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91 第6章

作者:三月麻竹

  卢安在女生后背站了有十多分钟,基本判断这女生是美工技校的学生,家境应该不错,随身提包中竟然有十多瓶不同种类的丙烯画颜料。

  在宝庆学生圈里,私下流行一句这样的顺口溜:

  一中傻,二中邪,夜校盛产小破鞋;

  纺专穷,财专富,美校赛过母老虎。

  对应的是:一中女生都是书呆子;二中女生邪门,既会读书还古灵精怪。

  夜校就不说了,社会上的女人居多,混酒吧、谈恋爱、打胎是家常便饭。

  纺织中学的女生穷,财经中学的女孩家里都有钱。

  最后是工艺美术学校的女学生又“胸”又恶,往往胸大、长相漂亮的女生手里却拎一把美工刀。也真是难为男人了。

  卢安观看了一会,感叹:女生的速写过于注重线条和结构,没有穿插,缺乏意境,就这天赋,学美术是非常浪费时间的,她和她的丙烯画颜料需要我安慰呐。

  第二个有趣的现象是:街面上但凡要点手艺的营生,生意往往都非常好。

  比如补鞋匠啊、街边裁缝师傅啊、理发啊、修理铺……

  而说到修理铺,卢安就自发想到了修自行车,这手艺他也会。

  卢学平的亲哥卢学友,是城西一家国企化工厂的老钳工,上班没事做就喜欢偷偷溜出来摆摊修理自行车。

  上辈子高考后,得知卢安为大学费用发愁时,这大堂叔曾让他去帮忙修自行车,每天少的话能挣几块,多的几十,从没空军过。

  修车生意这么好做,原因在于这年月人们出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

  尤其是那些卷烟厂、化工厂、糖精厂、农药厂、饲料厂和纺织厂等国企员工,自行车几乎人手一辆。

  那句“我国是自行车王国”真不是吹的。

  路面上有修自行车的吗?

  有,当然有。

  不过大多和堂叔卢学友一样,都是一些国企技工上班不安分、跑来捞外快的。

  为此,卢安都想好对付他们的招了。

  要是自己做修车这块,如果附近有不识相的修理师傅跟他抢地盘的话,他就向对方公司举报,丫的看你是要铁饭碗工作?还是图这点小钱?

  现在可是91年啊,下岗潮还没开始,工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还很高。

  这时候大家都还意识不到马上会迎来巨变,国家会实施国企改革,会下岗。

  在工人家庭的传统思想里,国企工作岗位最是珍贵,是传家宝,是可以传给后代的铁饭碗,是香饽饽。

  这么讲吧,如果在过去三十年你是一名国企工人,就算长得歪瓜裂枣都能找到媳妇,在相亲市场中就是这么受欢迎。

  所以,要是抢地盘把他得罪狠了,那肯定是一举报一个准嗬。

  ……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巷子里除了几个鬼鬼祟祟外出找小姐的大龄光棍外,就剩下夜班回来的工人了,很是安静。

  连着走了好几个小时,出了一身汗,把屋里收拾一番,卢安找出换洗衣服准备洗澡。

  由于贵妃巷是老式格局,没有淋浴间这种高档设计,每家每户洗澡时都是自己想办法。

  卢安这种独门小院还好,这种天气直接站在院子里,打井水冲凉就可,很是方便。

  而像旁边的7号门牌和10门牌都是4层楼高的筒子楼,洗个澡就十分遭罪了。没有自来水,也没落水管,厨房在一楼公共大间,洗澡用的冷水和热水都得用铝桶往上提,家家户户备有木制圆形澡盆,洗完后用一个铁皮勺子将脏水重新舀进铝桶,拎至外边倒掉。整个过程繁琐复杂,比偷情还麻烦。

  脚踩塑料白板凉鞋,穿个大裤衩,卢安洗了重生后的第一个澡。

  一桶桶透心凉的冷水从头浇下,全身透出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爽利劲儿,就是舒服,舒服的快要死了。

  忽然,提起第四桶水准备冲最后一下的卢安回忆起了什么?

  骤然转身望向10号门牌2楼第3间,发现窗子上有一张人脸,那是35岁左右的张寡妇。

  寂静中,两人隔空对望,视线在这一刻凝固,猛烈窒息。

  要人命了!这恐怖的一幕差点把卢安吓晕过去。

  果然一直在偷窥自己,就是不出声,黑夜里,人脸就像一张遗照挂在窗玻璃后面,惨嗖嗖的。

  缓过来的卢安深呼吸一口气,把铝桶横在裤裆前面,定了定神。

  喊:“张阿姨,你这太恶劣了!得给钱!”

  “砰!”地一声巨响,一个破碗从二楼扔到院子里,砸出无数碎片。

  卢安眼疾手快地往后迅速退几步,再次朝上喊:“双倍!”

  张寡妇依然不出声,隔着玻璃窗无声冷笑一下,把窗帘拉上,把电灯拉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尼玛,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偷窥者,简直太嚣张了!

  就在这时,10号门牌3楼探出一个头,大声喊:“卢安,张寡妇馋你很久了,你就从了她吧!”

  “给老娘滚!!!”

