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 第1717章

作者:白刃斩春风

  一夜无话。

  翌日晨。

  雾气聚于华山顶上仍未散去,山风透骨寒。

  山顶石坪上,此时已然有不少人聚集。

  诸不良人在各自队正指令之下,在山顶各处依种种奇门遁甲的方位分散开来,守护各处。

  苏午已领着陶祖、洪仁坤、李黑虎早早地于石坪上等候。

  那块被杨惠之修饰得尽善尽美、与万般造物皆能交融成一的石头,此时就摆在石坪上,苏午几人围着石块看了一圈,陶祖对之啧啧称奇:“若是令老头昨夜顺势放出感悟,局面又会如何?”

  “天不遂人愿。”苏午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苍穹,意味深长道,“它又岂会做这等好事?

  杨大师昨夜若顺势放出感悟,种种感悟俱会为它拿走,只会为杨大师留下一副凶险万分的、看似出自他本人之手的作品。”

  山上几人交谈之时,石坪前的山阶上,杨惠之领着几个弟子,亦与吴道玄、王全合流一股,同往老松环绕的石坪而来。

  “而今比试在即,师兄可否与我透露一二,师兄准备的画作?”杨惠之与吴道玄并排而行,他虽目盲,行走山阶之间,却也没有丝毫磕绊,仍如眼明之人一般。

  吴道玄闻声看了杨惠之一眼。

  他想了想,与杨惠之道:“师弟可还记得我们那日在药王殿第二层楼上,老夫说过甚么?”

  “人心即地狱?”杨惠之一刹那回想起师兄当日所言,面上流露恍然之色。

  “正是如此。”吴道玄点了点头,转而向杨惠之问道,“师弟又能否与老夫透露,你准备了甚么雕刻?”

  杨惠之却摇了摇头:“昨夜一场雨水,已经搅乱了我的神思。

  先前已然准备许久的一副作品,经过昨夜那场雨水,我却一丝印象也无了,关于我今日准备的雕刻,我亦没甚么可向师兄透露的——我实不知,今日该雕刻些甚么。”

  吴道玄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杨惠之一眼。

  师弟并不是那般奸猾心机之辈。

  他原本还是相信师弟所言的,只是当下看对方面孔上,没有半分因为不知今日该雕刻甚么而生出的茫然之色,反而满面坦然……

第1473章 地狱变(二)

  “师弟是做‘雕圣’太久,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太久了,已经下不来了?或是不愿下来了?”吴道玄面色冷冷,向杨惠之丢下一番话,也不等杨惠之回答甚么,当先登上了石坪。杨惠之不知该如何与师兄解释,苦笑着摇了摇头,亦跟在吴道玄之后,带着众弟子上了山。

  两师兄弟率众登上石坪,见过苏午以后,这场比试便算开始。

  二者之间的比试,非是拳脚争锋,亦非斗法相杀,与传统的比试文墨书画也相去甚远。

  他们真正要较量高低的,实是各自对于‘天人真意’的不同抒发、独到见解。

  感悟见解本身没有高低之分,但承载这感悟的天人真意却有上下之别。

  吴道玄擅长书画,绘就一副书画作品所消耗的时间,相比杨惠之于石块上雕刻而言,自然要少上许多。

  是以苏午作为评判,便为这场比试设下了七日的时限。

  七日一到,这场比试便告结束,接下来便需由他这个评判人分出两者作品承载‘天人真意’的高低。

  守卫在石坪四下的不良人,今时已然分散而开,隐于山峦之间,把守要点。

  而苏午见双方正式开始比试,亦带着陶祖、洪仁坤、李黑虎守在了石坪角落凉亭里。

  他随手放出几缕大道神韵去,一缕缕大道神韵便在天地间交织成了紫金符箓,此间天地之中流转的莫名气机,尽皆被那大道神韵凝就的符箓驱散一空,整片石坪之间,山风依旧,但其实已与外界隔绝了开来,隐隐有‘如封似闭’之气象。

  石坪上。

  一道长条案在吴道玄身前摆好,微黄的宣纸铺陈其上。

  弟子王全守在桌角,有些紧张地为吴道玄研着墨,墨块在他手掌研磨之间,渐与砚台中的稍许水液相合,化散成漆黑的墨汁。

  吴道玄在此时检查过笔架上的数支毛笔,便将目光投向杨惠之那边。

  此时,杨惠之亦领着几个弟子围着那块早已被搬上石坪的石块走来走去,其不时眉头微皱,偶与身边弟子低声交谈几句,浑然没有挥动手中刻刀,在石块之上‘落刀’的意思。

  莫非杨惠之昨夜真经历了某种变故?

  以致于他如今不知该雕刻甚么作品?

  看着师弟此时的模样,吴道玄有些相信了对方在石坪下与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对方全无准备,就来参与比试,这场比试的胜利方在此时来看,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若杨惠之一直调整不好状态,那七日时限一到,吴道玄就可以确定为是这场比试的胜出者!

  但这般胜利,吴道玄却不稀罕。

  杨惠之拿不出一副好作品来与他比试,反倒叫他觉得,对方是轻视了他,令他深感侮辱!

  “哼!”

