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贺知章摹画而成的‘六和之章’,带给苏午一方的惊喜倒是愈来愈大,并且,季行舟还接着说道:“这六和之章,内含易数变化,令某感知深刻——此前吴道子作‘霜炼群神图’之时,某亦曾借助此图,稍微感应到天理转动与‘易数’之间的关联,但尚不能深刻理解此中关节。
今有‘六和之章’,某倒能借此而窥‘大易’,对‘易数变化’理解更加深刻。
若将这篇章在神工局内推而广之,又会有许多人获益,亦于无形中降低了‘易数’的门槛,使之更便于被寻常神工局匠人所理解。”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那便待造就出六宗‘六和之甲’后,将‘六和之章’在神工局内推广开来,令大家共同参修。”
从前于东流岛时,铸刀所里的匠人,之所以要在身上纹刻‘入墨图’,大多数工匠以为是因有入墨图在身,可以借来鬼神之力,更加速对杀生石的锻造——此只是对‘入墨图’的表层理解。
其实内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身上纹刻有‘入墨图’以后,便更易感知到天理运转,将天理运转倒映心中,于人事人心相合,便是‘易数之变化’,如此更容易接引天人神韵于要锻造的刀剑之中,提升刀剑的品质。
是以那时的东流岛工匠,多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过,此般纹刻入墨图感应天理运转,终究耗费太大,能够承受‘入墨图’在身,便已经于无形中筛选掉了许多匠人。
如今正好有此‘六和之章’,可以方便匠人们初步理解‘易数’,便相当于垫高了他们脚下的台阶,更方便他们踏入易理变化之门!
季行舟答应下苏午所言,转眼看向云雾朦胧的幻境之中。
在他与苏午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又有数人被送入幻境内,离开幻境的诗书画家,无一能够摹画天人神韵。
看着剩下的八九人,季行舟对于这场幻境已经不再抱有期待。
他大抵明白,今次幻境召集五十余诗书画家在此,但能收获‘六和之章’,已算万幸。
季行舟心中正自转念,忽见身旁苏午面有异色,目光看向云雾间某个摇头晃脑的朦胧人影,那人影以手指沾了些许酒水,正在矮案上勾画着甚么——苏午念头一转,即有笔墨在那人影的桌案之上铺开。
那人影此时抓起笔,饱蘸浓墨,笔尖悬于宣纸之上,却未落下。
他口中大叫起来:“快为我舞剑!
快舞剑!”
那人话音未落,就又有一道高大昂藏身影抱着酒坛踉跄至于云雾之间,那人影挥手掷落酒坛,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好似变作一柄出鞘利剑,霎时间锋芒毕露!
苏午见状,随手一引,一缕酒气化作飞剑,正落入那飞身而起的大汉掌中。
大汉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征战沙场之辈,只是一位沙场猛将,缘何会被带入这场幻境之中?
陶祖在苏午身畔显出形影,随意道了一句:“这个人当时就在家里宴请宾客,他的客人里有不少都在你拟的那份名单上,我看落下他一人在家中吃酒也不好,索性就将他也带了过来。”
“此人姓甚名谁?”
苏午看着那持剑而舞的大汉,出声问了陶祖一句。
陶祖挠了挠头:“好像是姓裴,其余的当时也没听清楚——不如搜他的魂儿来看看?”
“……”苏午不再言语,看向场中裴姓大汉。
第1419章 、剑帖
那汉子运剑如飞,左旋右抽,酒气所化的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矫若游龙,动若惊鸿。
而矮案后的那道模糊人影,见汉子舞剑如飞,一时拍案称快,另一只手握住毛笔,在那微黄的宣纸之上,运笔如剑,衣袖挥洒之间,竟有几分与那裴姓大汉剑舞一般的洒逸神俊之美!
宣纸之上,一个个墨字赫然罗列!
每一笔皆银钩铁画,又如猛士挥剑,凌厉非常!
裴姓大汉舞剑舞得兴起,忽然之间,猛然将手中宝剑掷将出去,而长剑如龙怒冲云雾之间,随后轰然下射——
轰隆!
