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437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你放心,我早有准备!”

岭南五府经略使府。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广州刺史,岭南五府经略使杨全盛的脸上,留下班驳的痕迹。架子上已经结满了果实,不过大多数都还半青半熟,引来不少蝇虫盘旋,发出嗡嗡的声音。每当有蝇虫要落到杨全盛的脸上,冯盛便挥舞着拂尘,将蝇虫赶走,以免惊扰了上司。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的香气,院子里静谧的很,只有蚊蝇飞行的嗡嗡声,偶尔会传来一点鼓声,那是在牙兵在校场操练射箭的声响。

  管家出现在院门口,他看到杨全盛正在午睡,赶忙停住了脚步。冯盛迎上前,压低声音道:“外间有事?”

  “嗯!有人投递名刺!”管家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抽出一支名刺:“自称是河间郡王的儿子!”

  “河间郡王的儿子?”冯盛吃了一惊,他虽然世居岭南,但只要不是聋子,自然知道这名字背后代表什么,赶忙接过名刺,回到杨全盛身旁,先轻轻推了两下对方的肩膀,然后低声道:“使君,使君!”

  “哦!”杨全盛打了个哈切,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发稀疏,脸光滑肥胖,看上去疲惫而又温和,但冯盛心里清楚这个人的头脑敏锐,那些因为外表而轻视了他的人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冯记室,有什么事吗?”

  “外间有人投名刺求见!”冯盛双手呈上那名刺:“那人自称是河间郡王之子!”

  “河间郡王?”杨全盛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接过名刺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到一旁:“只能是那个河间郡王了?”

  “只能是那位了!”冯盛道。

  “他在范阳好好的,与我风牛马不相及,儿子跑到广州来作甚?”杨全盛站起身来,肥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来回踱步,面上露出厌烦之色:“真是可恶!”

  “使君!”冯盛低声道:“您还记得前几日长安王侍郎信中提到的那件事情?”

  “王侍郎?你是说……”杨全盛拍了一下脑门:“我想起来了,王文佐要给他儿子谋一个交州刺史,难道这么快?我连朝廷的文书都没有接到呀?他人就来了?”

  “使君,您忘记了?此人行事一向出人意料!”冯盛低声道:“若是以常人料之,只怕会出差错!”

  “嗯!”杨全盛一屁股坐回胡床上,沉重的身体压得胡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该死,若是真的这样,那岂不是麻烦了。虎父无犬子,有这样的老子,儿子肯定也不好相与。眼下交州又是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发过去!”

  “使君,其实照我看这倒也未必是坏事!”冯盛笑道。

  “为何这么说?”杨全盛问道。

  “使君,您多年宦途,应该很清楚岭南这里与内地不同。其地与长安相距遥远,使发必数月后方到。且五岭之南,人杂夷僚,不知礼义,以富为雄。为守官之人不可以文法拘之,须因地制宜,约之以诚信,示之以恩威,方可粗安。既然河间郡王要让儿子去做交州刺史,不如便让他去做,若是平定乱事,您也有功劳;若是败了,也怪不得您,朝廷那边也有话说!”

  听到冯盛这番话,杨全盛不由得点了点头。当时的岭南地区除了自然条件恶劣之外,还居住着大批少数民族。梁侯景之乱后,在岭南颇有威望的陈霸先出兵北征,而当时岭南望族冯氏纠和各部,参与了陈霸先的军队,并为其建立陈朝立下了汗马功劳。而陈朝也投桃报李,对岭南冯氏为首的当地豪族给予了政治上的回报。隋灭陈、唐平定南方时,岭南冯氏为代表的当地豪强基本都对胜利者恭顺,没有坚持抵抗。而隋、唐统治者也承认了岭南豪族的各项政治经济特权:即析其部落,别置羁縻州县。以其首领为刺史,许以世袭。在本地区内有其自主权,对唐朝只有“朝贡”及出兵助战的义务——即“贡赋版籍,俱不上户部”。

