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诡异人生 第1619章

作者:白刃斩春风

  ‘不良人’馆舍前,从前少见人烟的一片空地,在今时已变得甚为热闹。

  许多建筑工匠牵着驮马、驴骡,搬运来种种木材、石料,个中匠人在空地上忙忙碌碌,或锯木凿石,或调和泥浆,或砌造火炉,烧炼砖石。

  而馆舍两侧业已挖出深深沟壑,正有匠人往里头填埋砂石、夯实泥土,筑牢地基。

  这片馆舍原本只有从前不良人‘十部旧人’驻扎在此,数百间房舍,本也足够从前不良局内旧人使用,但苏午今时又找来百五十愿僧、诸多函工、画师才人,当下的馆舍也明显不够用。

  苏午将诸愿僧调拨了大半至大雁塔后院,此间馆舍方才堪堪装得下如今的不良人各部。

  此时,这片热闹非凡的场地之外,响起一阵烈马嘶鸣之声。

  十余个不良人从马厩之中牵来马匹,正停在那片说是空地、其实也已无有闲人落脚之处的场地之外。

  苏午带着陶祖、洪仁坤、季行舟、丹加等人,被几个年轻愿僧簇拥着,走近了那数十骑。

  季行舟恋恋不舍地将手中赤鞘长刀递还给了苏午,出声道:“此刀神异,仅仅交到某手中三日时间,某却不能将个中究竟揣摩完全,只能看出内有人愿与天理交泰之性力,此般神异力量与地相矿藏相合,得以使整把刀‘自成一体’,斩切那些‘天然有缺’的厉诡,便锋利无匹,无往不利。”

  “仅仅三日时间,你便能看出此刀端倪,已经十分不错了。”苏午接过大红莲胎藏,身畔劫运转动,一只素白的小手从劫运中伸过来,抓住大红莲胎藏,将之带回了劫运大海之中。

  苏午笑着看向神色不舍的季行舟,又道:“此刀本有主人,当下就是物归原主了——我却不能将他人心爱之物,相赠于阁下,阁下身边,如今有聚敛人愿之愿僧,又有那大雁塔下开出的地相矿藏,阁下自身又能彻悟天理神韵。

  正该尝试着将三者叠合为一,看看能否铸炼出类似兵刃。”

  “太难。”季行舟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跃跃欲试,“不过某今时有了稍些思路,正可以多加尝试。”

  “正该如此。”苏午回了季行舟一句,转而看向那随行而来的三个年轻愿僧。

  三僧出自铁佛寺、嵩山寺、兴善寺之中,皆是三大寺中誓愿修行最深、最受师门长辈看中的弟子。

  “法智大师慷慨助力,几乎令长安诸寺门下菁英尽出,来助我做事。

  我今将诸僧投入炉火灶台之前,令诸僧随诸函人学习锻制甲胄之法,学成以后,皆以大誓愿力锻炼甲片——诸僧或许以为,我此般行径,其实是在践辱佛法,空耗他们的时间。”苏午话说到这里,三僧连忙都摇头否定。

  其中曾得神秀降附的印知和尚双手合十,向苏午诚惶诚恐地道:“随在尊者身边修行,对我等僧人而言,实是莫大的缘法。

  我等在寺中,每日亦须担柴挑水、洒扫僧院、证见缘法,磨炼心性。

  今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修行而已,断不会对尊者不满,尊者又何出此言呢?”

  苏午未置可否,接着道:“法智愿意助我,我亦愿意助他——他先前希望我能为诸僧传授法门,允许诸僧伴随在我身边修行,我便答允了他。

  你们三人便跟我往华山去,修行之中,若有困惑,可以询问于我,我虽非佛弟子,但或许能触类旁通,给你等一些迥异于佛法的见解。”

  “多谢尊者!”三僧闻言,神色感激无比,皆向苏午合十躬身行礼。

  这三个僧人心性纯善,确是修行佛法的好材料,所以苏午专门挑了他们三人出来,也不吝于指教他们的佛法修行。

  随后,苏午又与聚集过来的不良人十部主事分派了诸般事务。

  今下与苏午同行的众人之中,除了陶祖、洪仁坤、寄身于十灭度刀中的平灵子之外,以及印知等三个愿僧之外,便只有丹加一个女子。

  卓玛尊胜对于诸愿僧之修行,及至季行舟所称结合三才之力,锻炼甲兵之事甚为在意,是以就留在了慈恩寺中,修行大誓愿力,与那些愿僧一般每日守在炉火灶台边。

  江莺莺、井上晴子得了陶祖传授符箓修行法门,今下亦被陶祖勒令闭关修行。

  如此便只剩下丹加一个百无聊赖,一直跟在苏午身边。

  她的佛法修行,追随着苏午的佛法修行,苏午有朝一日如若成佛,丹加必然会跟着证悟法性,今下却是修无可修的境地。

  分派好诸事以后,苏午等人也未着急离开,而是驻留在空地之上,等候了一阵。

  直至等得陶祖都不耐烦,嘟囔着要将晚来者打死之时,远处一片绿荫掩映下,才响起了一阵驴叫声。

  那驴子扯着嗓子叫号着,叫声压过了一个男人的吵嚷声:“你走啊——你这头老驴!

