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你欲如何试验?”吴道子确定了箱子里的那鬼祟没有危险,方才走到前面,看着箱中之诡,若有所思地道。
“贵人,而今将四下的奇石投入箱中,假若奇石真有震慑厉诡之用,这团蓬松的毛发立刻会收缩起来,显出其下的人头,从它身上飘出的臭味也会消散一空。
假若奇石无用,那这团毛发便会全无反应。”掌柜向吴道子如此解释了几句,又令伙计从外头搬来几块石头,先从伙计搬来的几块石头中随意取出一块,丢入箱子中,箱子里那团毛发全无反应。
他此后连连试验,将外间搬来的石头都试验了个遍。
八块石头中,只有一块能令那箱中之诡出现反应,且反应较为微弱——这倒也从侧面证实了掌柜所言非虚。
随后,掌柜又拿起一块遍体青绿,内中夹杂铁黑纹络的石头,亦将之投入箱中。
那石头一落入箱中,箱中那团毛发立刻疯狂颤抖着,像是被火烤的毛发一般,一下子蜷缩了起来,毛发下露出一颗满面惊恐的女人头!
见此一幕,吴道子瞳孔一缩!
“这块石头看来是有用?”他定了定心神,向掌柜问道。
“是。”掌柜咧嘴笑着点了点头,此后又一连将里间珍藏的数块石头都拿出来试验,那些石头,俱能令箱中厉诡产生激烈反应。
吴道子见状大为满意。
他看向身旁唯一一个容纳厉诡在身的随从,同其说道:“周大郎,你也试试,看看这些石头是否能叫你体内厉诡生出反应?”
被称作‘周大郎’的随从犹豫了片刻,即点了点头,也捧起一块石头——一捧起石头,他便陡然间面色通红,赶紧又丢下那块石头,向吴道子说道:“确有反应,确能震慑我体内之诡!”
吴道子还欲令周大郎多试几块,但周大郎连连摇头拒绝——他能容纳厉诡在身,纯属偶然,如今也怕试验次数过多,反而引起体内厉诡更激烈的反应——那般感受带来的痛楚,外人却无从知晓。
见此,吴道子亦不再勉强。
转而与店掌柜说道:“这些石头,你俱送至城西第二十八横街中央的馆舍去,彼处就是神甲司公署,我予你一道手令,带着手令过去,馆舍那边的人自知你的来意,该付多少银钱,他便会付给你多少银钱。”
店掌柜未想到这一单生意竟做得这样爽利,今时开张一日,足足能吃上一年了!
他喜出望外,连连答应。
吴道子又问:“这些矿石产地何处,你们可能告知?假若试验此种种异石有用,便需追溯矿脉,专门开凿这种石头。若告知老夫在何处寻得这种矿石,老夫亦有丰厚奖赏于你。”
一被吴道子问及异石产地,掌柜的眼神就飘忽了起来,犹犹豫豫地道:“这些奇石,俱是我们东家游历天下之时收集而来,具体产于何处,今下连东家自己怕也记不清……”
第1432章 、狐假虎威
掌柜心中想得明白,若告知了吴道子这些奇石的来历,那自家固然能因此再赚一笔钱财,但以后却休想再从中分一杯羹。
然若捂住这个秘密,那么日后就可凭此日进斗金,源源不断地获取财富!
他一时贪心,将事情想得分外美好。
但个中弯弯绕绕,安禄山这个青年人却比他一个老者都想得更加明白——不过,安禄山今下未有开口,其默默观察着吴道子,见对方神色微沉,但并未发作的模样,心中终于万分确定这位贵人,应是骤得高位尚不知运用权柄手段的那般朝廷官僚,并且,这位贵人的性情也较为‘纯真’。
安禄山在心中大笑着,表面上神色紧张,静观事变。
吴道子看着眼神飘忽,故作懵懂之色的掌柜,沉声说道:“你们东家专门收集来这种种奇石于长安贩卖,正如一个货郎知晓某地的陶罐质高价美、某地的瓜果甜润多汁、某地种植香料颇多一般,货郎须从这些地域进货,又怎会不知货物产于何地?
你可是要以此为借口,搪塞老夫?”
