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98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胜算?一成也没有!”金仁问苦笑道。

  “一成也没有?怎么会这样?”

  这时一排托着金盘的宫女走了过来,为首的宫女向金仁问屈膝行礼:“二位郎君,盘上有烤驼峰、鱼炙、明虾炙(活虾烤制)、箸头春(烤鹌鹑)、升平炙(三百条烤羊舌和鹿舌拌着吃)、红羊枝杖(烤全羊)。凉菜有八仙盘(用鹅肉及鹅内脏做成八种凉菜,拼成一盘)、逡巡酱(用鱼鮓和羊鮓现场拌食)、清凉臛(用狸肉做成汤羹、冷却后切碎凉食,类似今天皮冻)、丁子香淋脍(用丁香油淋过的生鱼片或生肉片)、羊皮花丝(羊皮丝,切一尺长)、吴兴连带鲊(生鱼片凉菜)。您想吃哪些?”

  “就烤驼峰和清凉臛吧!”金仁问偏过头向王文佐问道:“三郎,你想吃什么?”

  王文佐被那宫女一连串报菜名弄晕头了,只能随手在金盘上点了三四个:“我就这个,还有那个吧!”

  那宫女应了一声,拿着嵌金花铜勺将王文佐和金仁问点的菜肴各取了一份放在两人面前的碟子上,然后又躬身行礼,方才向隔壁一席走去。金仁问拿起玉著吃了一块,笑道:“真不错,三郎,你也尝尝这驼峰炙,这玩意我家中也有,但始终比宫里的厨子还是差不少!”

  王文佐也夹了一块,只觉得入口柔腻,倒有些像穿越前吃的起司土豆泥,但看到一旁金仁问期待的眼神,也只能笑道:“果然美味无比!”

  “那就都尝尝!”金仁问吃了两口,突然道:“三郎,你过去应该没有打过马球吧?”

  “马球?没打过,也没看过!”

  “你是山东人,倒也不奇怪!马球在长安、在洛阳、在太原都是很盛行的!”金仁问放下手中的玉著,叹了口气:“这马球比赛虽然打球的是人,但其实关键是在马,你明白了吗?”

  “你是说东宫六率和北门禁军最大的差距是在马上?”

  “不错!北门禁军分为两部份,百骑和飞骑,百骑士天子的游幸随从,而飞骑则负责宿卫仗内和随从出行。他们的马匹就是来自御苑,你应该明白了吧?”

  王文佐无声的点了点头,由于起家于代北武川,李唐王朝从开国时就对于马政极为看重,尤其是毗邻关中的陇右河西之地,就有大片皇家牧场,这些牧场每年都会挑选出优良马匹送到长安附近的皇家牧苑,而北门禁军的马匹就是从这些马匹中挑选而来的。东宫六率之中战马的质量自然无法和北门禁军相比。

  “马匹比不过,那可否在其他方面弥补呢?”

  “其他方面?你是说骑术吗?北门禁军的骑士乃是侍卫天子出行的,不吃亏就很难了,更不要说胜过了!”

  “我是说战术!”王文佐:“在下也曾听旁人说过马球的规则,却不知这场地有多大?双方各出多少骑手?比赛有多长时间?”

  “哦?”金仁问的眼睛眯了起来:“三郎莫不是有什么妙策?”

  “妙策不敢当,不过打马球的时候是不是两边都围着马球争夺驰骋,谁打入对方球门多的一方就赢?”

  “不错!”

  “若是如此,那在下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以弱胜强,不过首先需要做到几件事情!”

  “可以以弱胜强法,三郎不妨说来听听!”

  “限定马球场的大小为二十亩,参赛人马为十五人,参赛时间必须不短于一个时辰,即便人马疲累,也不许更换!”

  “若是这几个条件倒也不难,就是一个时辰有些长了,战马驮着人来回驰骋,一个时辰只怕已经累坏了!”

  “这个请您放心,若是依照我的法子,我方的马力肯定是足够的!”