  老夫真是叫你吃得太饱了——啊啊啊啊!

  以后老夫必得换一匹好马来,将你这头老驴杀了吃肉!”

  陶祖听得那驴叫声中夹杂着的男人吵嚷声,本有些不耐烦地老道,此下顿时有些好奇,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跟着苏午走近了那片垂杨柳遮盖住的大道。

  少见人影的石头路边,正有一头发黑白交杂、面容已显老态的青袍老者拽着一头白驴的缰绳,那白驴子扛着两副书箱,书箱中插满了画轴,它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此下或许是被那老者拽疼了,猛地朝前急驱了几步——老者收力不住,脚跟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倾倒,恰巧苏午已至其身后,伸手正好扶住了那青袍老者!

  老者面上惊色未褪,又看到身后高大青年人,以及更后面歪头打量自己的老道士,他神色又有些尴尬,忙松开了白驴儿的缰绳,那头老驴应是被惯坏了,见其撒开缰绳,便摇头晃脑着,哒哒地踏着蹄子,竟要跑开了——幸而苏午眼疾手快,在老者惊喊出声之时,一把拽住了绳索!

  白驴犟脾气上来,又要与苏午使劲,苏午转头瞥了它一眼——

  它哆嗦了几下,屁股后头挤出几坨冒热气儿的圆滚滚驴粪,耷拉下长长的眼睫毛,眨眼间老实了下来!

  “老丈,给。”苏午将手中缰绳递给了老者。

  老者又去拽那驴儿,当下驴儿倒是听话了很多。

  他转而向苏午躬身行礼,神色间的局促与尴尬未有消减多少:“家中贫微,只有这匹脾气倔强的老驴,能载老夫出行远游,若不是郎君强援,只怕今下老夫又得在这老驴身上消磨去不少时间了。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啊……”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午摇了摇头,看了眼老驴托付的书箱中插着的一卷卷画轴。

  当下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吴道子了。

  算算年龄,吴道子现今应也是个中老年人——今时人都老得快,当下这个老者满面皱纹,虽然比苏午想象中的吴道子更老了许多,但看驴儿身上的那些画轴,足可以确认其身份。

  不过,当下的吴道子竟然困窘至此,倒叫苏午有些意外。

  连圣人亦知吴道玄声名,又何至于令其困顿至此?

  “老丈这是要往何处去?”保险起见,苏午未有直接道名老者身份,而是问起了老者的来意。

  老者笑容更加尴尬:“圣人着我往彼处‘不良司’中效力,往那边走不过数百步,就是不良司馆舍所在了。”

  纵然不良人今下名声略有改观,但若说多翻天覆地的变化,今下则还未有。投不良司中效力,在当下百姓看来,也不是甚么好差事。

  “在下便是今下不良司主事,亦为迎候圣人请来的画师。”苏午笑着向老者拱手,“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啊……见过主事,见过主事——老夫未有想到,您这样的美郎君,竟在不良司中做事——”老者局促不安地向苏午回礼,他把话说了一半,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作补救,“老夫还以为,能在不良司中任‘主事’者,多是已过而立之年的老者!

  未想到尊驾竟这样年轻!

  老夫拜见主事……”

  他说着又把腰杆压低了更多。

第1367章 、问鼎(一)

  这样被生活磋磨得没有丝毫棱角的老画师,叫苏午着实看得不落忍,他伸手扶住了老者,道:“老丈不必多礼。

  圣人令我专来迎候老丈,嘱咐我万万不能怠慢老丈,今下未能远迎,还请老丈莫要介怀。”

  老者直起身来,听着苏午所言,眼神有些茫然:“圣人令尊驾专门等候于我,还嘱咐尊驾不得怠慢……”

  老画师倏忽反应了过来,眼神暗淡下去:“圣人说的是我那道玄师兄罢?”

  道玄师兄?

  眼前这位老画师并不是吴道子?

  苏午瞬时从老画师的话语中提炼出了有用情报——吴道子又名作吴道玄,这位老画师既称吴道玄为师兄,其应与吴道玄师出同门——吴道子画技笔法师从‘张僧繇’,这位老画师莫非也是张僧繇门下弟子?

  吴道子为何没有过来?

  心下念头飞转之际,苏午同时向那位老画师开口说道:“圣人自言会将吴道子送来不良人馆舍,看来他今下未能来到?

