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周建立千年世家 第726章

作者:花非花月夜

  柔和曦光洒落,昭城门洞大开,数百骑士具策马奔出,众骑士之首竟然是洛氏家主洛谌,蹄落尘扬,寒冬渐过,冰雪皆消,白雪皑皑已渐作山川苍翠。

  在数百骑士后,是数不清的大车,大车上所装的是粮食、布帛、厚衣,在天下间有不少富可敌国的商贾大族,譬如无极甄氏、东海糜氏,皆累货巨万,但除了皇族外的任何一家和汉朝富贵至极三百年的洛氏比起来,只能说萤火与皓月争辉,荒谬至极矣。

  在行出昭城数里后,洛谌身侧的洛襄还是颇为不安的劝道:“伯父,您当坐镇昭城中极,统率洛氏群星,如今孤身北上,若有意外,那可真是山川倾覆亦不能挽其失啊!”

  洛谌内着软甲,外罩单衣,一扬马鞭指着那湛蓝之天朗声笑道:“阿襄,你看那青冥之上,臣民常将君王比作骄阳,寓意国不可失君,在外如此,但在洛氏中,一轮太阳落,又有骄阳升,嫡系不绝,可王者便不止,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自邦周以来,未曾听闻有安坐族中,视族人沦落苦域之君,祖宗不为,吾亦不为也,且为族人试风雪寒霜去!”

  洛襄遂不复再言。

  昭城据黄河之北,数百骑士中,有百人着甲,过冀州诸郡县,其势凛凛,河北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有父老以粮相送,虽天下人皆不信胡命昌盛,然洛氏雄踞河北三百年,声望盛隆,今日别离,尽为唏嘘,曰:“贵家尊人,自此不能见昭公圣颜,愿尊家早返,河北不可无尊家,士不可无洛氏典藏也。”

  其间慨然者众,乃至于有乡老之人泣泪,持仗拜于马前,奉壶浆以上,洛谌皆纳之,亦有来投豪杰,洛谌未曾问缘由,或曰感义,或曰受恩,或曰避难,皆可,只道:“父老之礼,吾皆受之,有豪杰愿同往,昭城去即可。”

  洛氏出行,天下皆知乃为北迁,汉国诸关自然放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入燕国幽州境中,一入幽州,顿有别样之意,汉国政治清明,丞相颇善治政,冀州入汉国后,颇为繁茂,战乱时或有凋敝,然战乱结束,不出数年,便蔚然兴盛。

  幽州为燕国所有,俱如旧制,土不若南国肥,人不若南国盛,洛氏众来此正和夏时,地间有焦作,民颇似疲也。

  数百骑士入燕国后,洛谌前行至普陀河,但见地势翻腾,抬眼看,骑兵云从,尘烟四起,数不尽的骑兵奔袭而来,敢战士皆持马槊列阵,洛谌手持马槊位在众军之前,洛襄持弓位在身侧,燕国前列千余骑散成两列,一位头顶白羽的将军便从众骑后现身,一路疾驰到两军阵前,不停歇,独骑而行至洛谌身前数步,翻身下马摘盔提于右手,而后叉手行礼,面容肃穆道:“燕大将军慕容承光拜见昭公,愿惟公千秋。”

  洛谌下马回礼问道:“大将军来此,可有要事,燕国入幽州时,我昭公国曾照面,此行骑士不过数百,有皇帝令,当可通行。”

  慕容承光抱拳道:“昭公与我燕国有大恩,我等一日不敢或忘,承光焉会以此苛公也,陛下尚幼,不能亲自拜见,使承光前来,有一二言语劝说昭公。”

  洛谌知道慕容承光会有何言语,但慕容承光谨守礼节,便道:“大将军请言!”

  慕容承光语带回忆道:“公率众北迁,承光以为不智也,辽东之地,燕国先祖流放于大鲜卑山以开拓,三十万人,竟只得十万活之,若无昭公尊族施以援手,纵不覆亡,亦早已化为狄胡,做那茹毛饮血之辈,纵有公族之教,我大燕子嗣之艰难,何其多血泪也?公族当知!

