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117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快,快把这尸体抬上来!”黑齿常之挥了挥手,让士兵将一具尸体抬到王文佐面前:“郎君,您看看这个人是谁?”

  “你让我认尸体作甚?”王文佐疑惑的看了黑齿常之一眼,屈膝下蹲,将那尸体脸上的血迹擦了擦,却觉得眼前这张脸好生眼熟,到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咦!倒是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郎君,您还记得当初在夏王庙遇到的那个刘七吗?”黑齿常之问道。

  “对,对,就是他!”黑齿常之这一提醒,王文佐立刻想起来了,他拍了一下大腿:“奇怪了,他不是河北人吗?怎么又跑长安来了?常之,你在哪里找到这厮的!”

  “方才下属冲散了贼人,却看到几个贼寇抬着一人往外跑,以为是贼人的首脑,便带人追了上去。却不想那几个贼寇宁死也不肯丢下这人自己逃走,被一网打尽。最后一看他们抬得就是这刘七,那时身上已经中了三箭,已经没气了!”

  “夏王庙时我就觉得此人并非等闲之辈,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却已经是阴阳两隔!”王文佐叹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道,他心中有种预感,这件事情绝对不止这么简单,恐怕在水下还隐藏着潜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冲出水面,将自己吞噬。

  “郎君,要不要让伍小乙也认认这刘七!”黑齿常之低声问道。

  “伍小乙?”

  “对,属下怀疑这刘七便是这一切幕后的指使!”

  黑齿常之的话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王文佐心中的阴霾:“对,把那个柳五娘也找来认认,那女子不是说了吗?这些日子刘为礼整日里和一个相州口音的汉子私下里商议事情,相州不就是河北之地吗!”

  小半个时辰后。

  “恭喜郎君又立下大功,这刘七果然是隐藏在幕后之人!”黑齿常之满脸兴奋的说

  “果然就是这厮!”

第354章 宫内

  小半个时辰后。

  “恭喜郎君又立下大功,这刘七果然是隐藏在幕后之人!”黑齿常之满脸兴奋的说

  “果然就是这厮!”

  王文佐咬紧牙关叹道:“当初在夏王庙就觉得这厮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是个这等巨寇,早知如此当初一刀将这厮宰了,也就消弭了今日这番大祸!”

  “呵呵呵!”黑齿常之笑道:“郎君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您又不是菩萨,岂能未卜先知?”

  “是呀,千金难买早知道!”王文佐摇了摇头:“常之,你把这厮的首级砍下来,用石灰封了,待会派人送到金府去,让仁寿兄送到宫里去,就说此人是幕后主谋之一!”

  “遵命!”黑齿常之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道:“郎君,以在下所见,为何不先严加追查,待到有些眉目再禀告上去呢?”

  “常之,咱们是武臣,不是狱吏!虽然杀人,但杀的是手持弓矢的敌人,而非赤手空拳的囚徒。”王文佐沉声道:“我此番回长安,原本是不想生出事端的,这些事情都是撞到自家头上,没有办法才去做的,若是早知道的话,我宁可留在百济,不趟这摊浑水!”

  大明宫。

  暮色西沉,只有一缕暗红色的光透过窗格射入殿内,将殿内的一切染上一层不详的暗红色。李治斜倚在锦榻上,双目微闭,胸口轻微的起伏着,似乎已经睡着了。皇后武氏坐在榻旁,一手握着丈夫的右手,一手拿着一柄团扇,不时摇动一下,似乎在等待李治的醒来。这时一名宫女从外间进来,距离锦榻还有七八步外边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了一封帛书。皇后微微的抬了抬眼角,一旁的宦官便以一种猫科动物才有的毫无声息的步伐走了过去,接过帛书将其转呈给武氏。

  “王文佐领部曲已经平定了西市的暴乱,斩杀幕后指使者一人,是河北人氏!”武氏的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她将帛书收入袖中,低声问道:“首级在何处?”

  “就在外面!”

  “那刘为礼呢?”

  “尚在追缉之中!”

  “好,取纸笔来!”武氏接过毛笔,稍一沉吟便在纸上飞速写了两行字,又取来自家印玺用了印:“速速送去,交给王文佐!”

  “奴婢遵旨!”

  李治的眼帘闪动了两下,似乎是被方才的动静惊醒了,武氏赶忙回到锦榻旁,俯身李治耳旁,低声问道:“陛下,您觉得怎么样?”