  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道玄师兄今时并不在京城,正在别处为至交好友修筑的宫观,描绘壁画,是以圣人令老夫来投不良人。

  老夫姓杨,名惠之,见过主事。”老画师‘杨惠之’叹了一口气,向苏午再次行礼,有些卑微地言语着。

  这位名为‘杨惠之’的画师,与吴道玄确系同门,画法皆师从张僧繇。

  传言杨惠之画艺,并不逊色吴道玄多少,只是吴道玄成名更早于他,杨惠之此后见吴道子名声日盛,被世人所推崇,自己已然在画道之上,追赶不及对方,于是焚毁笔砚,转攻雕塑。

  其后来在雕塑一道上,果有建树,被后人尊为‘雕圣’,或称‘塑圣’,由此亦可见这位当下还未专攻雕塑之道,仍在画道之上浸润,未有寻得独属于自己的‘正道’的老者,确实极有天赋,只是他当下还未发掘出自身的天赋,未曾走到属于自己的正道之上。

  苏午闻听杨惠之之名,面上笑意愈浓。

  不论琴棋书画,亦或天下百工,皆能在‘天人交感’之中,领悟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神韵,以那般神韵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事物赋予独有的‘灵魂’,雕塑或是绘画、书法、诗书在苏午眼里地位是一致的。

  这位既在后世被称作雕圣,其才华纵使不能比过吴道子,但也相差不远。

  吴道子也可再遇,实在遇不到,苏午亦可亲自去寻他,总有见到他的时候。‘雕圣’在今时既然主动投了过来,苏午却说什么都不打算将之放走了——其当下还是声名不显、未入‘正途’之时,苏午多在其这里烧一烧‘冷灶’,早晚也能将对方焐热。

  “阁下既得圣人看重,想来书画技艺比之吴道子亦不遑多让了,我请阁下过来,实是邀请阁下与我游历天下,尽情施展画工,于人世间留下不可多得的妙笔天工。

  请阁下在我‘不良司’中,暂领‘神工部主事’一职!”苏午看了看被杨惠之紧紧拽着的那匹老驴一眼,直接取出一包金银,递向了杨惠之,“这些银钱,算是我私人相赠老丈,不算在老丈‘神工局主事’的薪俸之中。

  老丈自去购一匹良马,留些钱财供家小花用!”

  苏午此般举动,直接打了杨惠之一个措手不及,叫他愣神半晌也未反应过来!

  他与道玄虽是同门,但道玄今时已入诸王侯乃至圣人之眼,名声渐重,而他四处贩卖自己的画作,却很少能将自己的画作卖出去,那些在他的书画摊前停留的长安士人,不是觉得他画工‘刻意模仿’吴道子,就是直接认为他只会复制吴道子画作,自身并无特点!

  惠之渐被同门师兄声名所累,生活愈发穷困潦倒,只靠着朝廷那份微薄薪俸维持生计。

  家中老妻虽然甚少埋怨他,可他每见妻子越发衰老的容颜,每日围着织机忙碌到深夜,只为多挣一餐饭钱,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今圣人传旨,令吴道子投不良司去做事,吴道子却恰巧不在供奉司中,圣人便令供奉司诸画工主动报名,往不良司去报道,愿意去投不良司者,不仅能在不良司领一份薪俸,大内供奉的那份薪俸亦可会被保留。

  当时供奉司内,诸画师推辞不从,他们好歹也是内教供奉,日后总有机会‘出人头地’,或能为圣人看重,点为‘翰林待诏’,成为朝中清流,可若去投‘不良司’,便等同于踏入‘浪荡子’之列,也就自绝了前程——他们又如何能愿意?

  杨惠之原也不愿意。

  但想到自己生活困顿至此,又日渐苍老,早已没了所谓‘前程’,前去不良司还能多领一份薪俸,改善家中贫微生活,是以杨惠之把心一横,主动应了圣人的旨意,来投不良司。

  旨意传回家中之时,杨惠之夫妻二人不免相顾垂泪。他自觉前程尽墨,心灰意冷,颓然前来赴任,却未想到自己亦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时,竟在这位不良人主事跟前,受到如此礼遇!

  这一瞬间,杨惠之竟有‘感激涕零’之感!

  他看那位美郎君眼神真挚,不仅直接予自己以‘神工局主事’一职,更以随身金银相赠,内心直觉熨帖,多年来遭受的冷待、郁郁不得志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许多。

  但他终究不是年轻人,虽然大受感动,但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这位郎君只是‘不良司’一主事,其如何能够再许自己以‘不良司主事’之职,一念及此,杨惠之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陪着笑,将那包金银推了回去,开口道:“而今能在不良司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即可,一局一司主事之职,老朽不敢奢求。

  这些金银,想来也是郎君自己辛苦积攒薪俸得来,还是留给自家人慢慢花用罢,长安大,居不易,以后需要钱财花用的地方还有很多。”

  杨惠之语重心长。

  苏午听其言,笑了笑道:“圣人传旨令老丈来不良司做事,那传旨太监可告诉过老丈,在不良司馆舍前等候老丈的官员是哪一个?”

  “那位传旨太监,圣人颇为信重,在宫中地位较高。

  他未有明示,老夫也不敢多问。”杨惠之摇了摇头,品出了苏午言外之意,他再抬眼望向苏午,迟疑着道:“您莫非并不是不良司主事?您并非接应老朽的不良司职官?”

  “我确在不良司做事,此次亦是专门在馆舍前等候老丈。”苏午笑着道。他话才说了一半,一直在他身后默默观察着杨惠之的陶祖忽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