  若无百五十年教化狄胡,若无先武王多掠幽州民,燕国焉有今日之盛,辽东兴运之地,却弃而不用,概因其天愈寒,人多毙命,士卒多离,戍军多叛,及至弑杀君上,艰难困苦,忍无可忍,故有此凶厉之事!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族百五十年不得不弃,公生于温柔之所,贵族皆文质之人,又有若水之天女,文华昌盛,能言经词,有大能于身,何苦置于存亡难言所在,自受其难乎?南国之花不当于北国凋零,胡人不过尔尔,不值尊族视也,还望公慎之再慎。”

  慕容承光言辞恳切,是真心实意的劝告,而且相比中原人以讹传讹,燕国贵族是真的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话中的每一字都带着深深地后怕,那是燕国人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味道,他们再也不想回辽东了,谁让他们回去,谁就要死,皇帝也不例外!

  洛谌自然能感觉到,略一沉吟后故意感慨道:“大将军,你可知无论一人,还是一族,在这世间俱有气运之说,诸夏乃素王垂眸之地,燕国从十万人的孱弱小国,如今据百万生民,威慑北疆,这等气运由何而来,便是用辽东祖祖辈辈的艰难困苦,攘除东胡,抛血洒泪所换来的。

  天下俱以胡运昌盛乃是虚言,然如今燕国南迁,这便是胡运兴盛所在,洛氏从不曾逼迫一族奉献,燕国子民受尽寒霜之苦,我族也知晓,既如此,便由洛氏亲往镇守,素王血裔,自有职责于身,慨然为天下先,奋勇为天下志,这是洛氏之道,大将军不必再劝,倘若有朝一日,胡人真的兴盛,大将军若能遣一偏师,吾族便感激不尽了。”

  慕容承光为洛谌语中之言所震撼,顿觉方才自己所言实在是以卑微之心加豪杰之腹,真是可笑,他抱拳沉声道:“公今日之言,承光谨记,若真有那一日,若慕容氏还能舞燕国节杖,定挥军助之!”

  普陀河畔,燕国骑兵乘风而来,又踏云而去,烟尘起处,尽没于其中,烟尘落处,燕骑已俱无影无踪,洛氏再启向辽西走廊而去,洛襄见洛谌若有所思,上前道:“这燕国大将军真是诚人啊,燕国有这等臣子何愁不能兴盛呢?”

  洛谌却轻声道:“是啊,于燕国有大利,于燕帝则有大害,先有二帝被弑,后有主弱臣强,这燕国后事无穷。”

  洛襄讶然道:“伯父是说这燕国将再次动乱?”

  洛谌点头道:“慕容氏不是忠谨臣子,燕国自辽东出,能带族群兴盛者王之,慕容氏若要功劳,定会南击汉国,燕国据幽州形胜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人虽不众,而有悍马健勇,汉国若无英主,无贤臣,国虽大,人虽众,仅河北防务便会拖垮其政,不夺幽州,则河北天府无骨也,阿襄莫要忘记,以袁绍之神能,公孙瓒之无用,袁绍亦曾被公孙瓒攻陷于死地!”

  洛襄受教,回身往汉国望去,摇摇头,中原纷纷扰扰,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不过是些许王朝列国,兴衰存亡罢了。辽西走廊是极其少见的不需要翻越燕山山脉就能通往辽东的大通道,但依旧是崎岖难行,洛氏行到此处,因有大车随行,速度顿时大减,出昭城时春意已极盛,至过辽西走廊,夏意已至,风卷云聚,乌沉压下,山川之际,风云突变,让人猝不及防,伴着狂风而至的是黑色的狂潮,电如蛇龙,雨如天幕。