  显然,在岭南地区,像杨全盛这样的流官在治理策略上肯定与内地地区大不一样,那些世代担任羁縻州主官的部落酋长们要钱有钱,要军队有军队,在当地盘根错节,也不懂啥儒家忠义,基本有奶就是娘。如果把中原那一套拿来,恐怕三天两头就会打仗。而唐帝国在岭南当地的军事力量是很有限的,而从中央派兵,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来气候地理不合适,从中原派来的军队很容易发生疫病,还没打就死的差不多了。所以岭南这里的守官只来硬的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利用朝廷的声威,分化当地豪族,然后拉一派打一派,对一切不那么严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换取当地对朝廷名义上的臣服,同时替朝廷获取经济上的利益。

  所以,岭南当地的守官要求是很高的:首先要有声威有名望,血统高贵、仪容威严,谈吐不凡,最好祖上还在当地当过大官,有恩于当地——要不然当地的蛮子酋长就会看不起你,一旦轻视,那距离反叛就不远了。

  其次,要会弄钱,弄当地的特产,但又不能太贪。自古以来岭南地区都以盛产明珠、大贝、文犀、象牙、玳瑁、沉香等宝物,加上广州又是当时著名的海贸港口。你去岭南当官,就离不开天子的信任和朝中诸位大佬们的支持,不弄些好东西把天子和朝中大佬们哄开心了,这官位恐怕也坐不太稳吧?但捞的太多也不成,毕竟岭南的那些酋长老爷们可不是中原的编户齐民,逼急眼了可是会亮家伙揭竿而起的,那时候你多半要倒霉。

  其三、手腕要灵活,懂得审时度势,在岭南当官就算你再怎么威望深重,廉洁如镜,任期中遇到几次民变反乱也是难免的。遇上民变反乱要么镇压,要么安抚,这运用之妙就存乎一心了,否则你再能打,如果只镇压不招安,那结果只能是越打贼人越多,最后力竭而亡,成为失败的案例供后世学习了。

  所以像杨全盛这种从长安来的大吏一到岭南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岭南冯、何这样的大姓子弟招来,或者在自己门下当属吏幕僚,或者加以官爵送到长安去。一旦有乱世,这些大族就会派兵相助,这冯盛便是岭南冯氏的子弟,他这样的人提出的建议,杨全盛是不可能无视的。

  “那就见一见吧!”杨全盛收起名刺:“不管来意如何,我们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省的将来话柄落在他爹手上。你去打听一下那厮的住处,老夫登门拜访一趟!”

  “使君所言甚是!”冯盛笑道。

太阳下山,天气变得凉爽起来。须陀站在院子里的橙子树下,仆人从水井里拿出镇凉的瓜果和粥,切好摆放在桌子上,还有干饼、虾酱和鱼汤。他和贺拔云、崇景坐在桌旁,掰了一块饼,在上面涂满虾酱,就着鱼汤吃了起来。

  “这虾酱的味道怪怪的!鱼汤也是!”贺拔云尝了一口,抱怨道:“我有些怀念难波京的味增鱼汤和鹿肉饼了!”

  “将就些吧!”须陀笑了起来:“我听说交州那边更离不开这虾酱,几乎餐餐都有!你若这里都吃不下,那边更受不了!”

  “好吧!”贺拔云强迫自己喝了一大口鱼汤:“对了,你觉得杨刺史接到名刺会怎么做?”

  “估计会先见我们一面吧!”须陀道:“到时候我们就分开,免得被他一网打尽!”

  “干脆我们直接去交州?”贺拔云道。

  “那更不成!不明不白的撞过去更危险!”须陀道:“至少手上要有一个官府的名义,很多事情才方便做!”

  “嗯!”贺拔云应了一声,这时大艾顿从外间进来了,对须陀附耳低语了几句。

  “别吃了!快收拾一下!”须陀站起身来:“杨刺史就在外面,我们快出门迎接!”

  “嗯!果然是一表人才!”杨全盛上下打量了一番须陀,伸手将其从地上扶起:“老夫虽未曾与令尊谋面,但神交已久,想不到今日竟然能见其子,亦可见其父一斑了!”

  “小子不敢!”须陀垂手而立,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送给杨全盛:“这是家父的手书,还请杨公收下!”

