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15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我又不是守财奴,留钱干什么!”王文佐笑道:“要人家给你卖命,总得先把安家钱给了吧?再说了,我们这次是踏雪出征,绝无退路的,要么大胜,要么大败,无论是哪样,这些钱布留着都是没用的!”

  “那你有几成胜算?”

  “如果百济人有了防备,一成都没有;如果没有防备,有五成!”说到这里,王文佐叹道:“三代为将,道家所忌,兵凶战祸,岂有必胜之理!若是这次我回不来了,便请五郎你请僧人在菩萨面前替我多念几遍经文吧!”

  看着好友那张平静如水的脸,柳安胸中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阿弥陀佛,你们杀敌报国,菩萨必会庇佑的!”

  “愿如五郎吉言!”王文佐笑道,他回到木桌旁,拿起布和铜钱,递给对面的又一个新兵,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串肉好加了上去:“我记得你媳妇刚刚生了个小子吧?拿去买几只鸡,给媳妇炖了,添点奶水!”

第37章 出兵

  就这般到了下午,王文佐才把所有出征将士的薪俸全部发完了,又清查了出兵前的甲仗粮秣,确认一切安好后才回到住处,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外间阴沉的天空:“骰子已经投下,就看是几点了!”

  真岘城城。

  “渊盖苏文(高句丽的权臣,实际的掌控者)总算是出兵征讨新罗了!”沙咤相如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广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常之,你怎么看?”

  “好事,不管是胜是败,至少可以牵制新罗人,这样我们这边的就轻松了!”黑齿常之站起身来:“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不过也不能太指望高句丽人!”沙咤相如跳下窗台:“唐人在辽东那边的压力很大,渊盖苏文能拿出来的兵力也有限,说到底,春天一过,唐军又会来了!”

  “是呀,我们这边也是如此,明天开春谁知道会不会有唐军渡海而来呢?”黑齿常之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要想复国还是得靠我们百济人自己!就拿围攻泗沘城吧,我们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先王定都于此已有百余年,城郭府库皆备,花了多少心血?又岂是仓促间就能拿下来的?照我看,就应该先筑夹城隔绝内外,断其粮秣樵采,然后打制器械,待到一切齐全了,再分作数队四面轮番围攻,方能破城!”

  “不错!”沙咤相如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么做就不是你我这点实力够了的,恐怕是要左右将军一同前来。”

  “何止左右将军,照我看丰殿下也要一同来,集大兵与一处!”黑齿常之斩钉截铁的答道:“之所以要先修筑夹城,就是为了这个,就算新罗人出兵来援,我们有夹城为依托,可以隔绝内外,将其各个击破,只要能够恢复旧都,自然人心依附,登基为王,形势就大不一样了。以我百济数十万户百姓,又有倭人、高句丽在外,即便是大唐,隔着大海,也奈何我不得!”

  “你说的确实是万全之策呀!”沙咤相如叹了口气:“不过眼下左右将军势成水火,而丰殿下态度迷离,要想一心实在是太难了呀!”

  “无妨,现在距离开春还有几个月,应该事情会有转机!”黑齿常之笑道:“我们能做的就是先把兵给练好了,其他的也只有菩萨能做主了!”

  正当黑齿常之和沙咤相如在为祖国未来的命运而忧虑的时候,王文佐的那支小部队正踏雪向真岘城进发。幸运的是,他们出发前两天雪就停了,从渤海吹来的东南风将乌云吹散,出现了冬天难得的太阳,阳光晒化了最上面一层积雪,雪水流入下层,路面变得结实坚硬起来,足以让步卒和牲畜在上面通行,但车辆就行进的速度就慢多了。因此王文佐离开泗沘城三天时间,才走了70里左右,平均一天才走了二十里左右。

  “三郎,走的这么慢,啥时候才能到真岘城呀!”崔弘度不解的问道。

  “刚募来的新兵,那么急干什么?先找几个村寨让他们练练才好!”王文佐笑道。

  “三郎!”崔弘度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百济的冬天我也听人说过了,别看现在太阳好好的,说不定到了晚上便狂风大作,雪就下来了。咱们这千把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

  “那正好!”王文佐笑了起来:“弘度,你该不会以为真岘城城的百济人会蠢到在大晴天也不防备我军的偷袭吧?”

  “难道你是在等下雪?”