  借着那一刹那的光亮,有支起的军帐在雨幕下摇曳,大车上蒙着皮质油纸,亦有来不及支起的军帐,躲在大石旁,临时避雨。

  洛谌头上的冠冕被风吹歪,他直接取下来扔在地上的泥水中,被雨点打湿的发丝混着泥土粘结在一起,贴在脸上,洛襄解下身上湿漉漉的皮甲,狼狈不堪,未曾支起的营帐直接被几人披起来盖在身上,洛谌与洛襄以及另外几名敢战士踩在泥水中,一动不动,细细看去,脚下正踩着营帐的一角,狂风暴雨下,营帐鼓起又瘪下,似乎随时都要伴着狂风飞走般,天下间黑暗一片,大石后鼓起的小包,真如沧海一粟,狂流扁舟。

  那雨流击在众人头顶,洛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毕竟是悍将,还能坚持,只是不知道那些同样未曾支起军帐的敢战士如何了,暴雨难歇,黑暗中烧灼人的心智。

  洛襄只觉脚有些麻,略一移动,几人皆闻帐外有所响动,微微掀起一角,瞬间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雨,隐约间有人影在雨幕中狂奔,恰好经过不远,洛谌瞬间冲出,顿觉透心凉彻,他一把将敢战士揪住,大声喝问道:“大雨倾盆,尔到何处去?”

  大雨灌了他满嘴,声音亦只能传到耳边,洛襄几人拽着军帐盖住二人,那敢战士望着浑身湿透,不住有水从发丝间、眉目间、衣裳间滴落的家主,嘶哑道:“家主,臣记起有马未曾拴紧,那马车上有许多粮草,臣死不要紧,若是粮草出现问题,臣百死难辞其咎啊。”

  洛谌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低声吼道:“人比马贵的道理你不懂吗?没了人,要马做什么,要辎重又有何用?”

  松开敢战士后,洛谌眉眼间全是焦急,他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敢战士为了身外之物而置己身于不顾,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那天茫茫,地漫漫的暴雨终是停下,昭阳升起,洛谌几人一把将军帐撇下,吼道:“集结,清点人数!”

  此番出行不过数百人,谁不见极其显眼,大多数敢战士身上未曾有雨水痕迹,很快就有三具尸体被抬回放于洛谌身前,洛襄悲声道:“伯父,有三位族人死去,一人死于重石,二人陷于坑中溺毙。”

  洛谌抬眼望了一眼空山新雨后的澄澈天空,泥土的清香,一侧巍巍的苍山,遍地崎岖的碎石,挥挥手无力道:“为三位族人祈祷,以圣火焚其尸体,待到达迁徙之地,为三位族人祭祀,为家族牺牲者,录入史册,阿襄,记录下来,此地风云变幻多雨,为家族后续迁徙要点。”

  料理了三人后事后,洛氏队伍再次踏上了前行之道,气氛又带上了些许压抑,这不是此行第一次出现族人伤亡,只要是远行这便是不可避免之事。

  昔年秦朝征讨岭南,未曾交战,便有数万人死于途中,先汉时征讨匈奴,未曾交战便有万余人死于道边,或因疫病,或因疲累,敢战士乃是天下精锐,又人数稀少,配有良医,伤亡才如此之少,任一将领都该为此自豪,但洛谌又怎么能保持克制,敢战士中的每一人都是他的血亲骨肉啊,因为他父亲和他迁徙辽东的大业,出现了伤亡,又怎么能不自责呢?

  洛襄知晓洛谌之心慰道:“伯父,我等先行,本就为族人除患,不止牺牲的儿郎,我等乃至于伯父,难道不是亦随时愿为之奉献吗,往后族人每安全一分,这便是九天上的慰藉,伯父莫要自责。”

  经过风吹日晒的敢战士脸色俱有些黝黑,此刻肃然的脸上却皆是同洛襄相同的神情,“家主,能为族中而死,乃是敢战士无上荣光,千年前的敢战士,八百年前的敢战士,五百年前的敢战士,牺牲者何止十数人,先祖未曾有怨言,至辽东与胡人交,又要牺牲多少,我等又有何惧哉?”

