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潜水的乌贼
这让卢米安怀疑刚才的体验是自己晋升“纵火家”后,灵性产生质变带来的影响。
感觉不到才好啊……卢米安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因为被一道道目光注视着,他的皮肤表面凸显出了密集的细小疙瘩。
他谨慎抬头,果然看见墓穴顶部画着一条较粗的黑线,并标有指向门洞外面的箭头。
一步步前行中,卢米安发现道路两侧摆满了骸骨,它们有的在石壁上的坑洞里,有的就堆放在路边,有的还有破旧的衣物遮掩,有的不仅已找不到陪葬物,就连头骨都长出了一层暗绿色的霉菌,空气里弥漫着稀释良好的腐烂味道。
地下墓穴分成了多个墓室,每个墓室都有自己的名称,以免祭拜者们找不到相应的骸骨。
卢米安等人跟着肯达尔从“小礼拜堂墓室”和“纪念柱墓室”之间穿过后,看见前方一下多了几十朵偏黄的烛火。
它们时而聚集在一起,仿佛夜晚的萤火虫,时而如同黯淡星光汇成的河流。
卢米安随意望了一眼,竟看见了一位戴着白色头纱,身穿圣洁礼服的新娘,她的旁边是一袭黑色燕尾服,胸前口袋插着手帕花朵的新郎,围绕着他们,还有三四十个年轻人,手里都举着点燃的白色蜡烛,嘻嘻哈哈,很是欢乐。
“这是在做什么?”卢米安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
肯达尔“呵”了一声道:
“婚礼的一部分。
“从前年开始,新婚夫妇带着年轻的宾客进入地下墓穴,穿行于逝者之间,成了特里尔流行的婚礼仪式,年轻人嘛,总是这么大胆,并且以炫耀自己的胆量吓唬住别人为荣,我看到过有宾客故意捡起一根手骨,用它去拍新娘和新郎的肩膀,吓得他们差点晕过去。”
你们特里尔人啊……卢米安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越过这群人没多久,四人抵达了目的地“墓灯墓室”。
这里的中间有个黑色的基座,上方立着涂成白色、描绘有“太阳圣徽”的方尖碑,方尖碑的顶端有盏造型古老、早已熄灭的油灯,而四周的墙上地面摆满了骸骨、骨灰盒和为数众多的泪瓶。
进入这里后,卢米安才想到一个问题:
“弗拉芒的亲人在哪个位置?”
他想让弗拉芒安睡于他的孩子、妻子和父母身旁。
短暂的思索后,卢米安忽然明白了弗拉芒为什么不写清楚亲人骸骨的位置:
他很内疚,他很自责,他想和亲人待在一起,又不敢靠近他们,只打算位于同一个墓室,远远地望着他们。
难以言喻的悲伤涌入了卢米安的心头,他静立了一会儿,选择尊重弗拉芒的遗愿,随意找了个空位,放下了这个疯子的骨灰盒。
等罗贝尔他们将鲁尔夫妇的骨灰盒重叠在一起放好后,四人同时做起祈祷,或“赞美太阳”,或“蒸汽在上”。
往回走的途中,他们又遇上了那对新婚夫妇和参加婚礼的年轻宾客。
即将擦身而过时,卢米安看见那支队伍的后方,有一对疑似情侣的年轻人趁着墓穴管理员未注意自己,跃跃欲试着想吹灭手中的白色蜡烛,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呼!
他们真的那么做了。
两朵偏黄的烛火随之熄灭。
与此同时,卢米安的脑袋恍惚了一下。
他的状态瞬间恢复,可视线里已没有了那对疑似情侣的年轻人。
不见了……卢米安的瞳孔骤然放大,想要看清楚那里的情况。
几秒后,他确认了一个事实:
那对疑似情侣的年轻人真的不见了!
卢米安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那支队伍。
不管是走在前面的新婚夫妇和部分宾客,还是最后方的几个人,都不觉得队伍里少了谁,依旧笑着,闹着,前行着。
第四章 遗物
有那么一个刹那,卢米安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根本没有那对情侣,也根本没有试图吹灭烛火的行为!