  “不错!”王文佐指了指天空:“否则这趟出来我最多也就打劫几个村寨便回去了!”

  正说话间,前方传来颤抖的号角声,王文佐屏住呼吸,细数号角的次数:一次、两次、便再也没有了。他吐出一口长气,与崔弘度交换了一下眼色——并不是大股的敌人,是个不小的寨子。他对身旁的传骑大声喊道:“告诉后面的队伍,让他们加快脚步,晚上可以不用露营了!”

  “加快脚步,加快脚步!”传骑在官道上飞驰而过,宏亮的喊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向远方延伸。

  “快,走快些!”骡子上的袁飞手中的皮鞭划破新兵们头顶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人们加快了脚步,马蹄踏在冰面上,溅起飞屑。说实话,对于自己能够这么快适应军官的角色,连袁飞自己都有些惊讶,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对于呵斥和皮鞭并不陌生,但不同的是当时他是忍受的一方,而现在则是施加的一方。一开始的惶恐不安渐渐被理所当然所替代,现在已经有些欣然自得了。

  “队头,这号角声是前头遇到敌军了吗?”副手低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你这个蠢货,把训练时候的东西都忘光了?”袁飞低声骂道:“如果哨探遇到敌军,就会让我们停下来,占据高地,把战车连成圆阵!现在没有这个命令,怎么会是遇到敌人?”

  “对,对,我想起来了!”副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羡慕的看了看袁飞:“队头,你还真厉害,这时候都一点都不慌乱!”

  “你多经历几次就也不慌了!”袁飞露出了骄傲的笑容:“好了,去队尾盯着,别让哪个蠢货掉队了!”

  “这里就好像三次征辽后的河北!”崔弘度低声道:“遍地邬堡坚壁,不是在准备抢人,就是在防备被人抢!”

  王文佐笑了笑,眼前的这座村寨位于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坡上,除去靠山的一面,村寨的东、西、南三面山坡都明显有人工切削的痕迹,显然村寨的居民曾经用人力将山坡较为平缓的部分挖去,变成难以通行的峭壁。唯一一条可以通往村落的道路也是七曲八折,还有数道壁垒加以防御,在寨门前竖着一对长竿,上面悬挂着两面旗帜,其中一面是白色,正是百济所尚的军旗,显然这并非一座中立的村寨。

第38章 破寨

  “虽然用处不大,但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吧!”王文佐笑道,他从护卫手中接过纸笔,写完了一封书信,递给崔弘度:“弘度,麻烦你了!”

  “多此一举!”崔弘度冷哼了一声,抽出一支羽箭将那信绑在箭杆上,打马来到第一座壁垒前,弯弓将那箭书射了进去,然后便策马回来了。事实证明崔弘度猜的不错,几分钟后从壁垒后丢出一顶唐军的头盔来,上面有十七八个箭孔,即使是文盲,也能明白背后的敌意。

  “那就开始吧!”王文佐跳下马:“弘度你沿着路佯攻,法僧你在西面用长梯,多挖土,多用蝎子,少死人,让那些新兵出出汗,见见血!”

  随着号角与鼓声,这支小军队开始缓慢的移动了,相比起唐军的老兵来说,这些不久前还是农奴的三韩新兵的动作就要笨拙的多了。他们在军官的呵斥下将一座座“蝎子”从大车上卸下来,然后推到阵前拼装起来,而老兵们着一边穿着盔甲,一边大声嘲讽着那些初上战场的菜鸟。

  “看这些家伙的笨样,他们以为这是在自家田头割麦子吗?”

  “没错呀,你看他们手里拿的不就是打麦子的家伙吗?”

  “是呀,镰刀,连枷,还有羊角锄,他们这是来种地还是打仗呀!”