这片幻境之中,乍然有雷霆摇颤而下!
那道雷光正落于挥毫的模糊人影矮案之上,模糊人影此时正写就书帖最后一笔——满纸雷光纵横,凌厉笔锋似剑影飞转!
“哈哈,此帖可称为‘剑帖’!”
模糊人影渐渐凝实,化作一黑须中年男人,男人提起那矮案上盈满天人神韵的‘剑帖’,得意大笑!
他方才笑出声来,那一笔剑帖便随风飞旋而起,须臾之间被云雾卷荡而去,在下一刹那落入苏午掌中。
“老夫的剑帖!
老夫的剑帖啊!”
名作‘张旭’的中年人大声嚎叫,只剩那书帖已被苏午所得,如何又能归还给他,他连声大叫着,猛一起身——
窗外清风徐徐,日光斜照。
自己伏身于桌案之上,嘴角淌下的口水在宣纸上留下点滴痕迹。
哪里有甚么剑帖?
又哪里有甚么舞剑猛士?
一切种种,似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张旭满眼怅然,口中仍在喃喃自语:“老夫的剑帖啊……”
他擦了擦嘴角,缓缓站起身,抬头望向窗外。一棵老榆树的枝杈遮蔽着窗外苍穹,在枝叶树杈的间隙里,偶见白云悠悠,碧空如洗。
云巅之上。
天理神韵被洒脱凌厉的人意裹挟着,化作一个个墨字,如剑光飞纵,在苏午指间绕指盘旋。
苏午心念一动,这一个个自‘剑帖’之上飞纵而出的墨字,霎时首尾连接,化作一柄墨剑,玄色雷光如蛟龙环绕剑身,雷霆激烈。他以两根手指捻住这柄墨剑,性意覆映之下,墨剑之中流转的天人神韵,便尽被他洞观!
“这‘剑帖’摹画的天人神韵,非但可以用来炼造‘生人甲’,更可以之来炼造斩切厉诡之刀兵。”苏午令指间那柄墨剑重新散作一副书帖,将书帖递给了旁边的季行舟,“你好生琢磨琢磨,有此‘剑帖’,似‘大红莲胎藏’一般刀兵的成就,也是指日可待了。”
“好!”
季行舟接过那道书帖,顿觉书帖上的每一个墨字都力透纸背,如银钩铁画。在他注目向手中书帖之时,帖子上的每一个字便骤然化作无数交织的刀兵,令他在须臾之间,竟生出视线都被字迹切碎的凌厉感!
他神色讶然:“只以笔迹,就能勾召天人神韵——
甚至于即便这笔迹之中无有天人神韵流转,都亦是凌厉万分,能动摇寻常人的心神!
这书帖是何人所作?”
“应是草圣张旭。”苏午随口回了季行舟一句,目光重又投向场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张旭书帖引来那一道雷光激发了其他人灵感的缘故,在张旭之后,又有人咏诵诗篇,与天交感,摹画出了天人神韵!
那人看相貌仍是位青年人,此时放声高歌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在那青年人的歌声中,顿有白日乍生,黄河奔流,山岳巍巍之相竞相显现!
旷达而雄浑的气韵,充斥于这诗篇之内!
苏午招手将这道神韵收摄而来,交给了季行舟。
而在这诵出‘登鹳雀楼’之诗的王之涣之后,又有二三人或是以画作摹画出了天人神韵,或是以诗歌接引来了天人神韵——自草圣张旭之后,摹画出天人神韵的文士,一时又有井喷之相!
最终,在这剩余的八九个文士当中,却足足有五人各自摹画出了一道天人神韵!
他们的画卷篇章,皆被苏午收拢过来,交给季行舟加以研究。
季行舟将那一道道篇章仔细映刻于心识之间,不致内中神韵流散,丧失威能,同时分心二用,一边以一道心识留驻于这幻境之中,与苏午交流,同时等候鉴真与吴道子那边的结果,另一边,自身则召集神工局诸科工匠、僧道,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将摹画而来的天人神韵,首先铸炼成生人甲!