  人有大愿时便是如此,愿为之而死者不觉其艰难,倒是见者为之伤,若是死者是洛谌,他亦不惧,见族人死,他反倒悲怆不已。

  望着围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一直以来压力都颇大的洛谌只觉烦躁一扫而空,朗声道:“古圣人曰生死间有大恐怖、大悲哀、大寂寥也,今日有诸君言,吾颇觉生死亦有大欣然、大欢喜、大极乐也,恢宏壮志,洛氏儿郎,随吾一路向北,在明年盛夏到来前,寻找到我洛氏新居!”

  众敢战士脸上带着干掉的泥痕,人马俱站在泥水中,那暴雨形成的洪流自众人身后涌过,众人皆视而不见,抽出马身侧的环首刀高声呼唤起来,真正的勇士敢于笑面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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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持棘执耰,慨然曰:今辟荒芜,乃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得尺寸地之艰难,子孙当珍而惜之。——《世说新语·言行》

第775章 风雪间吾族于此而立!

  辽东的天是宛如澄澈明镜的蓝,辽东的山脉是恢宏的,宛如腾龙的山岭,苍翠的山峰林立。

  行至辽西,洛谌等人见到了燕人曾经所建的城池,大多是低矮的小城,最高者不过三米,由浆土层层夯实,昔年或许有数千人曾居住在这里,但随着燕人南迁,雨雪风霜下,已显出几分败落。

  大雨冲垮了已无人气的茅屋,留下些许残垣,城墙以及城中,俱是荒草丛丛,乃至于有野狐出没,拖行着只野鸡尸体,留下两行血迹,行至城外,隐约见有坟茔处处,有几处留下坑洞,生人迁徙而死,死者却只能留在此处,或许后人已死尽。

  洛谌带着些许感慨道:“几处荒丘,几行名姓,燕人走的真是干脆利落,毫无留恋,于燕人而言,这里不是安居百五十年的乡土,而是噬人心血的魔土啊。”

  燕国旧的一切都带着暮气,在这里甚至就连平整的直道都未曾见过,洛谌能从此间感受到燕人生活之艰难。

  自此城出处有一条略显平整的小道,是城中及村庄百姓踩踏而出,此刻亦杂草丛生,道路两侧甚至及至腰际,时已深秋,其上有落叶空悬,根茎枯黄,有一二不死的草虫发出最后的哀泣鸣叫。

  燕国蓟城中,慕容承光于皇宫中秉政,他算着时间,心知洛谌等人当已经行至燕国曾于辽东故地,自与洛谌交谈一番后,慕容承光就深受启发,于天下事大开眼界,亦有了自己新的判断,洛氏迁往辽东对燕国乃是最重大的利好,当日慕容承光与洛谌言语时对胡人多有不屑,但不过是做做姿态罢了,身为辽东走出的大将,他对辽东胡人的悍勇最是清楚不过,“昭公啊,辽东山河我燕国终将回返,我燕国皇帝将为胡人最至高单于,若是有朝一日,我燕国能控草原七十二部,兼之幽冀,还有谁能阻我燕国一统天下呢?”

  自昭城出发,如今已过半载,如今洛谌等人已行至燕国所治最北,辽东广袤,燕国所治不过一部分辽东土地而已,所谓白山黑水,长白山脉并非最北之所在。

  洛谌脸已黝黑,不复洛氏子风流雅致之貌,手中持柴刀,皮肤有皲裂,甚至有泥土在裂缝中,一双曾经修长白皙只略有习武的手,如今已是粗糙不堪,洛氏的基因和神异也救不了洛谌,一众敢战士俱如此,行至长白山,一行人自然不上山,而是沿着长白山以及河流一直向北走。

  江东吴郡地,秋意在此处并不明显,依旧是暖阳骄炽,洛希一袭白衣,干净整洁的简直一尘不染,他躺在乌蓬油纸小船中,微微闭眼享受着午后的片刻宁静,如今的吴国,陆逊太强以至于被鲁肃为首的众人联合起来放逐到徐州,以大都督身份兼任徐州牧,不得不退出皇位的争夺,洛希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所关心的是前往辽东的数百族人到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磨难,阳光照下来晃到眼间,他抬起手挡住阳光,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若玉,好看极了。