  嘲讽声就好像箭矢一般落在袁飞的头上,他装作没有听见,指挥着新兵们来到村寨的西坡前——那边是整个村寨地势最低的一部分,虽然山坡很陡峭,但是距离地面的垂直高度只有不到二十米,架上梯子就能爬上去。在袁飞的指挥下,新兵们走到距离突破还有大约八十步远就停下来了,他们先支起长牌,然后就挖起土来,一开始寨子里的人还向这边射箭、投掷石块,但当他们发现敌人只不过是在挖土,就停止射击,开始大声的嘲讽叫骂起来。

  “别理会那些混球,别害怕,快干活!”袁飞穿行于行列之中,狠狠的踢那些畏缩的人的屁股,毫不理会不少从头顶飞过的流矢——前有长牌遮挡,身着铁叶甲,他坚信自己命不至于此。

  在村寨的另外一侧,通往村寨的道路上,战斗正在激烈的进行。百济人在这条唯一的道路上修建了六道壁垒,每道壁垒都由三米高土垒、一人深的壕沟和木栅栏构成,而且由于道路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之字形,所以除了当面的壁垒,在侧后高处的守兵也可以向山道上的敌人射箭、投掷标枪和投石,这样进攻方将会同时受到几个方向的火力威胁。

  而当面唐军则用“蝎子”向壁垒上发射短矛和石弹,当将壁垒上的守兵清理的差不多了,才派出排成龟甲阵的步卒去进攻。也许是因为背后就是家人的缘故,守兵打的极为顽强,不断派出援兵,这样鏖战了一个下午,唐军也就攻占了两座壁垒,受伤的有三十余人,距离村寨还远着呢,而时间已经不早了。

  此时袁飞早已依照命令将土坡堆成,并竖起了数十个长牌,由于面前是陡峭的山坡,也无需担心敌人逆袭,新兵三三两两的躲在长牌后面,有的喝水,有的扯着闲话。若不是村寨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简直就是秋后给自家翻地。就连袁飞本人,也觉得有些怪异:难道王校尉让自己在这边挖土就是为了吸引守兵的注意力?

  “你的人都休息够了吗?”

  袁飞惊讶的转过身来,看到王文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身后的士兵们都身着铁甲,斫刀长矛,扛着十余副长梯,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点头道:“都休息够了,听候校尉调遣!”

  “很好,把火把准备好,法僧,带你的人先登!”王文佐对身后的沈法僧吩咐道。

  袁飞应了一声,把新兵从地上叫起来去扛梯子,其余的人将六具“蝎子”推到土坡上,瞄准坡顶的村寨,引而不发。由于是突袭的缘故,就不击鼓吹号了,新兵们扛着梯子,将其竖起,长梯顶部的铁钩深深嵌入土坡,身披重甲的唐军老兵们顿时一拥而上,他们口衔着武器,一手将皮盾顶在头上,一手抓着梯子爬了上去,就好像敏捷的猿猴。村寨这一面为数不多的守卫者这时才意识到这并非是诓骗,而是真正的进攻,他们赶忙一边大声叫喊,一边冲到寨墙上向长梯上的唐兵投掷石块和射箭。

  “吹号,“蝎子”开火,弩手上前!”王文佐沉声道。

  号角声响起,几乎是同时,村寨的另一面也响起号角声,仿佛是在回应。“蝎子”发出沉闷的声响,将短矛和石弹以惊人的速度射上墙头,被击中的倒霉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从寨墙上摔下来,随即戛然而止。乘着这个间隙,沈法僧第一个登上寨墙,他用皮盾格开刺过来的长矛,斫刀斜劈,对手如稻草人一般倒下,第二个对手被喷出的鲜血吓住了,稍有迟疑,这给了沈法僧机会,他的斫刀第一下砍断对方的手腕,第二击从肩膀至胸骨活活劈开,顿时气绝身亡。他举起染血的斫刀,声若洪钟:“没什么好怕的,这些家伙弱得很!”

  “上呀,上呀!”

  身披重甲的唐军先登沿着长梯鱼贯而入,比起他们身上的鱼鳞铁甲;百济人几乎与赤裸无异,加上守军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已经被吸引到寨子的另外一侧去了。很快他们就清理出来一大段寨墙,越来越多的后继者沿着长梯登了上来,他们开始向四周的房屋投掷短矛、石块和火把,很快烟雾和火光便升了起来,夕阳的光照在烟雾上,仿佛凝固的血浆,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暗红色。

  火焰在木柴上跳跃,仿佛一群调皮的精灵,时而盘旋,时而扭动,彼此竟相追逐,朝空中节节攀升,空气也仿佛因高热而液化,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桑丘小心的翻弄着烤架上的猪肉,以免其被烤焦,这是今天的战利品的一部分,胜利是最好的醇酒,火堆旁的每一个人都脸色通红。

第39章 分肉

  “三郎,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俘虏?”崔弘度沉声问道。

  “还能怎么处置?”沈法僧的右臂中了一箭,已经由大夫处置过了,用白布包裹着,在众人中显得格外显眼,他冷哼了一声:“抗拒王师,又是围而后降,自然是举兵抗命者皆斩,余者分赏将士啦!”

