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苏午转回头来,向陶祖点了点头:“开始罢。”
“注目火中,洞观其影。”陶祖脸色严肃,丢下一句话,跟着左手并成剑指,齐眉而出,剑指点在灯盏火苗之上——
嗡!
虚空陡地颤抖了起来!
这一朵橘色火焰霎时间于天地虚空间摇曳生姿!
它的外焰浸润到了冥冥世界当中,内焰覆盖了整片天地虚空——在这朵火焰映照下,无数痕迹纷纷显映,相互牵连,如蜘蛛织网一般,将那些相互牵连的痕迹相互交织了起来!
天地虚空、诸千世界、冥冥罅隙尽在这张网罗之中!
只是映照出倾盖无数的这张因果大网,陶祖的脸色便转至煞白,一缕金色血迹从他唇角溢散而下!
他暴喝了一声:“看好!
张道陵!”
前一声‘看好’,是在提醒苏午。
后一声‘张道陵’,则是冲着那张网罗而去——
暴喝声下,整张网罗忽然大片大片地坍缩,与‘张道陵’此名无涉的因果纷纷隐去,与此有涉的因果痕迹从网罗之上抽离,游曳过诸千世界,贯连起一道道虚幻的人影!
一道道人影最终凝合为一个光点,倏忽投向某处天地中。
女童的咯咯笑声忽在三人耳畔浮现!
那粉雕玉琢的女童随声音同时出现在三人的心识之中,苏午惊鸿一瞥,未能看清那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模样,但在火光摇映下,看到了从女童身后发散出去的另一张因果之网!
密密匝匝的网罗中央,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他注目向那片空白,便看到龙蛇伏延、重峦叠嶂——
二十四座名山大岳横卧于那张因果网罗的空白中心地带,一道身影随着二十四山撞入苏午眼帘,而被他所捕捉到!
肥胖如肉球的男子穿着一身材质诡异的衣裳,正攀越上一重山峰!
那肉球般的男人似是感应到了苏午的‘目光’,身形忽地颤了一下,陡自高山巅跌落谷底!
‘肉球’一瞬息消失不见!
但苏午已识出对方是谁——安禄山!
旧之生人甲牵连着那隐在现实之外的‘二十四名山大岳’,与之相连的所有因果,尽皆指向了已在大唐消失无踪的安禄山!
那二十四重名山大岳,非是今唐时的二十四山,而是被想尔从现世之中裹挟而来的二十四重名山大岳!
嗡!
陶祖推演到‘旧之生人甲’因果一个刹那,二十四名山大岳便在那朵火焰耀映之下分外消隐——就在这时,苏午手掐智拳印,如一轮红日般的法性忽自他身后拔升而出!
法性中央,裂开一道竖痕。
三目重瞳的‘故始祭目’从他法性之上睁开来,一刹那锁定住了一缕飞快消隐的生人甲因果!
“混账!混账!”陶祖浑身汗如雨下,本就已然难以支撑,此时陡见苏午此般动作,禁不住对其破口大骂!
但他除了破口大骂,却也不能不帮苏午。
只得掐动指决,自身陡然间化作了一轮被诸般古朴符箓熔炼而成的赤日阳神,以自身阳神,催发那橘色火焰,不致火焰因苏午突然动作而熄灭,不致苏午此下试图捕捉生人甲因果的行动就此失败!
那一缕旧之生人甲因果,化作紫色烟气,稍纵即逝——
二十四名山大岳刹那消隐。
想尔因果网罗空白的中央地带,一道道紫箓乍然显现,它们在空白区域相互交织成了三道掌纹——
三道掌纹之下,弥生一层皮膜,演化出骨骼,化作了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掌。
手掌显化的一刹那,刻在掌心里的那三道掌纹忽然叠合为一,变作了三道相互交叠呈‘米’字形、高冠博带、尽着绣有龙章的紫籍仙衣的尸体!
‘三清’!
故始祭目看到那三具交叠尸体的刹那,苏午心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了那承载着三具交叠尸体掌纹之手掌的具体身份!
‘三清之手’!
唰!
他一念落!
那只苍白修长、掌心伏卧‘三清尸形掌纹’的三清之手忽然朝着他抹落了过来——在苏午耳边均匀响起的呼吸声,猛然间变得紊乱,‘冥冥之息’牵连的一重重冥冥罅隙就此彻底被磨灭!
其中存留的残缺因果猛然消无!
“过去,现在,未来,没有苏午了……”苏午脑海中骤然浮显出这一个念头,下一刹,他忽然笑了起来,“也可以有李午,张午,王午,孙午——”
轰隆!
他的躯干变得一片漆黑!
滚滚漆黑笼罩的躯壳内,五脏庙化作五张血盆大口,冲着那张试图抹落自身存在的‘三清之手’就啃咬了过去——
想尔是想尔,三清是三清。
它虽脱胎于三清,却与三清根本不同!