  “还好!”李治睁开眼睛,声音里透出掩藏不住的疲惫:“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西市已经平定了!”武氏从宫女手中接过碗,一边用勺子搅拌里面的酪浆,一边低声道:“是王文佐做的!”

  “王文佐?”李治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哪来的兵马?寡人不是已经下诏禁止各军出营的吗?”

  “是随他进京的部曲!”武氏低声道:“他还在西市斩杀了一名贼首,经由刘为礼的身边人辨认,那贼首曾经与刘为礼密谋,是个河北人!”

  “哦?”李治的眉头舒展开来:“部曲?那应该不会超过百人吧?能够这么快平定西市的暴乱,斩杀贼首,不错,着实不错!”

  “是呀!前两日兵部还说升他到从五品有些太快了,毕竟他几年前还是个火长,说要压一压。现在照妾身看,这从五品还有些低了,干这等人才就应该直接升到三品四品,留在长安天子身边听用!”

  “呵呵呵!”李治闻言笑了起来:“阿武你的心思寡人也明白,那王文佐确是是个能臣,办差也忠心勤勉,但若把他留在长安,反倒是害了他,他也做不了这么多事。你想想为啥寡人要下诏禁止各军出营?难道长安这么多军兵就压不下那几千盗贼?说到底,王文佐能这么做事,不就是因为他在长安没有牵连顾虑吗?你把他留在长安三两年,他也就陷在这泥沼里,泯然众人了!”

  听了李治这番话,武氏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正如李治所说的,王文佐之所以能在长安大杀四方,屡建奇功,固然有他个人的才具和时运的缘故,但最大的原因是他是一个外来者,与长安城内的各派势力都没有什么牵连,所以行事没有顾虑,上头也可以放心任用。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以当时长安内外驻扎的各路军队的实力,随便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把闹事的暴民给镇压下去。但天子李治怀疑这件事情还有隐藏在幕后的阴影,若是调动外兵镇压,就会太阿倒持,而调动门下禁军这样的可以信任的军队呢,又害怕给人可乘之机。

  所以就出现了长安城内外的十万大军谁也没法动,相互牵制,都蹲在营地里眼睁睁的看着外头暴民烧杀抢掠,然后王文佐带着百把骑横冲直撞,立下大功。但假如王文佐留在长安,在门下禁军、东宫六率什么当了个什么官儿,试想他现在能做什么呢?还不是一样只能蹲在营地里等诏书?

  “唉!”武氏叹了口气:“陛下说的是,妾身是见识短了,好不容易看到个可用的人才,便想留下来大用,却没有想到太多!”

  “不过这次的事情的确是个教训!”李治沉声道:“寡人本以为这长安已经是泰山之重,却想不到还闹出这样一番变乱来,事平之后定然要好好整治一番!”

  “陛下的意思是?”

  “阿武,你不觉得长安的人着实太多了吗?”李治看了武氏一眼:“前些日子政事堂几位相公都说要发数万恶少年去安西,寡人本来还有些犹豫,觉得会不会有损关中之根本,现在看来还是相公们考虑的周全!”

  “是呀!关中人口日繁本是好事,可长安城中游手好闲,坐食粮米之人少说也有十几万,早晚会生出乱子来!”武氏赞同道:“正好乘着这次机会,将这些人驱赶一些出去,既可以减少漕运的压力,也可以充实边郡的户口,可谓是一举两得!”

  李治夫妻二人几句话里,便决定了长安城中数万人的命运。原来自从唐朝建国以来,便秉承着“关中本位主义”的政策,即以关中地区为本土,以关东江南地区为征服地。为了确保本土对新征服地的军事、政治、经济优势,唐朝政府有意识的向关中地区迁徙人口,并限制关中人口向外的迁徙,其结果就是关中地区州县出现大量的“狭乡”,即人口稠密,无力按照租庸制给农民分配相应的土地。

  唐朝政府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在当时的制度下,在编人口的数量决定了政府手中的税源、兵源,关中人口越多,就越能保持对其他地区的军政优势,唐帝国的统治就越稳固。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关中地区的农民人均土地要远远低于江南、河北等人均土地较多地区的农民,却要承担一样的赋税、劳役、兵役,自然就比这些地方的农民要贫穷不少。

第355章 金银

  “嗯,那这件事情就定下来了!”李治点了点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免得来年又要去洛阳就粮,不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出自上意,阿武,你手头可有得力的干才,最好现在官职不要太高,有个六七品就够了!”