  卢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寡妇的彪悍声音已经刺破了苍穹,吓得3楼的大脑袋赶紧缩回去。

  “哈哈哈……!”

  霎时,整个贵妃巷传来了一阵恶意的笑声。

第9章 心黑

  都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当一个寡妇想男色想到肆无忌惮了时,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拿她没办法。

  这事卢安自认倒霉,只能吃哑巴亏,就此作罢。

  穿好衣服,把下午没吃完的肉装到竹筐中,吊到天井里。这个季节的天气还是比较闷热,不能让它变馊了。

  重生回来都快一天了呢,到现在都还没摸过高中书本,浪费的时间有点多,说实在的他心里很没底。

  于是点一盏煤油灯,开始发狠。

  前生他是211外语学院教授,对语言类比较敏感,为了找回曾经读书的感觉,他先是翻了英语书。

  还好,半个小时过去,他发现高中英语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从听力、语法、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到后面小作文,通通信手拈来。

  随后是语文,他连着翻了两本教材,可能是他一生积累够深厚,感觉还不错,不难。

  但有些死记硬背的东西还需要他花时间去记忆。

  英语和语文两个主要学科没出问题,这让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稍微有了些底气。

  数学,曾是卢安整个学生生涯引以为傲的拉分科目。如今一路翻下来,他脸都变了。

  基本盘倒是还在,对一些题目和一些数学公式还是有很深印象。但丢失的东西实在忒多了点,想要在短时间找回昔日荣光,没太可能了。

  最后是政史地,翻过之后,只能一个“惨兮兮”来形容,理解能力是他的强项,可底子都垮了,理解能力再强也没卵用啊?得从头背起。

  英语和语文让他有了口气,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而数学和政史地则让他把这口气闭了,又死过去。

  这就好比老汉去会所,刚看到嫩模时非常激动,可当嫩模突出一个“嫩”时,他骨头都散了,好想报警,后悔莫及。

  深深地叹口气,他好想就这样子躺到床上,希望睡一觉醒来时发现今天只是一个梦,他还在和红颜知己喝酒,红颜知己解开了三粒扣子对他不设防……

  这个晚上,他先是看了4个小时数学,接着又背了两个小时政治,直到天色蒙蒙亮了才睡。

  卢安做了个梦,梦到了孟清池,清风浮云,五湖烟波,她的身子闪闪发亮。

  中间梦境突然一晃,枕边人变成了张寡妇,她在那得意地笑,猖狂地笑,笑声中她又翻了上来……

  嘶……!

  卢安猛吸一口凉气,人被惊醒了,手脚冰凉。

  张寡妇,你有完没完啊,在梦里你竟然都不放过老夫。算命的说你要戴6次孝,你才戴了3次,别找我哎……

  披上衣服,趴在窗口张望了一番外面,发现还是老旧的贵妃巷,破碎的瓷碗还躺在院子里。

  得,一切未变,回不去了,他认命了。

  早餐煮的面条。

  把昨天没吃完的肉扒拉一半盖在上面,几大口几大口匆匆糊弄完,他就在巷子口买了一包糖和一瓶二锅头,搭公交车去了城西。

  现在离高考还不到一年,时间很紧张,他不能浪费一分一秒,有些事情既然决定了,那就麻利地干。

  大堂叔卢学友住在宝庆城西。民国以前这一带一直是贫民窟,穷人扎堆。

  而新中国成立以后,此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放眼望去,全是高耸的烟囱,滚滚浓烟不断喷向天空,风一吹能黑化三十里地。

  化工厂后面有片职工区,这里的房子全是用干松树和铁皮搭起来的棚子。

  道路弯曲狭窄,绕过几条小巷,经过了一个淌着黄水的公共厕所后,卢安在一间黑擦擦的屋子里找到了堂叔卢学友。

  卢学友有些驼背,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衣服油腻地能粘死老鼠。

  其早年丧偶,膝下两个儿子极限分化,大儿子当兵吃上了国家粮,小儿子在街面上当混混。长期一个人住导致家里很乱很脏。

  “堂叔,我来看你了。”

  卢安走进去,把东西搁桌上,挑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卢学友刚才正在低头锉铁坨,闻言扭头看了看他,然后又迅速把头扭回去,场面一时很尴尬。

  卢安假模假样问,“堂叔,你脖子和下巴比其它地方干净,昨夜被猫舔了?还舔出了花?”

  他差点看笑了,作为一个工作了30年的老钳工,堂叔指甲缝里满是沉甸甸的油污,整张脸和所有头发、甚至牙齿都仿佛镀了一层铁锈一般,身上更是飘出一股润滑油味。

  这润滑油味混杂体味,5里之外的狗都能被熏死。

  被识破了,卢学友顿显英雄本色,只见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拍了拍卢安肩膀:

  “金条要大,元宝要小,这一行的水很深叻,你耻毛刚长成,还不知其个中滋味。”

  卢安拍马附和:“知道知道,堂叔你身为钳工,技术!技术最重要!”

  卢学友大笑,自豪地说:“祖宗显灵,我们卢家又出了个天才。”

上一篇:霓裳铁衣曲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