只能算作是三清之中‘太上玄元’化现的想尔,如何能变作真正的‘三清之手’?!
这个三清之手,最多不过是想尔引来的一道投影而已!
亦在此时!
洪仁坤拍了拍苏午的肩膀,道:“它或只是三清之手的一道投影,但想尔矫造因果的能力无可匹敌。
你吃了它,说不得就召来真正的‘三清之手’了。
让我来。”
天兄话音一落!
一道黄金十字骤自他指尖交错而出,将那铺压而下的三清之手投影,直接分作了四块,四块又不断分割,最终彻底崩灭于无形!
嗡!
凉亭中,桌台上的那盏油灯,忽被一阵冷风吹灭了。
陶祖顾不得擦拭满头汗水,急将目光投向苏午,连声问道:“如何如何?最后关头可有捉住那旧之生人甲的一缕因果?!”
洪仁坤亦将目光投向苏午。
苏午眉心故始祭目乍然张开,一缕紫烟在其中飞转腾挪,但始终难以脱离故始祭目的目光。
他面露笑容,道:“幸不辱命。”
“呼……”陶祖长吐出一口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第1475章 地狱变(完)
苏午闭拢了眉心竖眼,心中却生出了些丝疑虑——这缕有涉旧之生人甲的因果,与他预期中的情形还不太一样。它确与旧之生人甲有涉。
但因果牵连,却往更陈旧的一重唐时时空而去了……
此时,陶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扫视四下一圈,而后向苏午说道:“方才收摄‘旧之生人甲’的因果,竟真没有惊动‘想尔’,叫它生出感应?
这是何道理?
你是如何办到的?”
“雕圣作品将成,此时人意上涌,天意下沉,二者混淆,以至诸般气韵尽皆混沌。想尔依托于天,搜罗因果变数,值此‘天息混沌’之时出手,自然能蒙蔽它的感知。”
苏午神色冷静,一边与陶祖言语着,一边快步走出了凉亭。
石坪中间,杨惠之与吴道玄二者身前,一尊石像已被剖出石胎,石像栩栩如生,狂烈天人真意盘旋其上,令石像遍身密布裂缝,但另有一种蓬勃真意在石像之中酝酿着,随着杨惠之每每刻下一刀,那般蓬勃若朝阳的真意,便更活泼许多。
吴道玄眼看着杨惠之雕刻出这样一副作品,面上震撼已无以言表!
那般蓬勃真意,非出于‘天’,实是杨惠之自心所发,然而今下却完全盖过了他那道‘人心炼狱天人真意’,甚至以他这道天人真意作为根基,在其上生根发芽,却将结出不一样的果实!
此般真意浸润之下,整座石像由死物转为活物,竟有化为‘生灵’的征兆!
杨惠之今已垂垂老矣。
他原本不过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纵然瞎了一双眼睛,但依旧精神健旺,因常年在室外雕刻,须频频行走于山水之间的缘故,更有一副强壮高大的体格,然而如今,老者身形佝偻下去,比先前矮瘦了一小半,他鸡皮鹤发,分明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甚至若不是他今下还在挥舞刻刀,在旁人眼中,他已如同死人一般!
生机从他体内流淌了个干净。
唯有他刀下那副盘坐的石像,此时越发灵动,越发有新生之相。
门下弟子见师父在几个时辰之内,变成了这副模样,心中都隐生出某种预感,一个个忍不住悲呼出声。
在这悲鸣声中,杨惠之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在盘坐人像上刻下最后一刀——
刻刀落下!
那尊遍身裂缝的石像,终究承受不住两种截然不同、又相互牵连的真意冲荡,在杨惠之这一刀之下崩解作碎块,诸多碎块向四下溅射,又不断毁碎崩裂,变成一团团石屑,行将被清风吹卷无踪!
杨惠之的弟子们,陡见此般情景,都禁不住嚎啕大哭!
一个雕刻家,呕心沥血,耗尽寿元的一副作品,在此时却不能为天所容,不能留于世间!
临死之人须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传承,在自己眼前彻底毁灭!
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杨惠之嘴唇嗫嚅着,干涸的眼眶里,挤出两滴浊泪。吴道玄凑近他嘴边,终于听到了那油尽灯枯的声音:“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薪火……相传,生、生、不……”
他的薪火熄灭了。
他的传承在眼前行将断绝。
吴道玄垂着头,胸中涌动着难言的悲伤,他抬起头,眼神茫然:“我该如何帮你,师弟?
我能如何帮你?”
咝——
就在吴道玄茫然无措之时,一阵如同吸气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盘旋于此间的那两道天人真意,倏忽之间被倾盖此间的‘意’吸引了,朝着苏午一人浸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