  杨全盛接过书信,随手交给一旁的冯盛:“住在这种地方委屈你了,这样吧,待会就搬到府中居住,如何?”

  “杨公,家父有令,不可擅离船舶士卒,以免生变。”须陀道:“小子不敢有违父令,还请杨公恕罪!”

  “这里是广州城,哪里还会有什么生变!”杨全盛笑道。

  “杨公不知家父一向以军法治家,虽为父子,亦为上下!”须陀肃容道:“军令就是军令,若是有违,让家父知道就算不斩首,一顿军棍也是跑不了的!”

  听到须陀的回答,杨全盛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看左右,突然笑了起来:“好!久闻河间郡王军法森严,今日方窥其貌,难怪能克敌制胜,那老夫就不强人所难了!”

  “多谢杨公!”须陀赶忙道:“请!”

  众人进屋后分宾主坐下,杨全盛笑道:“我前些日子收到长安来信,说河间郡王之子将出任交州刺史,想不到你来的竟然如此之快,倒是让我有些吃惊!”

  “回禀杨公,家父向朝廷举荐出任交州刺史的是家兄元宝,而非在下!”

  “哦?那你是?”

  “在下此番乘舟南下是为了打通从沧州至交州的海上道路,到了广州后,听说交州那边生乱,才暂时停船于此,求见杨公的!”

  杨全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已经从方才的错愕中恢复了过来,他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青年,决定先打探一下对方的底细:“不错,交州那边的情况现在的确不是太好,不过呢!岭南与中原不同,各种战乱要多的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下在广州也听说了一些了!”须陀道:“至于战乱,在下说句托大的话,王三郎的儿子可是摇篮里面戏宝刀,十指天生握长矛!”

  “哈哈哈哈!”杨全盛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好气魄,好胆量,果然不愧是河间郡王的儿子,这么说,你还是打算去交州了?”

  “嗯,我这次南下有八条船,上有甲兵六百,水手还有七百人,甲胄弓弩齐全,皆为武勇之士,可当贼万人!现在只缺一个名义!”

第907章 交锋

  “甲兵六百,水手七百?”杨全盛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好,好,须陀公子有这等气魄,老夫岂有阻拦之理?那公子打算何时出发?”

  “现在天气炎热,我手下多为北方人,所以打算再过一两个月,等天气凉快些再出发!”须陀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情,希望杨公能够应允!”

  “什么事?”

  “第一桩便是名分,在下此番南来,只是打探海路,并无朝廷的官职差遣,若是用兵,只怕名不正而言不顺,所以还请杨公能给与一个名分;其次就是船上虽然甲仗齐全,但若要出兵,还缺一些解暑的药物,还有向导奴仆,在下打算在广州市场上招募购买,希望得到应允!”

  “官职差遣是吧?这个倒是简单,冯记室,你觉得应当给个什么合适?”杨全盛似笑非笑,对于须陀的这个要求他倒是并不在意,身为岭南五府实际上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他本来就是代朝廷敕封五品以下官职的权力,只需要事后向长安报备一下就行了,更不要说当地那么多土蛮头人,无论是酬庸其忠诚还是调用其兵力,给各种官职更是一句话的是,更不要说王文佐的儿子了,人家要自带干粮去交州,一份告身又算的什么?

  “须陀公子乃是河间郡王之子,想必是有荫官在身的。眼下有精兵千余人,战舰八条,已可自为一军!”冯盛笑道:“以属下所见,不如赐予一军号,令其为该军兵马使,事罢便解散!不知使君以为如何?”

  “嗯!那就这样吧!”杨全盛笑道:“至于军号嘛,便用清海军吧!清理交州海外的贼人嘛!”

  “多谢杨公赐军号!”须陀起身行礼道。

  “嗯!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和这位冯记室交接吧!”杨全盛到:“他家是岭南大族,很多事情都清楚得很!”

  “那就劳烦冯记室了!”须陀向冯盛插手行礼。冯盛赶忙还礼道:“不敢,这都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那就这样吧!”杨全盛打了个哈欠,说了半天话,他明显有些疲倦了,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须陀公子,杨某丑话说在前头,你告身官牒没下来之前,是杨某的宾客,杨某自然以礼相待,既然求了这个军号,便是杨某麾下的兵将,就得受军法约束,其中的利害轻重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若要后悔还来得及!”