  王文佐眉头微皱,目光扫过火堆旁的众人,只见众人神色如常,或进食,或谈笑,并无对沈法僧的提议显示出厌恶或者反对,心知沈法僧所言在众人看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唐太宗率军征讨高句丽时围攻白岩城,守军势穷而请降,太宗便应允了。大将李绩得知后便领甲士数十人在太宗皇帝马前进谏:“士卒之所以冒矢石,不顾生死而攻城,贪其虏获也。今城垂拔,奈何受其降,孤将士之心?”太宗皇帝向李绩下马谦谢,用自己的财物分赏将士,以补偿将士们的损失,方才受降。可见被围敌城中的财物人口是属于攻城将士的战利品已经是当时军队中不成文的法则,即便是像李世民这样的马上天子,也只能遵循。)自己不过是个校尉,又岂能犯了众怒?只能曲言说服。

  “袁飞!你觉得呢?”

  “啊,我?”在火堆边缘的袁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完全没有想到王文佐竟然会问到自己头上。

  “不错,俗话说兼听则明,我们都是唐人,唯有你和桑丘是百济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家郎君说的自然是不错的!”袁飞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王文佐的脸色,他生下来便为人奴仆,察言观色的本事肯定是有的,自然明白王文佐跳过那么多人询问场中地位最低微的自己,肯定是意见与沈法僧相左所以才借自己的嘴巴来说话:“只是小人觉得这村子里的人落得这种下场也蛮可怜的!”

  “可怜?”沈法僧怒道:“袁飞,你忘记了刚才他们朝你我射了多少箭石、投掷了多少标枪吗?那时候你觉得他们可怜不?”

  “那时候自然不会觉得,不过现在又觉得了!”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火堆旁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王文佐挥了挥手,示意袁飞坐下,笑道:“诸位,袁飞的话听来可笑,但也未尝没有道理。百济人抗拒王命,我辈征讨乃是大义所在,而现在他们已经弃甲归降,我等再滥杀便不太好了!”

  “校尉此言差矣!”说话的却是顾慈航,他恨恨的看了袁飞一眼:“这些贼子不过是势穷而降,抗拒王师征伐本就该死,又怎么可以说是滥杀?”

  既然有人第一个站了出来,其余人也纷纷表明态度,基本都是站在沈法僧一边,主张将曾经抵抗过的成年男子全部杀掉,剩下的财货妇孺分给将士,理由基本有两个1、惩罚敌人,震慑潜在的抵抗者;2、奖励有功之人。

  “诸位!”王文佐喝了口水,语气平静的说:“如果法僧所说的,要将这村寨中曾经抵抗的人全部处死,那恐怕除了女人孩子就没人能活下来了,甚至女人中也有不少要死的,毕竟当时也有女人向我们射箭投石的,不是吗?”

  “这样更好!”顾慈航答道:“下一个百济人的寨子就会明白对抗王师是什么下场了!”

  “如果我们有十万大军,那的确不错!”王文佐笑道:“可是现在我们只有不到一千人,泗沘城里有几万人,而百济有七十余万户,你这么做只会让下一个寨子打到最后一个人!”

  火堆旁陷入了沉默,只有烤肉时油滴落在火堆上发出的噼啪声,王文佐没有催促,耐心等待,几分钟后崔弘度开口了:“三郎,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将士们在围攻时死了人,流了血,他们渴望报复,也希望得到奖赏,如果我们不满足他们的要求,那下一次就没人卖力气了,你说怎么办?”

  “诛其首恶便是了,报复不一定要死人,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王文佐笑道:“至于奖赏,如果将其成年男子都杀了,那留下来的妇孺又有什么用呢?别忘了,我们现在孤悬海外,即不能将其出卖,也没法将其当成家奴带回大唐呀!”

  “那怎么办?”沈法僧抱怨道:“就这么算了?士兵们可不会答应!”

  “当然不,首领必须处死,他们的家属将被充为官奴,家产也被充公,由其亲人出钱赎回。村里交出二十个孩子给我们当人质,交出全部武器,拆毁所有防御工事,三十个壮丁、一百匹驮马,五百匹布,以及负担我们二十天的全部军需。你们觉得如何?”

