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154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明公!”王文佐刚走出经堂,曹文宗就迎了上来:“您衣裳都湿透了!”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这个鬼地方,实在是太潮湿了!”

  “是呀!”曹文宗笑道:“回去后得让将士们把弓和弓弦涂蜡,不然这样下去,就都松了!”

  “嗯,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王文佐点了点头,当时唐军的弓有单体木弓、竹木弓、筋角弓等多种,弓弦有皮弦、蚕丝弦、细麻弦、羊肠弦等多种,潮湿的天气下,弓和弦都容易出现松弛而弓力下降,所以都要用涂蜡、烘干等保养手段。

  “明公考虑的乃是天下大事,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罢了,文宗你就别拍马屁了!”王文佐笑道:“咱们现在的处境最要紧的就是打赢,打赢了才有资格考虑天下大事,打不赢小命都没了还考虑啥?对了,这次夜袭,你的弟子里有死了几个?伤了几个?”

  “死了两个,伤了五人!”

  “这么多?”王文佐叹了口气:“他们着实是立了大功,死了的人长安可还有家人?”

  “一个还有父母兄长,还有一个小时候父母就走了,家中只有一个出嫁的妹妹!”

  “这样吧,你从我这里拿二十锭银子去,分别给两家死者的父母和妹妹!”王文佐道:“和他们的骨殖一同送回去!如果可以的话,让死者的兄长妹妹那儿过继一个孩子来,也好继承他们家门!”

  “继承家门?”

  “不错,他们两人都立有大功,我会替他们向倭王和朝廷请功,应该会有散官和田庄赐下,虽然他们没有子嗣,但有个过继的孩子也好!”

  “多谢明公!”曹文宗低下头去:“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感念您的大恩的!”

  “哎,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恩不恩的!”王文佐叹了口气:“你我之间也用不着说那些骗人的鬼话,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夜袭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这次不厚赏,下次还有谁愿意去?”

  曹文宗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王文佐竟然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答,只得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王文佐道:“还有一件事情,你替我准备一下!”

  “是!”

  “我打算组织一次射礼!”王文佐道:“从这次来投的倭人中选拔一批善射之士,置于左右,接下来和中大兄交战还用得着!”

  “射礼?”曹文宗闻言一愣:“这个明公还是另选高明吧!属下自小就未曾读过什么书,射礼什么的着实不会呀!”

  “读书?这和读书有什么关系?”

  “明公,射礼可是大学问呀!”曹文宗苦笑道:“每年朝廷都会在长安龙首原上组织射礼,主持射礼的都是名闻天下的大儒名士,属下哪里成的!”

  “我又不是朝廷,搞那么多繁文缛节干嘛?”王文佐笑道:“我只要把能挽强射生的壮士选拔出来就好了,其他的东西都不用你管!行不?”

  “行,行!”

  “那就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就比两样:步射和骑射,步射就射75步远,靶子高六尺,宽两尺,开九斗弓,十二箭中九便算合格;骑射在一条一百二十步的跑道,跑道两侧各放置两个穿有盔甲之草人,草人之间相隔三十步,草人距离跑道十步远,骑士打马从跑道疾驰而过,持六斗弓射草人,中草人之面部为上赏赐,中草人两肋无甲处为中赏,中草人盔甲处为下赏,不中之人为无赏。到时候依照射中优劣评判高低!”

第415章 援兵

  “这……”听到这里,曹文宗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步射也还罢了,骑射着实不易呀,若是寻常人,只怕一箭都射不中也不奇怪!”

  “那是自然,中大兄这些天肯定也没闲着,若论步卒多少,我肯定不如他多,不过从百济交手的经验看,倭人并不善用骑队,两军之胜负关键就在骑兵上!”

  “明公这么说,自然是不错的!”曹文宗笑道:“只是以属下所见,倭人的马着实一般,若是是用来冲阵,恐怕不成!”