如果不是记忆依旧深刻,如果不是对地下特里尔的危险有了非常清晰的认知,卢米安肯定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不是在这里寻觅那对情侣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之前位于那对情侣后面的几个宾客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方的人,填补了队伍间突兀出现的空白。
他们没有惊讶,没有恐惧,也没有迷惑。
一切都是那样的正常。
本就被无数隐形目光注视着的卢米安,身体表面如同鸡皮的细小疙瘩愈发明显了。
他下意识望向了走在两名警察前面的墓穴管理员肯达尔,看他对刚才的事情有什么反应。
穿着黄色长裤、套着蓝色马甲的肯达尔一手提着熄灭的电石灯,一手举着静静燃烧的白色蜡烛,目不斜视地沿来时的道路往地下墓穴的出口走去,对旁边那支队伍里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丝毫的察觉。
突然,他回过头来,目光与卢米安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
“有什么事情吗?”肯达尔略显低沉的嗓音回荡在了两侧都是墓室的甬道内,回荡在了附近颅骨的空洞里。
卢米安不见异常,颇为平静地回答道:
“怕跟丢。”
肯达尔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那我再慢一点。”
他继续往出口门洞行去,步伐放缓了不少,慢悠悠的,摇摇晃晃,无比沉默,如同一些恐怖小说里描写的活尸。
卢米安举着摇曳偏黄火焰的白色蜡烛,越过了那群还在笑闹,时不时故意和某个白色颅骨对视的新婚派对参与者,脑海内闪过了一个又一个念头:
“他们真的没察觉少了人……
“等他们从地下墓穴离开,那一男一女的家人会发现自己的亲属失踪了吗?
“我之前就在想,地下墓穴对公众开放,经常会有大学生来这里冒险,和骸骨共舞,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就算接受墓穴管理员引领的游览者都会有不听警告的人存在,更别提只是自己带着一根白色蜡烛就进入了地下墓穴的年轻人们……
“我原本以为是有更安全的保护措施,或者出事的频率不高,吓不到那些人,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卢米安怀疑,被地下墓穴“吞噬”的人不仅身体会消失,就连在朋友和亲属脑海内的存在印象都会被抹去!
“我为什么能记得他们?因为我体内封印着忒尔弥波洛斯,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和祂连在了一起?
“这么危险的地方,政府和两大教会为什么还向公众开放?地下墓穴需要有大量的活人经常出入,以压制什么?那些不听警告的人就当是必要的祭品?”卢米安越想越是汗毛耸立,强迫自己不再深入去分析。
缺乏足够信息的他也没法深入分析。
反正地下墓穴没什么值得他冒险探索的事物,偶尔这么来一次,只要遵循规则,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从进入地下墓穴开始,那位“健谈”的警察罗贝尔就陷入了沉默,似乎也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
他不说话,更加没人聊天,一行四人在难言的安静里回到了那座刻有精美浮雕的天然门洞,走了出去。
刚一穿过那条界线,卢米安立刻感觉到数不清的隐形注视消失了。
他身体内部不再产生寒意,皮肤迅速恢复了正常。
“呼……”罗贝尔长长地吐了口气,“每次进地下墓穴,我都浑身不自在,肯达尔,你怎么能做到每天进去十几次,还非常快乐的?”
肯达尔呵呵笑道:
“你以为我们不受影响啊?只要不用值夜,有家庭的都会赶紧去找自己的妻子,没有的则去城墙街这些地方,用别人的温度暖和自己。
“说真的,在这里待久了,我都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了一具尸体。”
闲聊之中,肯达尔点燃了电石灯,熄灭了手中的蜡烛。
一路回到地上,罗贝尔望了眼停于入口建筑外面的市场区警察总局马车,对同事和卢米安讪讪笑道:
“不自在久了,我就想撒尿,你们等等我,我先去下洗手间。”
说完,他往售卖地下墓穴门票的那栋泥灰色两层建筑走了过去。
卢米安望了眼布满石刻浮雕的穹顶,站到了边缘的柱子旁,漫无目的地打量起来往于炼狱广场的行人,而另外那名警察上了马车,坐着等待。
就在这个时候,卢米安忽然又有了一点寒意。
这和他进入地下墓穴后的感受非常相似,但没那么强烈。
他本能地、戒备地转过了身体,看见墓穴管理员肯达尔正站在背后,没有表情地注视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卢米安一派平静地问道。
留着浓密褐须的肯达尔嗓音低沉地问道:
“你刚才在看什么?”
卢米安内心微沉,半是真心半是表演地问道:
“你指的是哪次?”
“回来途中,路过那群人的时候。”肯达尔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卢米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对在死人堆里举行的婚礼很感兴趣,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怕,玩得很开心。”
肯达尔凝视了他两秒,点了点头道:
“不要学他们。”
说完,这位墓穴管理员提着未点燃的电石灯,向属于他们的那栋泥灰色两层建筑一步步行去。
没多久,警察罗贝尔小跑着过来,马车往老实人市场区返回。
…………
市场区警察总局,位于一楼走廊深处的“遗物室”内。
罗贝尔走到分成多个格子的木架前,指着其中一个格子道:
“喏,弗拉芒的遗物。”
那里塞着一个深色的行李箱、钢笔纸张墨水瓶和几本大部头的书籍。
卢米安抽出一本书,简单翻了一下,发现是讲特里尔地下岩层的矿物学教材,对他这个失学青年来说,内容非常艰涩,甚至有大量的单词不认识,那是属于矿物学的专有名词。
另外的几本书籍也属于矿物学,有的是基础性教材,有的是更为复杂的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