  “哦,愿闻其详!”金仁问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这么回事!”王文佐伸出手来,沾了点酒水,便在几案上边画边讲解起来:“方才听仁寿兄说,这马球两边都是来回冲刺,击球入门多者胜。但马匹虽快,却快不过马球飞行滚动的速度,而且击球不用消耗马力,若是将我方骑士分为三列,每列之间前后相隔三十步远,然后改人马带球为传球,这样一来岂不是节约了不少马力?”

  金仁问听了王文佐的讲述,皱起了眉头:“若是如你说的,若是敌人倾巢而出,岂不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若是这样,敌人的马力肯定比我方消耗的快得多,而且后方空虚,时间一久肯定会露出不少破绽!”

  “这倒也是!”金仁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听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得试试,这样吧,明天你和我去东宫前的小校场,依照你的办法操练操练!”

  “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心中却十分笃定,他这法子其实就是现代足球运动中的三线,即将马球队成员分为前锋、中场、后卫三条线,然后让其用传球节约马力、整个阵型的移动来始终保持相应区域的局部优势。如果金仁问说的没错,那此时马球队还是凭借个人能力猛冲猛打,这种战术说不定能生出奇效。

  说到这里,王文佐突然觉得一阵尿急,赶忙起身招来旁边的宫女,询问方便的地方。

  “郎君请随奴婢来!”那宫女屈膝行礼,然后便在前面引路,王文佐随着那宫女,除了殿门,沿着走廊向西而去,只见长长的走廊都有遮挡寒风的锦障,不由暗自咂舌宫中的靡费。

  “郎君,这就是方便处!”宫女撩起门帘,做了个延请的手势,王文佐向其点了点头,进了厕所门,只觉得一股香气暖意扑面而来,原来在屋内四角各有一个火盆,想必木炭上撒了香料。

第296章 厕所

  “郎君,请在这里方便!”

  出乎王文做意料之外的是,厕所里竟然还有侍女,看到王文佐进来,便单膝跪下,王文佐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知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只得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走到马桶旁准备放水,却看到马桶旁的凭几上有个木盒,盒子里装满了干枣。

  “干嘛在马桶旁放干枣?哦,我明白了,想必是给喝多了酒的宾客解酒用的!”王文佐拊掌笑道:“果然是天家,考虑的格外周到!”说罢他便从盒子里抓了一把干枣,塞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这枣子还行,就是年头有点久了,味道陈了点!”

  嘻嘻嘻嘻!

  王文佐突然听到一阵嬉笑声,低头一看却是厕所内的侍女正在掩嘴笑个不停,心知自己应该是哪里出了错,便问道:“你笑什么,莫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郎君,这盒子里的干枣不是用来吃的,而是让客人如厕时塞鼻孔来避免异味的!”

  “哦!”王文佐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竟然出了糗,他摇了摇头:“我鼻孔本就不小,臭便臭,若是把鼻孔撑大了可就划不来了!”

  方便完毕,王文佐出了厕所,沿着长廊回来,他此时的心情与方才从殿中出来已经截然不同,凭心而论,这位太子殿下的名声不错,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认为他谦恭爱士,不爱奢靡,但在王文佐看来,即便是像太子殿下这样一位“贤王”,维持其生活所耗费的资源相比起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也是太过惊人了。

  “咦,果然是你!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怎么是你,阿蛮?”王文佐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制止住身后正要惊呼的宫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殿下要宴请群臣,我老师把我也带来了呀!刚刚我就在殿里表演,你没看到?”

  “哦,哦,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眼花了没看到!”王文佐者才想起来方才殿中好像有剑舞节目,想必自己当时在和金仁问讨论马球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表演者中有一个熟人。

  “一会儿柳内府,一会儿太子殿下,谁都把你当贵客,看来你还真是红人呀!”阿蛮兴致勃勃的打量着王文佐:“不请我喝一杯吗?”

  “请你喝一杯?”王文佐有些讶异的问道。

  “是呀,你坐在殿上酒足饭饱,我和老师在下头可是又累又饿,请我吃点喝点不是应该的吗?”

  王文佐听得哭笑不得,他细问才知道东宫的后厨忙着招待贵客,对这些前来表演的教坊中人的招待就忙不过来了,只丢了几块干饼、酸汤便打发了。方才阿蛮气不过就没有吃,想出来透透气,却想不到遇到出来方便的王文佐。

  “若是在外头倒是简单,可这是在东宫,我也只是众多的客人之一!”王文佐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左右,咬了咬牙道:“要不你在这里捎等,我进去拿些酒食出来!”