  正如曹文宗所说的,大和王朝作为一个渡来人建立的国家,虽然没少花力气从朝鲜半岛运来马匹来改善战马的水准,但结果只能说差强人意,倭人军中马匹普遍要比唐军的战马肩高矮两到三个手掌,这个差距在战阵对冲时可就是关乎生死的差距了。为此,王文佐也是煞费苦心:“是呀,所以我打算用倭人当骑射手,回旋夹射破之!”说话间,他便跳下回廊,拔出佩刀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解说起来。

  由于李唐先祖出身于武川,对于骑兵的运用十分重视,在历次内外战争中,唐军的骑兵都承担了主要的攻击任务,大体来说,步卒作为本阵中坚,护卫辎重,为骑兵的突击间隙提供相应的保护,并配合骑兵的攻击,而骑兵则担任斥候、突阵、迂回、侧击、驱逐敌军骑兵等任务。在这种军事体系下成长起来的王文佐,当然也习惯于先用蝎子、投石机、弓箭手等火力打击敌人阵线上的薄弱点,然后用骑兵撕裂缺口,最后再夹击或者侧击敌军本阵,夺取胜利。

  但眼下他手中并无强大的骑兵部队,即便百济的援兵赶到,手头的唐军骑兵也不会超过三百骑,而中大兄的兵力应该不会少于三万人(在这段时间他应该还能从控制的领国获取援兵),在如此大规模的会战中,区区三百骑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太小了。所以王文佐只能想尽办法来那些前来投靠的倭人豪强中选拔骑射手来加强自己的骑兵,好实现自己的战术设想:选择敌阵的薄弱地带,先用甲骑作冲突敌阵状,敌军自然会将弓手撤走,换上排成密集横队的矛手抵抗,然后骑射手便横掠敌阵,射杀毫无遮拦的敌军步卒,待敌阵松动后,甲骑随后破阵。

  “原来如此!”曹文宗笑道:“我道明公为何要这么测试骑射,马上六斗弓,却射这么近的靶子,快马之下还连射四个靶子,原来是有这等妙处!”

  “倭人军中少有强弩,所以骑射手便可逼近,用大弓重矢,射要害,中者辄毙,如此一来,只需两三轮,敌阵自然解体!再用铁骑冲之,必可破敌!”

  王文佐这次选用的其实就是后世西方的手枪骑兵半回旋战术,这种战术主要用于应对当时的长枪方阵,只不过将簧轮手枪换成了骑弓。他之所以测试骑射手时将草人靶子放在十步的距离,就是为了让骑射手近距离射击——这样才能确保足够的杀伤力,给敌军步兵足够的威慑,为后面的骑兵打开缺口。

  “属下明白了!”曹文宗点了点头。

  “这种射法倭人应该还不习惯,你可以先让应募的倭人多试试,免得到了那天没几个能过关,脸面上就太不好看了!”

  “是!”

海风吹拂,海船滑过陆岬,驶入海湾。

  物部守熊来到站在船首的守君大石身旁,前方隐约可以看到冬日荒芜的海岸,上方是荒草遍布的山岭,白色的花岗岩山体从地底冒出来,仿佛巨大的白色城墙。

  “马上就要到难波津了!”物部守熊回忆道:“当初我们就是在那儿上船的,葛城说要仿效神功皇后,击败新罗人,夺回任那四郡,出兵半岛,恢复百济!大家一起高呼“万岁”“万岁”!”

  “然后呢!”守君大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然后?”物部守熊露出一丝苦笑:“一个败仗接着一个败仗,最后输了个底朝天呗!”

  “现在看来倒也未必算输!”守君大石笑道:“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又回来了吗?还有唐人的援兵,如果我们这次能打赢,以前输掉的都能赢回来,而葛城恐怕就要万劫不复了!”

  “是呀!”物部守熊笑了起来:“唐人不是有句话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咱们在百济当了俘虏,现在看来未必是坏事!”

  守君大石点了点头,刚想说话,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闭口不言,原来定惠和伊吉连博德也走过来了。守君大石和物部守熊戒备的看着两人,虽然这两人现在也在王文佐手下做事,但他们之前却是葛城一派的,定惠更是中臣镰足的长子,即便是现在,两拨人心里还是不对付。

  “能够重新看到家乡的景色,真的是感慨万千呀!二位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呀?”伊吉连博德笑道。

  “是呀!”守君大石应付了一句,笑道:“上次离开时中大兄还是执掌国政之人,这次却成了逆贼,着实是想不到呀!”

  守君大石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定惠脸色微变,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伊吉连博德拉住了。

  “是呀,不过这世事就好像这大海一样,变幻无常。像我们这等庸人也只有随波逐流,苟全性命,二位觉得是不是呀?”