  在进入辽东极北后,燕国所绘制的堪舆图就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这里对任何外来者都是生灵绝地,在辽东的土地上,大片大片的荒原、冰原、森林和山脉,会让每一个进入此地的外来者,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洛氏本该同样如此,但王文君是天生的北境冰雪之女,她为洛氏所加持的落雁天赋和御寒天赋,是洛氏前来辽东的基础。

  洛谌站于高石之上,伸手空举,须弥芥子发动,而后那神杖便陡然出现在他的手中,黄金宝玉镶嵌其上,尽显尊贵庄严,他将之重重击在大石之上,发出金石般的声音,大石上甚至被戳出一个孔洞。

  当昭圣王握着神杖时,便如同素王亲临人间,当洛氏家主握着神杖时,纵然令下诛杀天子,众军亦摧阵而前!

  洛谌之声传遍数百敢战士间,“诸位儿郎,素王上皇之旨,先父之令,家族迁徙辽东,于白山黑水间建城,我们的身后,便是长白山脉,再往北便是黑水,深秋已尽,凛冬将至,吾将唤辽东神俊至此间,诸位儿郎且随海东青前行。”

  言罢伴随着洛谌一声高啸,十数只海东青于青天上盘旋转圜,唳声此起彼伏,众敢战士皆高声欢呼起来,海东青在天下间有神鸟之名,更不必说在洛氏中,乃是仅次于凤凰的崇拜之物。

  向来独行的海东青,被唤在此地,翱翔天际,地上则是洛谌等人不住地便走便记,及至进食时,海东青便展翅消失于众人之前,不片刻便携野兔、野鸡等再次出现,断其首,破其膛,食其心肝,撕其血肉,其凶残嗜血,让人不由畏惧。

  当第一缕寒风出现在洛谌眉间时,他知道是冬季降临了,立冬已至,在昭城时,这个时节还未曾有雪,但这里是辽东,当扑簌扑簌的雪花在这个时节便落的天下一片白后,洛谌便知道了燕人对温暖的需求。

  洛谌犹记得家族史书所载,先祖文君“赤足临于白晶中,翩然而起惊鸿舞,不绝寒也”。

  子孙后裔御寒之术自然没有这等夸张的神异,至少洛谌如今仅着一件锦裘立于寒风霜雪中,只觉极寒,自极北而来的风,似乎能透过锦裘直刺肌骨,令人寒意顿生,唯有穿戴裹上动物毛皮所制的衣裳,才能觉出血液依旧在经脉间流动,如同水汞般轰鸣着,一众洛氏哪里还有半分的风流雅致,几乎如同深山中的胡人,一副茹毛饮血的模样。

  当此时,辽东万里山川,飞鸟尽绝,山林尽白,万籁俱静,海东青亦不能长久行于寒空之中,伴着辽东一场场大雪,洛氏行进的速度大大降低,昭城的雪,能使黄河结冰,能使生人冻毙,但辽东之雪,那呼啸而过的寒风卷起晶莹白雪,能将人凝为冰晶,手指于外,不消片刻便屈伸手指亦不能也,再片刻冻疮已生,痛痒难耐。

  大雪漫天中,洛氏众人便一脚深一脚浅,裹紧皮衣与厚厚锦裘,行在白茫茫的干净天地间,身上披着雪挂着霜,间或有豺狼虎豹的嘶吼,但见到成群结队的军士,便藏于林中不出,天地一片白,惟余行人踪。大魏宫廷中,地间有暖龙铺地,烧的通红的炭,置于火盆中,腾腾而起的热气笼在殿中,曹睿等一众君臣着单衣欢饮美酒,畅享可使人发热的鹿肉,舞姬于殿中翩翩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曹睿大声笑着饮下酒冲着殿中一个颇为儒雅的男子道:“王叔,朕听闻先汉时,东阿穆侯辄为汉文帝作赋,以贺天下,您是如今天下的文宗冠冕,时值大雪,如此美景,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王叔可否为我大魏作一首雪赋,赞扬我大魏昌盛呢?”