  “行,只是要多拿些,也给我师父带点!”

  王文佐进殿回到自己的几案旁,却发现金仁问已经不见了,想必是临时有事了,他也懒得管那么多,朝一旁的侍女要了两只银盘,在上头胡乱装了些菜肴胡饼,用袖子一罩便拿出去了,到了约定的地方便低声喊道:“阿蛮,阿蛮,我回来了!”

  “你回来的倒快!哇!这么多好吃的,清凉臛、驼峰炙都有,今日倒是托你的福了!”阿蛮顾不得那么多,便用手抓着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那驼峰炙我还没吃过,只是半年前柳老爷府里宴请宾客,远远的看了一眼!”

  王文佐没好气的答道:“没吃过你就专心吃,别说话,小心噎着了!”

  小蛮应该是真饿着了,她手上那只银盘上堆尖的食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了起来,王文佐将另外一只装满食物的银盘放在一盘的石栏杆上,看着女孩大口进食,女孩感觉到王文佐的目光,脸色微红,狠狠的瞪了王文佐一眼,美人娇嗔薄怒,分外诱人。

  “阿蛮,阿蛮,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躲在这个地方,叫师父好找!”

  王文佐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藏在斗拱洒下的阴影之中,一个男人正朝着这边边走边跑过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中等身材,圆领短袍下是宽厚的肩膀,连鬓的胡须,紫面庞,高鼻梁,宽嘴巴,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手臂,王文佐注意到他下垂的手臂几乎挨到了膝盖。

  “难道这就是古书中常说的手长过膝?”王文佐心中暗想。

  “师父是你呀!”阿蛮有些惊慌的想要收起银盘,但却不知道应该藏到哪里去,急中生智道:“师父,你也饿了吧!阿蛮这里有不少好吃了,你也吃点吧!”

  “银盘子!驼峰炙!”来人看清阿蛮手中的盘子,脸色大变:“阿蛮,你疯了吗?竟然敢去偷东宫殿下的东西,这可是要牵连大伙儿,要定死罪的!”

  “师父,阿蛮没有偷东宫殿下的东西呀!”

  “那这银盘子和驼峰炙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是东宫殿下宴请宾客才会有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是一个朋友给我的,就是那个说可以送我回新罗的朋友!”

  “胡说,这可是大兴宫,你怎么会有朋友在这里?快说实话,不然大伙儿都得被你害死!”那男子此时声音里已经隐含有哭音,显然已经快要急疯了。王文佐眼见得自己再等下去是不成了,便低咳了一声:“阿蛮没有骗你,她没有偷窃东宫的东西,这银盘子和食物都是我拿给她的!”

  那汉子闻声后退了半步,便将阿蛮挡在了身后,右手下意识的向腰间摸去,待看到王文佐身着官袍,脸色未变,赶忙敛衽下拜道:“小民拜见郎君!”

  “你便是阿蛮的剑术老师吧?”王文佐右手虚托:“是叫曹将军对吗?”

第297章 哭声

  “小民是叫曹文宗,什么将军都是旁人胡乱叫的,当不真的!”曹文宗脸色微红,赶忙解释道,他见王文佐能够出席东宫太子的除夕宴会,显然官职不低,自己这外号对方若是较真起来,便是一番祸事。

  “阿蛮的剑术我是见过的,着实了得!”王文佐笑道:“你是他的老师,自然更是出色,一个将军倒也当得起!”

  “小民不敢!”曹文宗见王文佐并无追究之意,暗自松了口气:“不过是些玩乐之术,当不得郎君赞赏!”

  “师父,您看!”阿蛮将放在栏杆上的另一个银盘拿了过来:“您方才还不是抱怨饼味寡淡,入不得口吗?这些都是那些殿上人吃的,给您吃个够!”

  曹文宗听到弟子揭了自己的老底,脸色大变,赶忙斥责道:“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说饼味寡淡,入不得口了!”

  “曹将军!”王文佐笑道:“今日东宫殿下殿上有两百余人,想必厨房有些忙不过来了,所以慢待了你们。盘子里这些东西都是我临时找宫女要的,都是我没有动过的,你可以放心食用!”

