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多为曾经有罪在身的刑徒、市井浪荡子、江湖游侠儿。
纵有容纳厉诡者,也多是寿数将近,或者品性恶劣之辈,如张方一般堪用的人,也委实太少。
以此般三教九流镇天下诡,实在是个笑话。
所以苏午才要向佛门借来人手——不止是佛门,将来的道门、灶王神教、天下法脉,及至元皇大道主季行舟所能沟通来的‘元皇道’中弟子,苏午都欲揽于麾下,为治天下诡发挥作用。
今下当务之急,正是‘拼凑’出一支能应对较为凶怖厉诡的力量。
总是借助陶祖、洪仁坤之手,虽也能将事情解决,但于整个大唐局面而言,其实不利,不利于大唐筑下根基。
苏午垂目看向那一条手臂被拖入大雁塔内,护臂都化作了金质的甲士。
他令其脱下甲胄,仔细验看——这甲士在他还未到来之前,一条手臂已被拖入雁塔之中。
然而其手臂毫发无损,只是护臂甲胄转为了金质。
如此情形,更像是塔下龙脉力量作祟了。
大雁塔下的‘地相锁’中,莫非龙脉已生了自性,孕养出了如‘东流岛本源神’一般的本源神灵?
这个‘神灵’与‘天后’、‘鲁母’,及至‘弥勒内院’又有怎样关联?
第1356章 、再探大雁塔(三)
苏午在雁塔前并未等候太久,陶祖便放了一道符箓过来,贴在了大雁塔上。
他以这道符箓监视雁塔,假若雁塔再生变故,他可以在瞬间施以援手。
等来陶祖援手以后,苏午未再停留,举步走入了塔门之内。
从前那般佛光融融的景象,如今再未出现在塔门之中。苏午穿过幽暗的通道,便看到了雁塔第一层的景象。
一尊尊泥胎或站或坐于塔楼墙壁上凿刻出的石窟里,它们身上的彩绘斑驳,面目模糊,俨然就是一个个年代久远且做工粗劣的僧侣泥胎而已,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然而,苏午却还记得,自己首次走入大雁塔时,第一层里诸僧侣林立,一个个尽皆栩栩如生,甚至它们周身散发出了活人的性意,同时向苏午宣诵弥勒尊的佛号。
只是数日时间过去,他二入雁塔,所见情景已与曾经所见大相径庭。
此间的一切俱已失去‘佛性’。
没有了佛光普照,它们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苏午早知雁塔内会有异变,对此般情形亦有心理准备,是以他看过雁塔一层的情形以后,未作表示,迈步登上了雁塔第二层。
阶梯次第往上。
他亦没有了自身正沿着阶梯徐徐向下的感觉,他就是在登上一座普通塔楼的第二层而已。
第二层雁塔中,摆放着一部部贝叶经书。
这些经书曾被玄奘法师一遍一遍地翻阅过,以至于那时候尚还年轻的玄奘法师,将自身的些丝性识都留在了经书之中——从前诸多性识汇集起来,化作年轻的玄奘法师,专门留在大雁塔的第二层,考校后来的佛弟子。
然而当下一部部贝叶经书,却也普普通通,内中玄奘法师的性识已经完全消无。
雁塔第三层,存放着玄奘弟子-‘普光’和尚的舍利。
此舍利先前显化出普光和尚投影,要为苏午传授‘因明学说’,叫苏午留下来向他学习佛法。
不过普光后来观见苏午在‘十七地’中进境,比自己又胜出了不知多少筹,便直接化光消散,让出了通往雁塔第四层的道路。
今下,第三层佛塔中,依旧有普光舍利。
只是不见普光留影。
苏午继续往上走。
走过第四层塔,看到了已经熄灭的一盏盏莲花铜烛台灯;
走过第五层塔,看到了已经干涸的一口铁锅,那铁锅旁的灶台上还写着‘龙肉羹’三个字;
走过第六层塔,看到了一面铜镜……
……
最终,苏午踏上大雁塔的第十层,在此十层塔顶,看到了‘弥勒内院’——此‘弥勒内院’并非是他当初走入其中的那座钟乳洞天弥勒内院,而是一处由精工巧匠雕琢于塔顶之上的‘弥勒内院’。
诸罗汉、僧侣在苏午头顶或盘腿而坐,或酣然睡卧,或独腿而立。
这些僧侣、罗汉皆由木石雕琢而成,雕琢得确也精细无比,令人抬望穹顶景象,顿生置身弥勒内院之感,但是,雕琢得再如何精细,假的也终究是假的,做不得真。
苏午目光停留在诸僧侣、罗汉簇拥着的弥勒尊身上。
这位‘弥勒尊’,便不再是女相,而是一神色平和,身着福田袈裟的清瘦僧人,他盘坐于弥勒内院中央,正为诸僧侣讲说佛法。
他声音微弱,须要苏午心神澄净如一,短暂踏足‘空’境,以法性来倾听,方才能听清这尊石雕的弥勒尊讲说之法门:“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在那‘弥勒尊’讲说佛法的声音之中,苏午连自身法性寄托的‘空境’都将崩灭,从‘空’与‘有’的概念里彻底解脱,直入‘不二之境’当中——他身遭一切都变成了寂然无声的白光。
而塔顶雕琢而成的弥勒内院,在此般非有非空的白光浸染之下,倏忽变作一朵莲花。
苏午的法性化作花蕊,栽种于莲花中央。
整个大雁塔在这个刹那,骤然‘颠倒’了!