老画师眯起眼睛,盯着掌柜,因他今时身份尊贵,这般表情落在掌柜眼里,也着实有些威严。
但掌柜见对方大手一挥就买下了自家积藏至今都未能卖出的这般多奇石,内心贪欲更生,不愿放过这只金猪,是以打定了主意不透漏奇石产地于吴道子,顾左右而言他:“在下所言绝不是借口啊。
东家早年间爱好收集奇石,此间许多石头,都是他从别人手中收集来的。
那些人也多不见了影踪,我们连那些人在何处都找不到,又如何能寻得这些奇石的产地?”
“你方才还称,这些奇石是你们东家游历天下收集而来!”吴道子怒声驳斥。
店掌柜惶恐不已,躬下身去:“应是鄙人一时口误,万望贵人见谅!”
吴道子大怒:“你这奸商!
这些石头,老夫也不买了!”
“哎……”掌柜愁眉苦脸,叹了口气。吴道子见他神色,以为他态度松动,正待追逼之时,掌柜的一摊手,道:
“您不愿买,在下亦不能强求,悉听尊便罢……”
吴道子呼吸一滞。
他少于世故,何曾经历过这种情形?
今下一筹莫展之际,旁边神色紧张不已的安禄山,凑近吴道子身畔,在他耳边小声言语了几句:“此人财迷心窍,不知天高地厚,不值得贵人您生气,您今下先带人回去。
鄙人替您驯服了他们,保证半日之后,他家不仅会将这些异石原封不动、分文不取地送到您的公署去,更会把各种矿石产地,悉数写在纸上,奉于您的公署之中!”
安禄山与那掌柜截然不同的态度,令吴道子心中甚感安慰。
只是对方做下这种保证,一时又让他有些无法相信——话都已说死了,如何还能叫对方回心转意,甚至赔礼道歉?
虽心中觉得此事不可能成,但吴道子对这胡人牙郎却已有几分信任,当即递出自己的手令,交给了对方:“不论事成与不成,你皆可往公署去领一份赏赐,凭此令可于公署之中寻我。”
说完话,吴道子带着随从冷脸匆匆而去。
掌柜的一时有些傻眼,又见那胡人还站在里间,把玩着掌中的手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蠢货,与他们说了甚么?竟叫我家这单生意也做不成了——你做的甚么牙郎!”
他话音才落,安禄山捏着手里的令牌,倏忽转身,肥厚的手掌狠狠拍在了掌柜脸上,将掌柜拍得原地打了几个旋,方才被伙计扶住身形。
掌柜头脑嗡嗡作响,更加懵然。
伙计立刻吆喝起来,将店中其余伙计都唤到了里间来,对安禄山怒目相视,都欲对其动手。
安禄山高昂着肥胖的头颅,看向掌柜的眼神里满是轻蔑,口中喝道:“你可知你先前那般作为,险些酿成大祸?!
惹怒了那位贵人,不只是你,你们店铺上下,乃至你们的东家,东家背后的靠山,都要被遭殃,尽皆殒命——如此大祸,皆因你贪心不足而已!”
店掌柜此时才从那一巴掌下回过神来,正满面怒色,令店中伙计教训这胡人牙郎一通,陡见安禄山满面厉色,向自己冷喝出声,他愣了愣神,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只是仍抹不开面子,扬声道:“天子脚下,皇亲贵胄、勋贵高官多如牛毛!
我们东家的女儿,乃是今秘书丞家中最得宠的妾室。先前那人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从未听过的小官而已,我又如何怕他?!
不过是你危言耸听,搅和了老夫的生意,竟还敢如此折辱老夫,伙计——”
安禄山摇晃着满身的肥肉,朝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就盖住了掌柜头顶的光线,他脸色阴沉,冷森森地盯着店掌柜,道:“你将今日事去汇报你们东家,且看他是会对你多加赏赐,还是会将你丢进那些污烂人的巢穴里去,叫你变成一锅肉粥?而后再带着这些石头,前去那位贵人的公署负荆请罪?
你觉得那位贵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那位贵人挑选此间奇石,是为炼造镇压厉诡的甲胄之用——而今圣人以‘天下无诡’为今时第一国政,那贵人乃‘神甲司正’,圣人专设此神甲司,就为了令其成就圣人的丰功伟业!