  武氏与李治夫妻多年,立刻就领会了丈夫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从都城发配这么多人去边关都是得罪人的事情,有损天子的名声和盛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得力的人来背锅,之所以官职不要太高是因为官当大了就会患得患失,不敢得罪人,不像小官为了升官啥事都敢干,将来用完了再扔掉影响也比较小。

  “六七品的官儿,妾身倒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要不明日让李义府推荐一人便是!”

  “也好!”李治已经有些疲倦了,他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阿武,这次的事情完结之后,就尽快让那个王文佐去百济吧!”

  “尽快去百济?”武氏闻言一愣:“这是为何?”

  “阿武你还记得薛万彻吗?寡人不想他继续在长安这个大泥潭里打滚,不然早晚会被牵扯进去的,到时候纵然有些可惜,也只能杀了!”李治叹了口气:“弘儿年纪也不小了,总得给他留把好用的刀吧!”

  “陛下说的是!”武氏点了点头:“若是如薛万彻那般,那着实是可惜了!”

  “是呀!寡人现在回想起来也着实有些后悔,若是万彻还活着,寡人又何必把一个苏定方从西到东,又从东到西,来回万里的折腾?军中能执掌方面的人材着实是太少了!”李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个可用之人,还是多让他在边境多历练历练吧!”

  李治口中的薛万彻是太宗时代名将,也是太宗皇帝的女婿,因为被牵连进了房遗爱谋反案之中,被当时负责审理此案的长孙无忌轮了死罪。当时李治当然觉得舅舅替自己把宗室勋贵中的潜在威胁尽数铲除,杀得好杀得妙,杀得呱呱叫。但过了这些年李治回头一看,就知道薛万彻当初肯定是被长孙无忌冤杀,而且随着大唐的疆域不断扩张,可用的武臣却越来越少,时势不同,心态不同,自然看法也大大不同了。

  李治感叹了几声,便回到锦榻上躺下了,沉沉睡去。武氏在确认李治完全睡熟了之后,小心的出了屋子,唤来一名阉人,低声道:“你立刻去李相公那儿,让他挑一个得力的人,处置长安之乱的案子,记住了,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把李素节这个萧贱人留下的孽种处置掉!”

西市。

  “你听,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了!”黑齿常之放下手中的酒杯,低声道。

  “是呀!”王文佐侧耳听了听:“看来悬首示众还是挺有效果的!”

  “也有可能是抢够了,就跑回家里去了!”黑齿常之笑道。

  “这样也好,毕竟我们不是武侯,缉拿盗贼的事情不归我们管,只要街面上没人就足够了!”王文佐夹起一块兔肉,塞进嘴巴里,咀嚼了两口,笑道:“不错,这兔肉的味道着实不错,厨娘,厨娘!”

  “小人在!”跪在堂下的安五娘赶忙应道,她膝行了两步:“郎君有何吩咐!”

  “这兔肉做的一点土味没有,你手艺着实不错!”王文佐指了指桌子上的兔肉:“说说看,你是怎么做的?”

  听到王文佐说自己手艺不错,安五娘不禁松了口气,赶忙笑道:“小人这兔肉是家传的手艺,要想兔肉没有杂味,须得先用清水清洗干净,然后放入滚水中与姜蒜涮一涮,将飘在水面上的沫子去了,再捞出兔肉处置,自然就没有杂味了!”

  “你倒是花了心思的,赏你的!”王文佐从腰包中摸出几枚银币丢给安五娘:“不过少有人花心思整治兔肉上!”

  “谢郎君赏赐!”安五娘接过银币大喜,赶忙磕了两个头,将银币揣入怀中,笑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兔肉乃是贱肉,有钱人吃各色野味、羊肉、牛肉、中等人家的便吃猪肉、鸡肉,驴肉、狗肉;来小人店里的都是些苦出身,只能吃得起兔肉和各色下水,小人祖上是胡人,对于吃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的,有不少法子能把这些贱肉整治的能入口,像小人店里卖的最好的就是兔肉和杂烩丸子,就是用下水和兔肉做的!”