于此般颠倒中,苏午听到潺潺流水声——一道法性大江骤然自虚空中生出,承载着苏午的法性莲花,往大江下处徐徐流淌。
静水流深。
那法性长河趟过一层层大雁塔,大雁塔内诸般景象,顿被这真如佛性再度点亮——
第九层塔中的护法珈蓝塑像活了过来;
第八层塔内的夜叉魔王张牙舞爪;
第七层塔内的罗汉圆睁怒目;
第六层塔内孤悬的铜镜中,映照出一瞎眼的老僧;
第五层塔里,铁锅中清水滚沸,那滚沸的清水里,却散发出芬芳不似人间肉食的肉香气……
……
苏午漫游于法性长河中,最终走近了大江最低处。
法性大江最低处,立着两扇漆黑的木门,他乘于莲花之上,伸手轻轻一推,那两扇漆黑木门在寂静中悄然打开来。
他迈入门户之中,一身寂静无色的光。
那门户内,高瘦的僧人被苏午周身寂静无色的光,映照出一身黄澄澄的色泽——这俨然是纯金铸就的高瘦老僧,垂目看着莲花上的苏午,面露笑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婆娑诃……
你已近佛……”
苏午仰头看着那纯金铸就的高瘦老僧,他的身形一刹那亦变得宏伟庄严起来,竟更高过了那个高瘦老僧,他俯视着那口诵‘般若波罗蜜多咒’的僧侣,出声说道:“你非玄奘,但却具有玄奘的法性。
你是本源神灵?”
“吾替‘大乘天’看护门户,寻佛法真乘之衣钵。
而今幸不辱命了……”浑金铸就、面貌与老年玄奘一模一样的高瘦僧侣仰头望着苏午,‘他’双手合十,一身浑金顿时熔作金水,又由金水化作一束潋滟金光,这束金光直直地映照向了苏午——
为立于莲花上的苏午,漆出金身!
第1357章 、再探大雁塔(四)
那看顾玄奘法性长河的高瘦僧侣,正是大雁塔下龙脉汇集形成的一道本源神灵!
它原本或许只是一道龙脉而已,但久受玄奘法性长河浸润,自生根性,形成了此间的本源神灵。
这尊本源神灵虽只偏居长安一隅,然而因如今唐长安本有的鼎盛气脉、浩浩人意的烘托,再兼有佛法空性的养炼,令它化生而出,就已然能与那东流岛本源神灵相媲美!
此时,这尊神灵一刹那磨灭了它自生的意识,将一身本源力量,尽数投注向苏午——苏午不需付出任何代价,便将这‘雁塔本源神灵’纳入掌中!
也或许,雁塔本源尽归苏午,恰恰就是苏午需要付出的代价——
苏午一刹那间被漆造成了黄金之色,他的内外骨血、五脏六腑,都化为黄金之质!
那团本源于倏忽之间聚拢起来,停驻在了苏午的肺脏当中。
而苏午的人王体魄,在今时却承受不住两团本源与自身的融合——他承接东流岛本源神之时,尚且能在承接融合本源的过程里,占据主导,但今时再融合雁塔本源神,自身‘人意’、‘天理’、‘地相本源’三者间的微弱平衡,便被瞬间打破。
他的性意化作滔滔薪火,却也无法随心所欲地炼烧肺脏内停驻的本源神,及至心脏中的东流岛本源神,亦在此时漫淹出滚滚龙脉地力,与雁塔本源神溢发出的力量交相汇合,在苏午体内肆意流淌,让他渐渐脱去‘人性’!
苏午身上的‘人味’愈来愈淡。
所有属于他的‘情绪’,在此刻都被逐渐抽离而去。
他的‘自我’如同渐渐褪去色彩的老照片,而‘无我’逐渐占据主导——在他踏入‘无我之境’时,当下贯流于这不知是何所在的世界虚空中的玄奘法性长河,跟着沸腾了起来。
‘无我’的心境,本就极其契合佛门证就空性的根本要旨。
沉吟于无我心境中的苏午,此刻与玄奘法性长河相互吸引,那滚滚法性长河托举着苏午,令他长住‘空’中,沿着无边寂静白光之内,那些无形无质无色的阶梯,一步步越过了‘空’境!
‘空’、‘有’对立,能在‘空有’辩证之间,悟出‘空’境,在‘空’中证得法性,即算是摘得了佛果,成就了佛门不二法门。
然而,此‘空’非‘真空’。
‘真空’并非‘空’!
苏午当下,便是由此空境破出,逐渐走入了‘真空’之中——亦或者说是走入了‘非有非空’之中!
白光杳杳的世界被他抛远。
他性意空空,听到一片黑暗又光明的世界中,响起滔滔的水声,在那漫漫汪洋大河之上,横亘着一道狭窄但高耸的山岭。苏午甫一将目光投向那道高耸山岸,便在山岸上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许多人影。
在那诸多人影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到自己于山岸上留下影子的这一刹那,苏午脚下,生出一道蜿蜒如蛇形的痕迹,这道痕迹倏忽越过那没有边际的汹涌大河,将苏午自身与那道影子贯连了起来——他心意一转,在此瞬飞临滔滔大河,眼看着就要落在那远观看似狭窄,近看实则无比恢宏广大的‘山岸’!
这个瞬间,苏午始知自己即将渡过苦海元河,飞临‘此岸’!
然而,不等他真正飞临那遍是人影的‘此岸’,他投照在此岸上的身影,于这个刹那倏忽变淡,猛然消无,那勾连着此岸的蜿蜒蛇形痕迹-冥冥之迹,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苏午因而眼看着就要再堕入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