你说说,这‘神甲司正’可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圣人欲治天下诡,甲兵之利,必为重中之重,更何况是这能镇压厉诡的甲胄!
你莫非不知,这般甲胄的价值几何?
有能力造出这样甲胄的人物,你觉得,此般功绩够不够封他做个宰相?”
安禄山连番发问下来,掌柜已然脸色煞白,抖若筛糠,而四下原本对安禄山怒目相视的伙计们,也都垂着头不敢与安禄山对视。
“你自觉是在替你东家赚钱,却不知你之举动,更会叫你们东家丧命。
而且,你替他赚钱,他也不过是赏赐你几两银子而已,然而,你若是一心交好那样的贵人——未来莫非没有飞黄腾达之时?”安禄山话音一落,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1433章 、太白冲宫
店掌柜向这高胖的胡人牙郎连连叩首,痛哭流涕:“实在是小弟利欲熏心,一时竟不能想明白此中关节厉害,现在该如何去做?可还有挽回之法?
请兄长教我,请贤兄教我!”
店掌柜已过不惑之年,比今下只是个十八九岁青年人的安禄山大出了一轮还多,今却尊安禄山为兄长,想是怕极了,生怕那位神甲司正因事迁怒自身,令自身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他其实并不了解吴道子心性,吴道子虽好名利,却也做不出那般以权压人的事情。
安禄山而今实是‘狐假虎威’。
这番狐假虎威,却取得了莫大成效。
在他指示之下,店掌柜将诸多奇石都置入箱中,又遣小厮去与东家作了沟通,告知此间之事后,东家匆匆而来,正如安禄山预料的一般,将种种奇石产出之地清楚告知了。
这件令吴道子自觉棘手的事情,便在安禄山几番言辞之下,轻松解决。
“将这些奇石都装上大车,我随后驾车去那位贵人的公署。”安禄山又恢复了那副和善得有些卑微的神色,他笑呵呵的与这间铺子的东家、掌柜言语着,“我自会在那位贵人面前,为几位美言一番。
贵人自然必不会因此迁怒贵店,说不定还会有些赏赐下来。”
“而今亦不奢求有甚么赏赐了,只愿此事能尽快平息,不得罪了那位贵人就好。”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异石斋的东家苦笑着回应了安禄山,他转眼看向身旁战战兢兢的店掌柜,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
店掌柜虽不敢抬头去看东家的脸色,却也知对方此时必厌恶极了自己,心里更甚为畏惧,脸色惨白。
安禄山瞥了店掌柜一眼,又道:“假若此事能成,这些奇石之中果有能铸炼神甲的矿石,日后或还需秦掌柜配合那位贵人做些事情,挑拣奇石,秦掌柜往后更得好好练一练眼力了。”
听到安禄山这番话,秦掌柜一瞬间竟有热泪盈眶之感,内心对这胡人牙郎的感激已经无以复加!
有安禄山这句话在此,一时半会儿之间,东家再如何厌恶他,也不会随便动他,更不会叫他在长安无声无息消失,他相当于得了一道护身符。
日后若真有机会再搭上那位‘神甲司正’,说不定还能枯树逢春!
胡人牙郎说能将此事化险为夷,叫自身跟着飞黄腾达竟是真的!
秦掌柜眼眶微红,瞬间有愿为这年轻牙郎出生入死之心。
此间事毕。
两条街外的观天台上,‘镇魔大醮’亦已近尾声。
彼处依旧人声喧腾,应是诸道士开始为聚集在观天台四下的百姓授箓了,一阵阵兴奋的言语声随风传入马车上的安禄山耳中。
“多谢真人授箓!”
“叩拜真人!”
“我的病好了,我的病好了,神仙呐,拜谢神仙!”
“……”
安禄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从风中嗅到了那观天台上的香火气,他看着人影寥寥的前路,低声自语:“修道修梵、修文做业,都为成为人上人,执掌常人不可得的权柄。
权柄啊……执掌权柄竟是这般滋味儿……太舒服了……”
……
是日,太白冲宫。
司天台吏见此异相,不敢怠慢,呈报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