加上先前‘贺知章’的‘六和之章’,今次收摄来的‘入墨图’,足足有十二幅!
十二幅图分别为‘六和之章’、‘剑帖’、‘山河章’、‘烟火章’、‘猛士担山驱日图’、‘抱岳图’、‘天女章’。
这些篇章,或以画卷、书帖形式呈现,或以诗歌形式呈现。
但不论何种呈现方式,最终在季行舟的心识间,都返璞归真,化作一个个凝练了天人神韵的蜿蜒痕迹。
此诸般痕迹,苏午皆称之为‘入墨图’。
在这十二幅入墨图中,‘六和之章’、‘剑帖’、‘猛士担山驱日图’,俱为可以禁锢鬼王层次厉诡的入墨图。其余俱是可以禁锢凶级厉诡的入墨图。
‘六和之章’系十二图中最强,将六和神韵联合起来,可以与天诡相抗。
而‘剑帖’则最为神异,既可以之铸炼生人甲,亦可以之来尝试造就斩切厉诡之刀剑。
如今苏午将诸地相神灵融入自身,地相密藏于他而言,也是可以随手拈来之物,是以今下用以锻造斩切厉诡之刀剑的矿石,纵然不如杀生石那般暗蕴种种机缘,但也相去不远。
更何况今时神工局内,还有诸僧道、化龙弟子全力提炼矿石,形成种种特性非凡的‘合金’。所谓‘龙髓真金’即是化龙弟子合炼出来的一种迥异于普通金铁的合金。
“十二幅入墨图,只能成就八宗荒级的生人甲,以及四宗凶级生人甲。此后再复刻此十二甲胄,炼造出来的复刻品,便不如原品多矣。”苏午皱着眉头,看向云雾缭绕间的某处。
今下这处环境里,只剩下一个还未有抒发出灵感,写就任何篇章的文士——吴道玄。
第1420章 、无间地狱相
云巅之上,雾气朦胧。
鉴真与吴道子相对。吴道子的身形歪躺在云雾之间,他的性意已在无形之中沾染了‘东圣酒’的酒气,而今已然大醉。
吴道玄怀里抱着个酒坛,醉眼朦胧地看着对面枯瘦的僧侣。
那僧侣在他眼中忽然化作宝相庄严、功德巍巍的佛陀,又在眨眼间变作狰狞猛恶、恐怖邪毒的厉诡。
他举起酒坛,往口中猛灌了一口酒,冲着那在他醉眼下迷离不定、变化万端的人影冷笑着道:“莫要以为老夫心里头不清楚,莫要以为老夫现下吃醉了酒——你们想干什么,不良帅想干什么,老夫清楚得很,明白得很!
不就是想哄老夫来给你作画?
帮你免费干活?!
想去罢!
想瞎了心,老夫都不会动笔!”
吴道玄连声吵嚷了几句,又自顾自灌了一口酒,他咧着嘴,嘿然直笑:“这酒喝着倒是好喝,不良帅,你今次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喽……”
鉴真盘腿坐在身形歪歪斜斜的吴道玄对面,他还未曾在吴道玄面前施展手段,显化‘地狱诸相’,对方已然大醉,眼中所见鉴真模样已经是‘千变万化’了。
从对方言语中,也能听出苏午已将其得罪得狠了。
如今即便已经饮醉了酒,也未放下半分对苏午的防备,反而愈是醉酒,防备心便愈重。
这般状态下,莫非能请其摹画来所谓‘天人神韵’?
鉴真脑海里的念头一刹那寂定了下去,他将双手合十,看到歪歪扭扭的吴道玄身后,逐渐浮显出苏午、季行舟的身影。
苏午看了看还在兀自吵嚷的吴道子,转而与鉴真说道:“有些人的才华,哪怕再如何拘束,却也难拘束得住。
长老只需按照先前你我计划的那般,向其展示地狱诸相即可。”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