  “杨公放心,须陀省会得!”须陀恭声道。

  杨全盛低着头,双眼微闭,身体随着马车而上下起伏。冯盛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考虑一下接下来给须陀发放官牒告身的事情,突然听到杨全盛道:“冯记室,你觉得河间郡王这个儿子是龙?是虎?还是狗?”

  “使君何出此言?”

  “方才我临别前那句话,只要不是蠢货,就都会有戒备之心!那须陀肯定是听得出来的!”杨全盛沉声道:“可他那般答复,要么是狂妄自大,要么是胆略过人,你觉得是前者还是后者?”

  冯盛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之后道:“回禀使君,今日在下是头一次见到此人,便不觉自失,着实非常人!”

  “带着千余人便敢前往交州讨伐乱党,自然非常人!”杨全盛叹了口气:“也罢,接下来你要小心相待,切不可缚虎不成,反被虎噬!”

  “属下记得了!”

  送杨全盛回府,冯盛这才松了口气,他出身于岭南冯氏,其祖父便是冯盎,此人乃是冼夫人与冯宝的孙子,在隋唐易代之时平定岭南,然后现表归顺中央,被封为上柱国、高州总管,封越国公,拥地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是岭南无可争议的第一豪族。冯盎死后,唐中央政权为了削弱冯氏的影响力,来了一招推恩令,将冯盎的领地部众分成若干,分封冯盎诸子。到了冯盛这一代,他已经从父辈那里已经得不到部众领地,只能去杨全盛这里当幕僚了。他这次跟着杨全盛去见须陀,心中也是颇为感慨,若是自己早生个三五十年,不是也能像这个河间郡王之子这般,又何必寄人篱下,为人驱使呢?

  “不过那又如何?带着千人去交州,背后还是杨全盛这种老狐狸,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冯盛露出一丝微笑。

  “那又如何?至少人家是死在建立自家功业的道路上,不像你,整天跟在这个胖老头背后,耗费时光!”

  “我这是待机而动,现在去交州只是送死!”

  “当初先祖来岭南时,何尝不危险?像你这么等的话,你永远也等不到!”

  “那也总比自投死路的好!”

  冯盛的脑子里似乎有两个小人在大声争吵,一个在嘲讽冯盛的怯懦,不复先祖之风,而另一个则在为自己辩解,而冯盛自己就好像一个毫不相关的第三者一样,默默的旁观,不发表任何意见。

  冯盛回到家中,早有妻子迎接,送到饭桌旁,一边替丈夫斟酒,一边说着从手帕交那儿听到的传闻:市场上粮食和铁器的价格都在上涨;阿拉伯商人正在降低了没药和豆蔻的价格;崖、儋等州的蛮僚又开始不稳了;林邑国(即占城国古称)的大王开始捕捉大象,时间比往年要早,规模也大得多。

  “林邑人又想出兵攻打交州了!”说话的是冯盛的大儿子,他才十一二岁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种这个年纪男孩子特有的那种自信和朝气:“这些蛮子又想乘火打劫,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食不言寝不语,你忘记了吗?”妻子呵斥了儿子,目光转向自己的丈夫,忧心忡忡的问道:“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夫君,若是林邑人也出兵了,那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这里是广州!”冯盛擦了擦嘴,慢条斯理的答道:“距离交州还很远,更不要说林邑了,再说了,前朝出兵征讨林邑,破其国都,在此之后此国便恭顺的很,你不要瞎操心了!”

  “前朝,可那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妻子问道:“只怕林邑王那边早就忘记了,眼下交州那边叛贼四起,他们会不会……”“不喝酒了,给我盛一碗饭!”冯盛放下酒杯,妻子一愣,旋即明白丈夫是不想在讨论这个话题了,她恭顺的去旁边盛饭,旁边的孩子兴致勃勃的插嘴道:“父亲您不用急,再等我五六年,等我长大些,就带兵去征讨林邑,把那些蛮子都杀光!”