  曹植没想到曹睿有此之念,稍一沉吟便应下来,如此盛雪美景,他早就想要吟咏一番,“陛下且饮酒,臣思索片刻,便为陛下献上《大魏长安雪景赋》。”

  殿中又是击缶欢腾,簌簌大雪、醇香美酒、娇柔美人、文华诗赋,这世上又有什么比这还要醉人的呢?

  在雪中行了多久呢?

  没有人知晓,只知道太阳升起又落下,只知道大雪落下未曾融化过,越积越多,洛氏迁往白山黑水间,但此刻的辽东处处尽是白山,银装素裹不足形容,唯有白茫茫一片最是恰当。

  “嘶。”

  冰冷近乎僵硬的手握着略有些烫的兔腿产生了宛如针刺般的疼痛,使敢战士忍不住将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兔腿丢在雪地上,他连忙去捡,步履有些不便,他的脚也有些因为寒冷而感到僵硬了,然后便见到另外一只手将兔腿捡起来,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家主洛谌,正想要行礼便被洛谌按下笑着说道:“有些热食不容易,都是儿郎们拼命取来的,下次可要拿稳,上面的泥不要吃。”

  说着洛谌用腰间小刀将那兔腿上沾染了些许雪泥的部分割下,在身上蹭了蹭自己吃下,将剩下的兔腿递还给那敢战士,还取出一块辛辣料道:“抹在上面,身体会更暖和。”

  望着家主离去的身影,敢战士眼中有泪水,他害怕在这严寒的天气中冻成冰晶,连忙抬袖抹去,只觉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温度,这不是错觉,洛谌有御寒拓展特性,能让人更耐严寒,他不知疲倦的在敢战士中行走便是为了让族人暖和一些,多有效不敢说,但至少穿着锦裘就冻不死,等到建起城池,便能照顾更多的人了。

  辽东北国的冬季实在是过于漫长,当大寒过去依旧有大雪覆盖时,洛谌心中未必没有绝望,当河流声于众人耳边响彻,当冰面被重重锤击,显露出那黑色的水质,抬眼望去,那宽阔蜿蜒如龙的大江虽结冰被大雪所覆盖,但其上无树,蜿蜒如龙。

  洛谌只觉浑身一松,整整一年昼夜兼程,终于到了黑水所在,紧绷了一年的弦,实在是太累了,所有的敢战士都立在冰面上,互相对视着,而后望向家主洛谌。

  洛谌噗通一声跪在冰面上,张开双臂,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不堪,此刻却用力嘶吼着,发泄着一直以来的压抑和悲痛,“至尊至高的素王啊,自昭城五百三十二人出,历时一载,终抵白山黑水,族人亡二十七,此谌之不肖,族人亡身俱已收敛,此刻子孙立于黑水之上,恭敬请求祭祀,素王万年,请灵坛!”

  敢战士们沉默不言,将二十七座灵坛从车上捧下置于冰面上,齐齐围成一团,洛谌手中持着神杖,纵然严寒,他亦解下皮衣将神袍披在身上,满面肃容道:“诸英魂神灵,吾等未负诸位之愿,于申亥日抵黑水之上,今告祭诸位,可瞑目矣,吾族将于此间建城,诸英魂神灵将立于新城,英魂归来兮,英魂安乐兮。”

  洛国中有无数上古的礼节和祭祀方式,众敢战士皆行最古老的叉手垂首礼节,齐声吟颂道:“英魂归来兮,英魂安乐兮!”

  风声摇曳呜咽,在众人耳边响彻,那大江两侧远山的松柏白杨在风中摇摆,其上的雪花扑簌簌落下来,望着这生动的一幕,洛谌愈发握紧了手中的神杖,众敢战士皆单膝跪于地,是逝去的族人英魂真的归来了吗?