  “我和物部兄是庸人不假,二位就不是了!”守君大石笑道:“二位在倭国时是深得天皇和中大兄皇子信重之人,去了大唐又成了王使君手下的红人。不像我们当初在倭国被人排挤打压,派到百济去当炮灰,到了大唐,也不及二位顺风顺水,只有羡慕的份!”

  “羡慕的份?”伊吉连博德笑了起来:“为何这么说?”

  “王使君要的是葛城的命,而中臣镰足是葛城的得力手下!”守君大石指了指定惠:“父子二人各处一方,左右逢源,相互扶持,无论哪边赢了都不吃亏,我们岂有不羡慕之理?”

  “你……”定惠闻言大怒,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怒道:“贫僧上船之时,家父就已经说了,当效命祖上,父子便是陌路。你这般阴阳怪气,是何意思?”

  “呵呵!”守君大石笑了起来:“你这是作甚?莫不是要杀我灭口?只可惜你有刀,我亦有刀!动起手来,谁死谁生倒也不一定!”说罢他和物部连熊也都按刀而立,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你们这是作甚?”

  身后传来了贺拔雍的声音,四人回头一看,却是贺拔雍和元骜烈也上了甲板,赶忙敛衽下拜。贺拔雍冷笑了一声:“我也不管你们私下里有什么勾当,反正眼下在军中,若是违背军法,便依照军法行事!”

  四人应了一声,灰溜溜的退了下去,贺拔雍冷哼了一声:“这几个倭人,平日里看不出来,怎么上船之后就和乌眼鸡一样,几句话就要拔刀子了,着实让人头疼!”

  “平时他们又没什么来往,自然不会争吵!现在在一条船上,自然两看生厌!”元骜烈笑道:“再说照我看这也未必是坏事!”

  “还不是坏事?”贺拔雍冷笑道:“敢情你是副将就不担责任是吧?要是打起来出了人命,三郎怪罪下来,咱俩一起吃鞭子,你也跑不了!”

  元骜烈笑道:“贺拔,照我看三郎对于这些倭人私底下的事情也是心知肚明,否则何必又让我们把两批人都带来了?你想想,这可是人家的地盘,来了这里人家就是主,我们不过是客罢了,若是他们还抱成团,还能使唤的动?”

  “不错!定然是如此!”贺拔雍看了元骜烈一眼:“居然连这些你都能想到,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呀!”

  “嘿嘿!”元骜烈笑了两声:“三郎这趟从长安回来便是权知熊津都督府,倭国抚慰大使,这升官升的就和长了翅膀一样。他就算再念旧情,提携咱们几个旧兄弟,咱们也得自己用点心、争点气,要是烂泥扶不上墙,不但对不起三郎,也对不起咱们自己。”

  “不错!”贺拔雍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三郎念旧情自然是不必说了,这次自个儿去倭国打开了局面,让咱们当后继,自古以来哪有属官给上官当后继的道理?咱们若是不能把这些船人马妥妥的带到倭国,也没脸见三郎!”

  “路上遇到风浪,还是折损了一条船,上百人,七八匹马!”元骜烈叹了口气。

  “远渡重洋,只损失这么点已经算是不错了!”贺拔雍叹了口气,向身后望去,只见两条大型沙船正紧随其后,后面是更多大小不一的船只,乘着晚潮航行,排成一条松散的单行纵队,向后绵延了数里,看着那些船帆,贺拔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贺拔,还有件事情,你听说了吗?”元骜烈突然压低声音,靠了过来。

  “啥事?”

  “就是三郎派回来那条船!听说舱底装满了金银,还有各种皮裘,底舱塞得满满当当的!”元骜烈笑道。

  “有这等事?你从哪里知道的?”贺拔雍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点风声,一点风声!”元骜烈笑道:“按这么说,这倭国可比百济富饶多了,老崔跟着三郎先到肯定得了不少好处!”

  贺拔雍扫了元骜烈一眼,冷笑道:“你这家伙,总是听风就是雨的,一点风声也敢乱说,真是不要脑袋了!”

  “我这可不是胡说!”元骜烈笑道:“几个水手和押船的军士都有说了,而且船到后当天晚上,沈法僧和桑丘两人亲自带人押送了好几辆大车运回了府邸,啥事要他们两个一起去?”

