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鸭西楼
这其实是违背华夏千百年来的税收理念的。
封建王朝,本质上是士绅和皇帝一通剥削百姓的过程,安有让君王和百姓反过来剥削士绅?
这些人不闹起来才怪。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新税法对百姓更好,为什么百姓要跟着一起闹?”
朱标的语气中,多了一份失落。
张异却笑起来:
“这就是皇权不下县,和民智未开的弊端!
朝廷就算有恩典下来,通过政令一层层传下去,但到了县城这个层级,消息就需要士绅来传递!
百姓不识字,他们得到信息,解读信息就需要身边人来帮助!
这等于,解释权在士绅手中。
他们颠倒黑白,稍微挑动一下,想要激起民变那是再容易不过。
民心,是可以被煽动的!
有时候,真相会落后……”
传播学,水军……
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出现在朱家父子的脑海。
所谓蛊惑人心,并非只是张异的专利,其实千百年来,地方上的士绅,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愚弄百姓。
民心可用,不过在大部分的日子里,民心都掌握在士绅手里。
如何能绕过士绅掌控民心,成为朱元璋思索的问题。
这件事,张异也没放在心上。
他在忽悠刘伯温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地方上多少会有反弹。
这还是朱元璋学习过一遍江南的情况,如果没有江南海盗案。
皇帝会更难。
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中,朱元璋为了从地方上夺回民心,用了整整一个洪武朝,都没有完成。
随着靖难、土木堡事件出现,风势逆转,他的许多政策其实也名存实亡。
既然已经比原来好很多了,张异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心急,那位洪武皇帝还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而自己年轻,也能看得到。
马皇后织了一会布,就去跟李氏闲话家常,不多时,李氏已经对她推心置腹,被这位老夫人的气度折服。
安抚过李氏之后,马皇后缓缓朝着他们走来。
“张异,我想单独拿你一台织布机,可行?”
“好呀,我屋里还有一台没装置好的,本来准备给李家婶婶揭发,您要拿就拿去,回头我让老陌送过去,他会安装!”
马皇后自是心喜。
张异回头对朱元璋说:
“市场上的四锭脚踏织机大约是十两银子,我这织机折价十五两银子,叔叔投多少,地和厂房我不管,我负责给厂房提供织机!
织机入股,四成股分,反正小道会补全这部分的份额,叔叔看着可好?”
张异给朱元璋议了一个价格,以织布机入股。
明末一台织机大概在六两左右,但此时是明初,百业待兴,需求弱小,这机器的成本反而贵了许多。
张异给出十两的价格,也不算太过。
而他的珍妮纺织机,加个五两的溢价,也并不是太过分的事。
朱元璋低头想了一下,似乎在算账。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点钱,可既然要演好一个商人的角色,他必须做得像。
尤其是,他生意里有“布行”,他也不能让张异看出她对生意细节的生疏。
可张异却误会了,主动说:
“十五两的价格,并非小道贪心,而是小道这织机生意,还有另外的股东……
孟家图谋老孟留下来的银两,我干脆做主让李家婶婶把钱投到我这来,这生意和叔叔无关!
既然这生意有了别的股东,小道也不好太过让利!”
张异给朱元璋算一笔账:
“正常情况下,一台织机回本周期,应该是一年。也就是在外界,一台织机一年产生的布匹利润,起码也有八到十两!
小道手中的织机,既然利润翻了三倍,这价格……”
“行了,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准了!不过……”
朱元璋道:
“那一千两银子是老孟留下来的,如果李氏没有诞下子嗣……”
“叔叔说的是国法,还是宗法?”
张异打断朱元璋,笑着反问。
朱元璋一看,得,这小子又要跟他谈妇女半边天,解放生产力的事……
算了,不跟这小子去谈这个话题了,朱元璋知道说不过他。
“老爷,也是,如果是宗亲处世公平,您这话还能说得过去。
可我刚才听李家妹子说,老孟平时和宗亲走得也不近,这样的宗亲,要来何用?”
朱元璋没想到马皇后也帮腔,更是彻底投降了。
“随你吧,反正那些人奈何你不得……
不过你对这母女,倒是极好……”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罢了!”
张异的话语很成熟,但他双手喷着热水小心翼翼吹起的动作,却又让人觉得莫名可爱。
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三人总有些恍惚。
此事,老陌在外边通报。
“小真人,孔家公子孔讷求见!”
孔讷?
张异听说孔讷来了,赶紧起身迎接。
“这家伙有日子没见了……
让他进来吧!”
老陌却没动,他征求的不是张异的意见,而是皇帝的意见。
朱元璋想起孔讷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着痕迹点头。
不多时,有些拘谨的孔讷跟着老陌过来,显然是老陌提醒过他。
见到皇帝,太子,皇后三人笑语晏晏,孔讷差点跪下去。
张异这个小道观,真的是什么人都能见到。
朱元璋和朱标偏偏起身,道:
“见过孔公子!”
孔讷小小年纪,却承受了他不该承受的压力,他是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所以他只能躬身,算是回礼。
“对了,讷讷,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呢?”
孔讷看了朱元璋一眼,此事严格来说还是和他有关。
他不想在朱元璋面前说,可是发现皇帝正在盯着自己,含笑不语,孔讷那点勇气也消失了。
“是许先生让我来提醒你,你最近少出门!”
孔讷最终还是老老实说明来意。
“怎么?”
“因为,你是算学入科举的始作俑者,这事被四殿下捅出去之后,已经在朝堂中传开了……”
孔讷悄悄看了皇帝一眼,发现大家都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
“国子监的学生,博士,助教去逼问许先生,许先生没有承认。
不过我看那架势,他们似乎还要查……”
孔讷说完,发现张异一脸平静。
“然后呢……?”
“你不害怕?”
孔讷不理解,张异怎么能做到如此平静。
“凡走过,必有痕迹!
小道虽然不喜欢人前显圣,但当初帮先生的时候,就做好曝光的准备!
能得一时清净,已经是幸运之事,再去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
“可是,很多人都在找你……”
张异打断孔讷的话,笑:
“他们就是找到清心观门口,又能如何?”
孔讷不说话了,他发现确实如张异所言,这些人找上他,又能如何?
所谓的舆情压力,必须是当事人能感受到,他才会承担这些东西。
可是自己这位好友的不要脸,孔讷是深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