  短暂简单却肃穆的仪式结束后,最大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那便是选择适合建城之地,要易守难攻,要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要拥有能维持数万人粮食的土地,一路行来,洛谌心中已有腹稿,最合适的便是建造一座山城,能保洛氏不失,而后在山脚下再建造一座沟通的城池,山城难建,最先建者当是能聚集族人之城,这也是众人先行的最终目的所在。

  洛氏迁徙之远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燕国于辽东建国百五十年,都未曾到过此处,在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野兽和茹毛饮血的胡人,这里的胡人以打渔和捕猎生存,一个个都健硕至极,体质稍弱都不可能存活下去。

  沿着黑水支流迁徙,洛谌终于选定了建城的地址,依山傍水之所在,他从戒指中以及大车上取下大量的工具,此刻辽东依旧是白雪皑皑,自然不能动工,敢战士们支起御寒的军帐,算是短暂的避寒,一队人去捕猎,一队人去凿开冰面捕鱼,亦有一队人前往收集干燥的柴火准备生火。

  一座城池,以木质的栅栏所围成的城墙,不足一人高,百十间木屋立在清雪后的土地上,洛谌告诉所有人,这座城叫做——凛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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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末列国时,天地有四极,曰极北辽东,曰极南琼州,曰极东滨海,曰极西西域,洛氏始建西域无双,又建辽东凛冬,凛凛而极于冬,其煌煌之功,巍巍之耀,古往今来莫有及者,有二三子望其项背,亦足列青史第一流矣!——《汉末列国·博闻》

第776章 一千三百年,俱往矣!

  日长马嘶,残阳如血,却不若真正的血赤红,亦不若赤血热腾,胯下的骏马不住踢踏着马蹄,扬起阵阵尘土,数十名敢战士围成一圈,手中马槊紧握,有数人着甲,数百雄伟凶悍的胡人同样策马围绕与敢战士对峙,俱是从渔猎中锻出的体魄,手中同样是锋利的武器,辽东胡人战力强大,其手中的精良武器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燕国百五十年的发展,在辽东,那些大的胡人部落甚至有甲士,如今成为了敢战士的强敌。

  数十敢战士为首者正是洛襄,他亦是此行领袖,面对十倍于己的胡人,他未有丝毫害怕恐惧,深吸一口气后,发出宛如虎啸般的吼声咆哮道:“五载拭目,尔等当知我洛氏之名,阻我族归路者,死;归锋刃离去者,活;敢以锋刃,试吾之言!”

  燕国撤出辽东,胡人自然便顺势占据燕国故土,数年的万全准备后,洛襄受洛谌之命率一部分敢战士南归昭城,开始迁徙昭城子民,预料中的被胡人堵在了辽东土地上,但敢战士是何等神兵,纵不过数十人,亦能冲垮一道道胡人的拦截,顺利回返昭城。

  河北之地,封闭的昭公国带着些许荒凉,两百年来川流不息的士人百姓,随着封闭昭城令的下达,再不能往国中而来,唯有供给的商队能进入,以致于昭城通往四方的要道上甚至多了些许野草。

  这一日中,却有数十骑士踏进昭公国域中,这数十骑士面上俱带风霜,衣裳及衣下裸露的皮肤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衣裳多有破碎,仅能略微蔽体,衣裳缝隙中可见有纵横交错的疤痕,录在胸前、背后及双臂上,甚至还有结痂不久者,其间有鲜血渗出,端的是凶悍难言又凄惨无比。

  这行人自然便是从凛冬城南返的敢战士,面对十倍于己的胡人,敢战士们杀死数十人后成功突围,待进入燕国势力范围内,胡人便不敢随意追杀,担心遇到燕国铁骑。

  昭城之门洞开,有数十骑奔出,洛谌之子洛攸策马在前,见得洛襄及敢战士之容,心中咯噔又有酸涩,于马上抱拳道:“阿襄,经年未见,你清减了许多,诸位族人皆辛苦,我安坐昭城,实在愧疚。”

  洛襄等归来的敢战士皆爽朗一笑,同逝去的族人相比,能活着再见到昭城,已经是得天之幸,洛宫重重大门皆开,钟声彻响,唤昭城族中望重者前来相聚首,敢战士去与家人团聚、疗伤,为其余未曾返回的敢战士带去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