  贺拔雍没有说话,王文佐离开百济时,将手中的兵权交给了沈法僧,而桑丘的身份虽然不高,但是王文佐的私奴兼管家,这两个人一起深夜带人去码头押货,多半是王文佐的私人财物。

  “如何,我猜的不错吧?”元骜烈见贺拔雍没说话,笑道。

  “对也好,错也好,这都不是我们该问的!”贺拔雍冷声道:“三郎是什么人你我都知道,他岂是贪爱私财的人?只不过这些事情敏感的很,知道的人太多会惹来麻烦罢了。今日这事我只当你没说过,你也后也不要再提!”

  元骜烈被抢白了一番,心中也有些不快:“你说的这些我岂不知道?若非是自家老兄弟,我也不会与你说。你若是不想听,我以后不说便是!”

  这时桅杆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有船,有船过来了!”

  瞭望手的喊声让两人立刻将方才的争执抛诸脑后,贺拔雍道:“快,快吹响号角,让所有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发一箭!”

四天王寺。

  王文佐站在回廊,正聚精会神的观赏着墙上的壁画,随着战事的结束,原先堆放在回廊的许多杂物都被搬走了,他也终于有余暇观赏这些古代百济艺术家们的瑰宝了,与王文佐穿越前看过的近现代艺术品相比,虽然他们的工艺还很粗陋,但能够看出这些创作者们的热情和信仰。

  “府君、府君!”

  王文佐转过身,看到崔弘度正沿着回廊跑了过来,为了跑快些他甚至撩起长袍的前摆,扎在腰带上,最近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出什么事了?”王文佐笑道:“弘度这幅样子可是有失体面呀!”

  “顾不得了!”崔弘度笑道:“府君,百济的援兵到了!”

  “这么快!船上有谁?路上可有损失!”王文佐吃了一惊,依照他的预算,即便一切顺利,百济的援兵也要再过三四天才会到,当然,如果带着金银皮裘回去的送信船中途沉没或者被大风吹到九州、新罗的港口,那援兵恐怕永远也不会到了,这种最坏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贺拔雍和元骜烈在船上,途中遇到风浪,损失了一条船,百来人,还有七八匹马,由于顺风的缘故,船比预料的快了不少!”

第416章 仁义

  “谢天谢地!”王文佐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身后墙上的佛像敛衽下拜:“多谢佛祖庇佑,诸事顺遂!”

  “府君你也拜菩萨?”崔弘度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以前少进庙宇,进了也不怎么拜的!”

  王文佐闻言一愣,不禁笑了起来,他的确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怎么信,否则也不会把四天王寺直接改造成了工事壁垒,但方才得知援兵赶到,却下意识的向神佛祈拜起来,说透了也是当世航海技术太差,人上了船就只能听天由命,就算是穿越者,心中也充满了无力感,只能祈灵于神佛了。

  “无意之举,无意之举!走,一起去码头迎接!”

北风掠过金刚山脉,将身后的旗帜刮得猎猎作响,看着正在缓慢停泊的一条条船只,正在向栈桥靠拢过来的舢舨上正在用力挥舞手臂的贺拔雍和元骜烈,王文佐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意,一直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末将拜见大都督!”贺拔雍和元骜烈前后脚登上栈桥,齐声道。

  “大都督?”面对这个颇为陌生的称呼,王文佐愣住了:“为何称我为大都督?”

  “您忘了吗?离开百济前,朝廷已经下诏召回刘都督,以您权知熊津都督府之位?”崔弘度一旁低声道。

  “哦,哦!”王文佐这才想了起来,叹道:“老了老了:在倭国呆了几个月,竟然把百济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贺拔,我走之后,百济有什么事情?”

  “还是老样子,和新罗人时有冲突,不过比先前好多了,其他的事情沈法僧在信里都有写,都督请看!”贺拔雍说话间从怀中取出几封信来,双手呈上:“对了,金仁问从长安也来了一封信,这次我一起带来了!”

  “好,好!”王文佐接过信笺,径直交给一旁的曹文宗:“带了多少人马来?路上都还顺利吧?”

  贺拔雍与元骜烈交换了一下眼色,低声道:“路上还算顺利,只丢了一条船,损失了一百多倭人,七八匹马。倭人来了一千二百人,我们的兄弟来了五百余人,马两百匹!”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避免王文佐的责备,辩解道:“原本是打算依照信上要求的只要一百人的,但不知道哪个混蛋说倭国遍地都是金银、上等皮裘,前面跟您来的那批人个个都发了财,成了富家翁,结果来报名要求去倭国的有三四千人,这五百人还是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