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苏午摇了摇头,伸手将随搀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随的肩膀,道:“我看而今大王年富力强,气势强盛,虽然比较好饮,但人非完人,孰能无过?
只是好饮酒,于一位君王而言,更算不上过错了。
随为何觉得,商王而今需要旁人来救?”
借渺渺之发一观而今商王,苏午亦觉得这位大邑商的君王,现今尤是一副雄主人杰的气象,与后世所称的荒淫暴虐,根本毫无瓜葛。
商王更是一尊人王。
帝辛在面对随之时,偶尔流露气韵,其之人王气象,甚至有与其血脉相连的诸位天地气韵交相渲染的迹象。
以此般迹象来论,帝辛人王体魄之强盛,几乎可以一力抗压诸多‘天帝化身’了!
这样的人,又何须他人来帮助甚么?
苏午唯一觉得扎眼的,不过是帝辛身畔那个天臣傩-妲己了。
不过,他毕竟不是像随这般久伴帝辛身边的人,或许从随的视角所观帝辛,与他目下所见完全不一样,甚至于随看到了帝辛身上一些隐匿而致命的危机也说不定。
“我从大王身上,看到了‘纣’的气息!”随惶恐悲伤地向苏午说道。
“纣?”苏午皱眉看着随。
甲士随神色惶恐而悲伤,但对于自己的看法,却无比笃定:“我离开殷都之时,看到的大王,与如今的大王已经不一样了。
如今的大王,身上渐渐长出了覆灭大商的‘纣气’!”
“何所谓纣?”苏午问。
这是他第二次向随与渠提出这个问题。
上一次,二者的回答模糊笼统,随只说商王在一次祭祀中得到预言,‘纣’将覆灭大商。
甚至于随先前都从苏午身上感应到了‘纣气’,直称他为纣!
而这一次,随的回答与先前一样。
他不知纣究竟是甚么,但知道纣必会覆灭大商,而如今大王的身上,就留有他感知得到的‘纣气’!
“这样的预言,大商必定秘不外传。
随能知道这样的预言,从前一定也是大王亲近的甲士。”渠思索着,向苏午说道,“我在遇到随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纣’。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纣’。
纣会令大商覆灭……对应到现实之中,那些被大商祭祀牺牲的奴隶,那被被大商年年压榨逼迫的方国与氏族,他们身上不都该有纣气吗?
他们肯定是希望大商覆灭的。
可是随只在大王和主人您的身上,看到过‘纣’的存在。
您和大王身上,一定有共同的地方。
这个共同的地方,应该不是您与他都有天帝化身——假若天帝化身就是纣气根源的话,那大商那些出名的人神、王嗣身上,肯定也有纣气存在,因为这些尊贵的人神、王嗣都能请动天帝化身——”
说到这里,渠看向随,问道:“随,你可曾见过大王的兄弟、亲人,或是其他大商王族?”
随点了点头:“太师比干、微、箕我都见过——我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纣气!”
渠转脸看向苏午,一副自己猜得没错的表情,他向苏午说道:“那除了天帝化身之外,您与大王又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难道说……是因为您会取商而代之,也会成为新的君王——这是您与他身上的共同点?!”
提及此节,渠神色隐隐有些激动,眼神发亮。
但苏午瞥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成为君王之心,此非我与商王的共同点。”
不过,渠之所言却确实提醒了他。
后世传言之中,帝辛因其荒淫无道,暴虐昏庸而终致商汤基业就此断送,而周朝后来历数帝辛罪名之时,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即是帝辛祭祀渐少,甚至开始不祭苍天,不敬苍天,这是帝辛的第一等罪名。
而就这一点来说,苏午与帝辛却是一样的。
第1502章 九日旌节
苏午与帝辛是否同因‘不敬苍天’,所以被随看到身上流露‘纣气’?
亦或是因为其他缘故,更或只是随单纯‘看走了眼’?
一切犹未可知。需要苏午亲自见到帝辛以后,才能验证一二。
“你因看到大王身上流露纣气,所以觉得他身陷泥潭之中,需要旁人来出手相救?”苏午收拢了思绪,再向随问道。
随重重点头:“大王还是从前的大王!
但他身上有了纣气,就又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觉得,大王之所以身上有了纣气,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傩师——自从祭司妲己入宫以后,就将王宫搅扰得日夜不宁,大王原本已经废止的人殉,在这个时候重新被妲己运用了起来。
王宫祭坛之中,堆积尸骨如山!
都是因为这个妖妇!
如果杀死了妲己……”
“君王自身昏庸无道,怎么能将责任全推到一个只负责祭祀的祭司身上呢?”渠有些听不下去随的话,觉得随每一句话都是在指向自己,于是张口反驳起来,“如果大王禁止那个妲己进行祭祀,她难道还敢于违抗王命吗?”
“妲己是来历不明的人!”
随急声反驳道:“她或许都不是人!
