮在下介绍一些丹方?”
听见余列话声依旧和气,方吴目脸上的羞色也缓和许多,他又持起灯盏,干笑:
“当然当然,余道友快随我来!”
第69章 祸事了祸事了
余列跟随着方吴目,往暗室的深处走进去,立刻就在一个个箱箧中看见了卷轴、册子、皮纸等物,都摆放得整齐妥帖。
其中有新有旧,新的光滑柔嫩,旧的干枯褶皱,就像是枯树叶一般,仿佛一捏就会碎掉一般。
瞧见这些,余列顿时知道,那方吴目刚才没有说假话,此地之所以昏暗,就是为了让众多丹方药方的原本,尽可能的得到妥善保存。
毕竟但凡上了点年岁的纸张等物,都是颇为脆弱的。而丹方这种东西又绝不可模糊不清、缺字漏字,属于慎而又慎的文书类。
想来除了暗不见天日之外,这一间存放丹方的密室,定是还有其他更多精心布置的东西,方便保存丹方。
“只是不知道,此药方堂,设置有阵法没有?”余列心中暗暗的想着。
阵法这种东西,小可营造静室,大可改天换地,乃是将法术的效果固化在一地,妙用多多,远不是道童阶段可以接触到的。
忽然,旁边有声音响起,打断余列的遐想。
方吴目持着红灯,瞎着眼睛,但是行走还算自如,他指着一排架子,就说:
“这里的书架,上面所备丹方,便是和铜筋铁骨之变有关的丹方。”
余列来了兴趣,他当即跨步上前,盯着书架看。方吴目身为方老的干儿子,此时竟然还颇为狗腿子的,跟上余列的脚步,给余列掌灯。
一个个丹方的名号,从余列的眼前流过:
《养气茶丸》、《霸王扛鼎散》、《开脉筋骨丸》、《易筋骨汤》……
丸、散、汤等,各式的药物,约莫几十种上百种,还分别记载有各个丹药的功效,制备方法,图画等等,颇是繁复。
余列一个接一个的看着,目中顿时惊喜。
这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丹药,要么有助于修炼,要么能够增长气血,其制备方法也颇是严格,不再是凡人也可以制备的寻常药丸。
不过这么多的药方丹方,其中不少的方子,效果上仅仅是有着细微的差别。或者效果虽然一样,但是针对的道人状态不同,因此丹方名字也就不同。
炼丹制药这种东西,可不是胡乱的炼出一丸丹药,就可以针对所有道人都可以使用。
有些丹药,明明药材一样,仅仅是辅助修炼的,但是男道用了,就是有助于活跃气血,女道用了,却是容易血崩,甚至有性命危险。
因为在山海界中,炼丹术不只是分化出了三大丹法,其类别和门道,也已经发展到了严格繁复的地步。
以至于现在不会炼丹的道人们,连吃药都得谨慎问医。若是凭空得到了一丸丹药,其绝对是不敢私自吞服的,而一定要到丹房药堂中请人掌眼,才敢吞服。
特别是非官办丹房、或不是老号丹堂出口的丹药,其未经过质检,道人服用后,往往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被诈骗坑人的情况也是数不胜数。
譬如余列上次和老于头谈论的“锻骨丸”,就是一大例子!
这么多的丹方,余列一时半会是看不完的,他胡乱的将几个大类看了,对架子上的药方粗略有所了解,然后就看向了身旁的方吴目,拱手说:
“可有血肉丹法类,方便入手,效果不错的药方?”
方吴目当即点头:“有。”他也走到了架子上,用手摸着,时走时停,点着架子上的丹方出声:
“这一味《斩铁锻骨酒》,效果最是平稳,可以外敷,也可以内服,每日饮用一杯,半年内,可以保证消化完铜筋铁骨之变,只不过其药材有些昂贵,需要藏红黑花、铁骨羊睾丸、离落猛虎大鞭,小鞭不可,非得选用三十年成年离落猛虎……”
“《盘羊水火共济丸》,羊肠滚热,以密炼羊乳,捣为醍醐状,再捣入盘羊体内,饲养于苦寒之地,使之假孕,剖腹取丹丸。粒粒如鸡子大小,服用九九八十一丸,锻骨可得!”
“《鱼沫腹精丹》,此丹方需要和另外一个《修子女红丸》,一味增长气血的药丸,两者合炼。将后者至于鱼口中,令吞服,以鱼之唾沫,相濡以沫,一日七回合,鱼死丹成。”
方吴目侃侃而谈,让余列一时间收起来对于此人的轻视。
这厮竟然做到了对这些丹方了如指掌的地步,和余列在藏书阁遇见的那宋丹青,有得一拼。
余列倾听着,适时地拱手:“方兄业务精湛,在下颇有所得。”
方吴目听见,得意的紧了紧自己眼睛上的黑带子,交代:“余道友尽管放心,这里丹方啊,方某可是都一一看过原本的,里面的各种精妙,绝非贴在架子上的几句话就可以描述。你尽管放心,问我你是问对了!”
余列挑眉:“这厮竟然将丹方全都看过一遍!”
他先是心中生出了羡慕和嫉妒,意识到在药方堂中做事,果然好处颇多。
其次则是盯着方吴目脸上的蒙眼带子瞅,琢磨着对方一个瞎眼之人,如何能看完所有的丹方?
方吴目指着自己的两眼,偷偷似的说:
“别看方某眼瞎,但可不是真的瞎子,我有一方七宝琉璃白水晶叆叇,举在眼睛前,透过叆叇看物,勉强可看。
以及要不是旁人以为方某眼瞎,方某如何能翻阅这多的丹方原本,如何搪塞他人之口?”
余列听见对方提到“叆叇”两个字,顿时意识到,对方不是真眼瞎,而纯粹是高度近视或老花眼。
至于对方后面说的半句话,他就只是哂笑了。
药方堂的堂主就是这方吴目的干爹,对方拿个眼瞎作为借口,绕开丹房规矩,就已经是给了众人一个说法了,其他人还敢再有不满?
不过余列对于此人,心中更是暗暗的警惕起来。
此人背后是真有靠山,可是瞧见余列是中位道童后,却能当面的前倨后恭,还懂得套近乎,完全不是胸无大志的“二世祖”模样。
余列暗道:“此方姓二父子,绝非等闲之辈,不可轻视。”
余列的话声更是和气:“好极好极,今日能遇见方兄,定是能便宜行事,不知方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