  “郎君叫我曹文宗便是,将军二字曹某当不起!”曹文宗苦笑一声:“至于郎君动过与否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曹某人是乐户,您是朝廷命官,东宫殿上宾客,能吃您的残羹剩饭便是曹某的福气了!”

  “你是乐户?”王文佐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这人,他倒也知道方才在殿中表演的多半是朝廷乐户,但剑舞毕竟与其他歌舞不同,而且从阿蛮的表演来看,这曹文宗会的恐怕不仅仅是表演性的剑舞,而是有实战性的剑术。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身份低下的乐户呢?

  “不错!”曹文宗叹了口气:“让您见笑了!”

  “乐户便乐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王文佐笑道:“你还是快些吃,不然盘子里的东西就都凉透了!”

  “小民遵命!”曹文宗也是着实饿的紧了,一开始只是想敷衍两口,可看王文佐不像是会怪罪的样子,盘子里的食物又着实可口,便越吃越快,不一会儿便将银盘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将盘子放在地上,向王文佐拜了拜:“多谢郎君赐食!”

  “无妨,你这几日照顾小蛮,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这就权当是我的谢礼!”王文佐弯腰捡起银盘,正准备回到殿上,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声音,侧耳细听却像是女子的哭泣声。

  “诶!二位听听,那边好像有女子的哭声!”王文佐指着哭声来处问道。

  “还真是女子的哭声!”小蛮侧耳听了听:“真奇怪,今天不是除夕吗?除旧迎新的好日子怎么还会有人哭的这么惨?”

  “这倒也不奇怪!”曹文宗向哭声来处看了看:“哭声来处是掖庭宫,那种地方可有的是伤心人呀!”

  “掖庭宫?那是什么地方?”小蛮不解的问道。

  曹文宗看了一眼王文佐,才小心的答道:“这掖庭宫是看押宫中有罪女子的地方,对于那里的人来说,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是穷途末路,哪里还有什么除夕不除夕的!”

  “有罪女子?”阿蛮问道:“这皇宫之中怎么会有人犯罪?”

  “皇宫之中为何不会有人犯罪!”王文佐冷笑了一声:“罢了,阿蛮你把盘子给我,这是东宫的餐具,我还得还回去!”

  “嗯,那就有劳你了!”小蛮笑嘻嘻的将盘子递给王文佐,笑道:“你要在长安过上元节吧?”

  “嗯,我的新告身估计要等这个月底才能发出来,你若要跟我去新罗,这个上元节肯定是要在长安过了!”

  “那太好了,长安的上元节可好玩呢?到时候我带你去逛逛灯市,那儿什么灯都有!”

  看着少女美丽的笑脸,王文佐心中一暖,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天只要上头没有差遣,我们就去逛灯市!”

  还了银盘,王文佐回到自己的位置,金仁问已经回来了,当他看到王文佐的身影,笑着举起酒杯:“呵呵,是什么样的美人儿把三郎的魂魄都勾走了!”

  “哪有什么美人,不过是方便了一下!”王文佐笑着坐了下来:“你放才不是也走开了吗?是被哪位美人儿勾走了呢?”

  “自然是东宫殿下!”金仁问叹了口气:“你知道你刚刚错过了什么吗?当我把你方才和我说的马球法子和殿下说了之后,殿下十分高兴,他想要立刻见你,可你却不在这里,多好的机会呀!”

  “真可惜呀!”

  “可我怎么觉得你没觉得有多可惜!”金仁问怀疑的上下打量王文佐:“难道你不想和殿下走的太近?”

  这家伙是女人吗?直觉未免也太准确了吧?王文佐暗自感叹,他的确想尽快离开长安,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贪恋这里的繁华和甘美而留下来,早晚会被打上标号,隶属于这个人或者那个人,最后被这个巨大的漩涡吸进去,被碾成碎末,沦为权力这头无厌巨兽的食物。

  自己的未来在东北亚,那儿布满了沼泽、湖泊、森林、草甸、山峦、海洋,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一年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极北荒原,如果自己沿着千岛群岛航行,也许还能跨过白令海峡,抵达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