  “嗯,那想必你一定赚了不少钱吧?”王文佐饶有兴致的问道。

  “都是些辛苦钱!”安五娘赶忙道:“再说就算有几个钱,这次估计也被抢的干干净净了!”说到这里,她不禁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王文佐此时心情不错:“你不必哭了,今日正好我发了一笔横财,索性做点好事。我问你,要重开你那家店要多少本钱?”

  “五十贯就差不多了!”

  “五十贯?好,待会你收拾停当了,就拿五十贯走,重开店铺便是了!”王文佐笑道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安五娘闻言大喜,赶忙连连叩首。王文佐摆了摆手:“你若要谢我,就下去多整治几个爽口的菜肴上来便是,下去吧,下去吧!”

  安五娘喜滋滋的退了下去,黑齿常之笑道:“郎君如此善心,他日定有福报!”

  “今天这西市人踩马踏,火烧刀砍的,也不知道多少人都丧了性命。可这女子无拳无勇,却躲在墙洞后面一根毫毛都没伤着,也算是个有福之人。我今日杀了这么多人,发了这么大一笔财,拿五十贯给她权当是积点福报了。”

  “这倒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不过属下有一个问题还想请教!”

  “常之请说!”

  “既然那些胡商已经应允拿出半库金银作为酬报,郎君为何不尽数取了去?只拿了两担便作罢?天下商贾都是爱财如命,他们眼下应允不过是形势所迫,待到时事一变,肯定会再生事端的!”

  “常之说的不错!”王文佐笑道:“那你说我若是现在拿了半库走,那些胡商就不会再生事端了?”

  “这个……”黑齿常之闻言一愣:“就算会再生事端,可金银在咱们手里,他们又能奈何我们?”

  “他们也许奈何不了我们,但那可是半库金银呀!”王文佐的口气凝重了不少:“就算是黄金五千斤,白银五千斤吧!你觉得这么大一笔财富,你觉得会不会有几位能奈何的了我们的人会动心呢?”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黑齿常之已经明白了过来,也许胡商们奈何不了他们,但长安城里能奈何得了他们的人可太多了。古人有云:“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分未定也。分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在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金银在胡商的金库时再多也不会惹来众人追逐,因为这些金银是有主之物,而王文佐如果采用某种手段把金银弄到手,那肯定会引来无数人的觊觎和争夺,因为在众人看来这些金银是无主之物,王文佐既然可以用手段弄到手,他们自然也就可以再从王文佐手中夺过去。就算王文佐有再大的本事,他也挡不住那么多双觊觎的手和眼睛。与其贪得无厌的夺取半库金银,不如索性将其留在胡商的金库,只要一张凭条。反正他现在要走的两担金银分赏将士们之后,还剩下不少,将其纳入囊中,既不会引来有实力者的觊觎和妒恨,又能得到胡商的感激,可谓是一举两得。

  “还是郎君考虑的周到,属下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呵呵,长安虽好却非你我久留之地,此番事了,你还是随我回百济吧!”

  “郎君所言,正是属下的心里话!”黑齿常之叹道:“我刚来长安的时候,只觉得这里简直是天上人所居之地,可呆的时间越长,就越是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梦中也时常想起百济的山山水水!”

  “是呀!”王文佐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回到长安之后,便放下心思,过几天安生日子,可结果呢?”说到这里,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子往地上一掷,摔的粉碎。

  这时安五娘又回来了,送上几盘菜肴,摆在桌上,王文佐吃了几口,果然不错,陈赞了几句。一旁的安五娘见王文佐心情愉快,便小心的问道:“郎君,小人有一桩事情,还想向郎君请教!”

  “何事?”

  “是这么回事,小人的酒肆就在坟场旁,那钦犯刘为礼以前时常来店里饮酒,这会不会牵连到小人呀!”

  “若只是饮酒的话,应该不会牵连!”

  “那如果,小人只是说如果的话,如果那厮来店里除了饮酒之外还有做些别的事情,小人会不会收到牵连呢?”说到这里,安五娘赶忙道:“当然,小人对那厮的事情是一点也不知情的!”

第356章 利害

  “这倒也不能怪她!”王文佐笑道:“对你我来说可能就是一点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她也分不清官府职司,你我在她眼里便是朝廷,便是官府,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不把事情问清楚?我等多说几句话,又能废多少力气?便能解了一个人的忧虑,岂不是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