  吴道玄闷哼了一声,吓得旁边研墨的王全身子抖了抖,砚台里积蓄的墨汁差点抖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师父,害怕对方在有圣人监督这般重要的场合里,又惹出甚么祸事来,于是压着嗓音说道:“师父,墨磨好了……

  咱们先作画罢,把画画出来,其他的就等以后再说……”

  王全这边还在小声向师父求告着,那边围着石头打转的杨惠之忽转头面向了吴道玄。

  老者双眼微闭,面有笑意,径直朝吴道玄这边走来。

  双方之间原本相隔了数丈距离,方便二者各自构思作品、互不打搅,此时杨惠之主动走近吴道玄所在的位置,令在场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懵然。

  “师兄。”

  杨惠之向吴道玄微微拱手:“现下一时半刻间,我确也无法将胸中构思串联起来,落于刻刀之上。

  不妨就在这里旁观师兄作画。

  师兄可介意我呆在这里,叨扰师兄?”

  王全听到雕圣所言,一时愣住。

  跟随杨惠之登上石坪的那几个弟子,也都呆在原地,不知师父为何突有此举。明明师父早前已对新作酝酿了多时,如今临于场中,怎么还一头雾水了?

  吴道玄大概了解情形,他结合杨惠之先前所言,猜测对方或许在昨夜已将胸中酝酿之真意,直接倾泻了出来,以至于今日临于场中,反而一筹莫展起来。

  但对方明知今日与他有一场比试,却偏偏如此作为,仍叫他觉得这个师弟实在是轻视自己。

  他今下紧盯着师弟那张苍老的面孔,直言问道:“你真作不出?!”

  “实在是作不出。”杨惠之神色惭愧,“师兄当知,有时意气上涌,便会情不自禁……”

  “哼!”吴道玄又怒哼了一声。

  但师弟坦诚,他也拿对方全无办法,便朝王全挥了挥手。

  王全还不知道师父手势何意,杨惠之已经走到他身旁,将他从桌角挤开来,拿起那方墨锭,为吴道玄研起墨来。

  一边研墨,杨惠之一边说道:“小子先在旁边看着,这里有老夫为师兄研墨就好。”

  “……好。”王全眼神发直,点了点头,便老老实实呆在一旁。

  今下石坪场中的局面,他一丝一毫都未看懂,于是小心地看了眼石坪角凉亭里的圣人。

  圣人安坐凉亭中,对于此下局面未有干涉一分。

  评判人对此事都不曾干涉甚么,其他人自也无从置喙丝毫,只能看着杨惠之为吴道玄研好了墨,像是个书童一样,围着吴道玄忙前忙后。

  师弟如此放低姿态,叫吴道玄心中郁愤消散许多。

  吴道玄斜乜了师弟一眼,接着从笔架上挑出一支大笔来,往砚台里饱蘸了墨,即于桌案宣纸之上描摹勾画起来——

  他手中大笔一落笔上,手腕握运顿抖提悬,大片大片地墨迹便在宣纸上渲染了开来。

  黑墨如云雾笼于纸上。

  笔墨一现,便如滔滔大江直冲江堤,汪洋恣肆,再未止歇!

  杨惠之以心神洞观师兄作画,直觉吴道玄笔锋凶险冷峻,与其从前活泼绮丽的画风简直判若两人,但内中意蕴勾连,实是一脉相承!

  他从前亦习练画道,自成看出吴道玄这副画作的价值——

  纵只是笔锋初绽,却已然头角峥嵘!

  宣纸上!

  黑墨淋漓,滚滚云雾跃然纸上!

  那全由黑墨勾画出的云雾,在杨惠之的心眼洞观之下,分明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在那‘五色的黑雾’之中,一重重楼阁宫殿、一处处山峦川河若隐若现。

  楼阁宫殿之间,神灵盘踞。

  山峦川河之中,精怪聚集!

  那栩栩如生的神灵与精怪,恢宏广大的宫殿与山河,随着吴道玄笔锋一转,陡生变化!

  铺陈于纸面上,五彩斑斓的黑雾一刹那变得阴森而险恶——

  高居殿堂内的神灵,赫然只是披了一层神灵的皮囊,那层光鲜的皮囊之下,赫然是一个个险恶的厉鬼!

  游荡山野的精怪,头生烂疮,脚下流脓,它们架起一口口大锅、石磨,将生灵烹煮与碾磨;

  一重重山峦化为刀山,一道道江河之中翻沸铁汁!

  剪刀如雨而落,铁索随云雾卷动!

  只是随着吴道玄笔锋一转,整副明艳绮丽的山水画作,陡然变成了一副地狱恶诡全图!

  那画中山景川河,山上亭台楼阁,正对应了一众人今下所在的华山!

  整个华山于画中好似变作了炼狱!

  但是!

  随着吴道玄一停笔,画内种种恐怖意象一刹那消失无踪,盘旋于山野间的恶诡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呈现于杨惠之眼前的,似乎又只是一副明艳绮丽的山水画了。

  独留画中真意在杨惠之心中盘旋不休。

  而当下这片被苏午以大道神韵封锁的地域之外,天穹中阴云弥补,铅灰云团在苍穹之中翻腾,化作了一道道险恶的厉诡。

  淡淡山雾倾盖华山。

  雾气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