  长子有些孩子气的话让冯盛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妻子就用饭勺狠狠地敲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把蛮子杀光,你有没有看到路上的那些昆仑奴?一个个黑黢黢的,头发卷卷的,和恶鬼一般,林邑人就生的那样子,远远地看的就拍死了,你还要去和他们打?”

  “罢了!他有这个志气是好事,不愧为是我们冯氏子孙!”冯盛笑着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不过光有志气还不够,要想讨灭蛮夷,文武之道不可偏废,你要在功课上多下些功夫!”

  见父亲不但没有责骂自己,还温言激励,孩子兴奋的连连点头。

  用罢了晚餐,冯盛来到院子里,白昼的热气已经消去,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夹杂着花木的香气,让冯盛不由得精神一振。相比起经略府中的普通幕僚,他的消息渠道自然要多得多。对于交州眼下的形势,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冯氏虽然号称岭南望族,但究其根源却是长乐冯氏的分支,曾为北燕皇后,后冯氏与北魏拓跋氏数代联姻,成为北朝权倾朝野的外戚,岭南冯氏则是北燕灭亡后南逃的一支,其被刘宋收容,后定居于岭南,自成一脉。

  从岭南冯氏的出身不难看出其虽然是岭南望族,但和那些土生土长的蛮僚首领不同,其眼光和处世策略完全不一样。别人遇到中原大乱,都立刻兴兵作乱,然后或者据险称王,或者举兵北上。而岭南冯氏的历代首领很清楚中原王朝对岭南当地的割据政权各方面的整体性优势。所以他们在中原大乱之后,通常是以暂时托管者自居,一面保境安民,一面派人前往北方,观察形势,一旦中原有主,他们就会立刻称臣,而通常来说中原王朝也会接受其降表,嘉奖冯氏的行为,并承认其在当地的各种政治经济利益。冯氏的忠诚不是对特定某个人或者某个王朝,而是对东北亚地区吃鸡游戏的最终胜利者的忠诚,是对现实力量对比的理性认识的结果。所以冯盛对林邑国的动向并不是那么在意,在他看来,只要大唐自己内部不出问题,林邑王也好,交州也罢,被压服下去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看清形势,然后在正确的时候下注,而不是贸然行事,被过早的卷入其中。

  “还是应该再等等,再等等!毕竟那个须陀连交州刺史都不是!”冯盛自言自语道。

次日中午,冯盛就出现在须陀住处门口,他还带来了清海军的全套文牒告身官印:“您的告身官印都在这里了,至于军中将吏的……”冯盛笑道:“还请您将名单告知在下,我好让文吏抄录!”

  “有劳冯记室了!”须陀笑着将那些告身文牒放到一旁:“其实这个倒也不用太着急,天气这么热,要起锚去交州少说还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杨使君有令,在下岂敢拖延!”冯盛笑道:“须陀公子拳拳报国之心,在下也是钦佩的很!”

  “拳拳报国之心?”须陀笑了起来,片刻后他才停止了笑声:“我昨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冯记室是冯宝公的后人,失敬失敬呀!”

  “不敢!”冯盛微微一笑:“在下的先祖的确是冯宝公,不过已经隔了好几代了,子嗣繁衍甚多,也算不了什么!”

  “是吗?”须陀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冯记室与我倒是有些相似了,家父子嗣众多,光是儿子就有四五十人,在下不过是其中之一!”

  “四五十人?”冯盛吃了一惊:“河间郡王果然是……”话说到这里,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赞,只能干笑了两声:“非常人所能及!”

  “所以你就不用奇怪我为何要去交州了!”须陀笑道:“家父的儿子这么多,所以若是不立下些许功绩,光是一个儿子也用处不大!说不定连冯记室您现在这样都不如!”

  “哪里,哪里!”冯盛口中谦虚,投向须陀的目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原先的那点艳羡和妒忌就没有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须陀公子,你对交州那边的情况知道多少?”

  “我这些天已经向一些从那边逃回来的客商和士子打听过了,知道一个大概!”须陀道:“事情应该不像杨使君向朝廷禀告的那么简单!”

  “岭南的事情,即便是杨使君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向朝廷禀告的!”冯盛道:“否则这五府经略使就没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