宫中有其他甲士说,在黑夜里看到过妲己身后,长出了九条尾巴!
我也隐隐约约见过!”
“妲己确实非同寻常。”苏午这时开口说话,他一出声,渠便安静了下来。他与随接着说道,“不过‘纣气’之事,也并不一定就与妲己有关。
总而言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你回王宫传话罢。
告诉大王,我愿意与他一见。
诸多事项只有等我见过他以后,才好确定下来,也许今时商王的情形,也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糟糕。”
“绝对不行!
王宫里充满危险,帝辛如今说不定都想杀了您——您可是身负天帝化身的人!
您这个时候去王宫与他相见——”渠神色严肃,待苏午把话说完以后,立刻严辞以对。
而苏午笑着道:“我对此有分寸,不必担心。并且,我与商王相见,却也并不一定就在王宫之中。”
随着吞吞吐吐地道:“您、您真要与大王见面吗?”
“嗯。
你去传话罢。”苏午道。
“好!”随眼里顿时有了亮光,他重重一点头,转身就要走入黑暗里,直去王宫之中传话。
渠见状也无可奈何,但还是连声叫喊着,先把随拦了下来:“你去王宫传话,还有美酒可以品尝,有宽敞的宫室可以休息。
难道要把我和主人就这样晾在干冷的殷都城中,在这城门下苦熬一夜吗?!”
“不是,不是!”随神色羞愧,转脸看向苏午,连声说道,“大王释放了我的家人,还归还了我的宅院!
主人,请您和渠到我的宅院里暂时休息。
等我向大王传话回来!”
说着话,随又伸手拉住了渠,引着苏午往他宅院那边走,至于随的宅院里,其父母亲人果然都已被大王放归。
此时随也顾不得其他,将苏午与渠在宅院中安顿住下后,便匆匆往王宫而去,甚至来不及与父母亲人打声招呼。
……
夜间。
苏午立于随家宅主室之中。
屋内的条案上,摆放着一盏陶豆,陶豆之中盛满了油脂,一丁火苗漂浮于油脂之上,燃烧出青黑的烟气。
他站在房屋门口,看着门外屋院间,尽是黑乎乎的一片。
夜间照明于今商寻常百姓而言,还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他们只得以火把、点燃柴堆等方式来照明,而不论火把还是火堆,都无法支撑起长久的燃烧,是以在今时已是一座大城的殷都,也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景象,唯有远处的王宫在黑夜里闪发着光芒。
而哪怕如随这样曾为商王亲近的小贵族,家中也多只供得起一盏陶豆。
陶豆制作起来并不困难,困难得是其中盛装的、用以燃亮照明的油脂太过珍贵。
苏午在门口默默站了一阵,转身走入屋室内,吹熄了桌上的陶豆。
他盘坐在地,眼神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故始之血……”苏午将双掌在眼前摊开,在他双手掌纹沟壑之中,一根根血管从无到有,自他的掌纹里浮凸了出来。
那些血管微微跳动着,须臾间就蜿蜒缠绕过他的手臂、肩膀,遍及他的全身!
覆盖他周身各处的血管之内,就流淌着此种从故始人庙之中泼洒出的故始之血!
古老、本源、沧桑的气韵从苏午身上飘散了出来。
他敞开胸膛,看到胸膛之中,那副爬满了血管的肺脏,故始之血充斥其间,使得整副肺脏抽吸着游离于这重因果世界之外的气韵,能引之为苏午自身所用,苏午被这般气韵浸润着,自身的一切便朦朦胧胧,充满了未知。
看着胸膛中徐徐收缩的肺脏,苏午心念飞转。
从故始人庙之中流淌出的故始之血,同样与那诸多恐怖存在的死劫、诡韵产生了交融,它们一并流淌在这覆盖苏午周身的血管之中,同时又散播在他当下置身的这重想尔织造的因果世界内,在这重因果世界各处留下深刻的烙印。
那在故始之血中流淌的周文王的易道变化、商纣王的改天换命之法、钓叟的规避天数之道等等,主动与诸恐怖存在的死劫、诡韵交融,正是为了牵制那诸多恐怖存在,为苏午争取时间,使他尽快翻转局势,借助恐怖存在遗留的死劫与气韵,将局外的诸恐怖之类,一并拉扯进当前的局中!
而为了点醒沉陷局中的苏午,钓叟送来了自身的肺脏,周文王遗下一道投影,传授了他‘易道变化二十四卦’!
接下来,便需要他自己主动去找寻那些恐怖存在遗留于自身的气韵因果种种,将它们都统统拖下水了!
因果世界,是想尔为苏午设下的迷局,用以禁锢住他,令他无从反抗自身被掏取五脏六腑,及至一切本源。
但它又何尝不是苏午今下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诸多恐怖存在,或是看中了苏午身上的某一个部分,但想尔想要拿走的,却是苏午的全部!
今下它却需要向那诸多恐怖存在奋力竞争,相互牵扯,试看它最终能否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