  火堆旁的人们相互交换眼色,然后一个个点头。最后崔弘度道:“一百匹驮马,五百匹布,他们拿的出这么多东西吗?收缴全部武器,拆掉围墙,我怎么觉得你这比全部杀掉还狠呀!”

  “我算过了,很困难,但是拿的出!这也是一种惩罚嘛,总比全杀光强,至少下一个百济村寨不会打到最后一个人了!”说到这里,王文佐拍了一下膝盖:“好了,不说这个了!桑丘,肉烤好了吧,快分肉吧!”

  新罗山城。

  “刘使君,您看那边!”船长指着东北方向的一片阴影:“那就是新罗的山城郡!如果风向不变的话,中午前我们就能到了!”

  刘仁轨从船舷处转过身来,面露笑容:“你做的很好,传令下去,船上每个水手皆赏钱百文!”

  “多谢使君的赏!”那船长赶忙敛衽下拜。刘仁轨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这个船长已经在这片海上讨了三十年的生活了,从一个桨手到今天拥有四条海船的老海狗,他心里清楚刘仁轨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便小心的退下,只留下刘仁轨一人。

第40章 迎接

  “总算是安全到了!”刘仁轨转过身来,向来时的路上看去,只见茫茫大海,杳无帆影,他不禁长长的出了口气,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李义府的手虽长,权势虽大,但隔着茫茫大海,恐怕是管不到自己吧。在海那边自己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戴罪之身,而在这边自己就是代表着大唐的上国天使,今上虽然宠幸李义府,却也是英明之主,只要自己能立下大功,就可以洗脱罪名,无需担心会被李义府抓着不放。

  船长的判断很准确,距离中午还有半个时辰,巳时三刻左右,刘仁轨的座船就驶入了熊津江,向山城港驶去,荒芜的田园、废弃的村落、露出水面的沉船桅杆,两岸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对于这一切刘仁轨并不陌生,年近六旬的他还保有大业武德年间的记忆,只是想不到自己在异国他乡又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刘仁轨叹道,原本悲悯的神色渐渐从脸上褪去,露出下面的坚定来。

  滚烫的沸水注入陶钵之中,与粉末状的茶混合,变成淡绿色的茶汤,淡淡的雾气从茶钵中泛起,弥漫在静室之内,仿佛仙境。

  “嗯!”刘仁轨惬意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想不到在异国他乡,也能品到陆九亲手制的茶汤,当真是不虚此行呀!”

  “请!”坐在刘仁轨对面的耆年文士指了指刘仁轨面前的茶汤:“我也是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正则兄你,洛阳一别,算来有十二年了吧?”

  “是呀!那是你我还是体力克壮志方刚,如今却都已经两鬓斑白,衰朽不堪了!”刘仁轨喝了口茶汤:“岁月催人老呀!”

  “是吗?”陆九笑了起来:“照我看正则兄两鬓斑白不假,壮心却是不逊于少年,否则又怎么会在耳顺之年来这海东之地呢?”

  被老友揭穿了底,刘仁轨也不着恼,他放下茶碗,笑道:“还是瞒不过你。不错,我此番来的确是想有一番作为的。陆九,王文度死后,这边的形势如何?金春秋(新罗王,亲唐派)为何不依照盟约出兵进击,救援泗沘城?”

  “正则兄你有所不知,金春秋确实有出兵,但他是先攻百济南部的尔礼城,待将其周围二十余城皆取下后,才转兵去救泗沘城,但途中遭遇百济鬼室福信,激战之后死伤千余人便退兵了!”

  “还有为何先攻尔扎城再去救泗沘?”刘仁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金春秋这厮难道忘记了当初是谁三番五次哀求大唐出兵征讨百济的?我大唐与百济本来可是无冤无仇的!”

  “那尔扎城周围本是新罗故地,百济人十余年前攻取后在当地筑城坚守,灭百济后天子将其划给新罗。对于金春秋来说,自然是先去收复故地再来救泗沘。”

  “也罢,那为何死伤千余人就退兵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金春秋眼下重病在身,已经卧床不起好些时日了,现在新罗国中大权掌握在金庾信手中,此人才兼文武,又是金春秋的姻亲,在国中名望极高。他以国主有恙,国中不稳为由不肯出兵,谁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