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凉亭边守候的褚豆也悄悄竖起耳朵。
只听苏午接着道:“碑相之中,巨斧从天而降,非因人力所执,实因天力掌握,欲摧灭华山,因而华山悲泣,淌下鲜血。
此可看做是华山触犯天条,招来巨灵神斧劈斩重创。
而华山只是大岳山形而已,从无移转,何来罪责?
它的罪责,应是山下这个白发妇人,正因为它镇压了这个白发妇人,反而触犯了天理,得到天的惩戒!
这个妇人,反倒与天理相连!
我自碑相之中感应到的‘求救’之声,实非山下妇人发出,而出华山本身传来的求救声!”
“一个妇人,却与天意相连?!”玄宗皇帝眸光跳动,他心中忌惮愈深。
妇人承天命,牝鸡司晨之事,虽是前朝故事,但也殷鉴不远——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亲手杀了另一位欲效仿前朝故事的公主——太平公主!
“华山者,华夏根脉。
华夏之华字,与华山相连。
此华山,亦可看做人道根脉。
此劈山救母图,在我以为,实则是天理与人道之争杀,而人道垂危,所以向人王求救。”苏午垂下眼帘,最终作此言论,一锤定音!
第1353章 、函鬼工
玄宗皇帝沉默良久,再抬眼看向苏午,眼中尽是信重:“卿欲如何?”
“臣当首探大雁塔,再领诸不良人往华山之上,探看具体情形。”
“善!”
……
圣人在铁佛寺一直待到临近黄昏之时,方才摆驾离开。
在此以前,‘圣人幸铁佛寺’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
铁佛寺内,此下尤是一派欢喜不尽的气氛。
法智听着回廊转角处停驻的几个僧人的窃窃议论声,他面露笑容,走到僻静深院内,推开了一间禅房的门。
昏暗禅房中,高大青年跪坐在条案后,在他身侧还坐着一面容普通,只是肤色微白的中年男人。
法智的目光在那位素未谋面的白面中年人身上微微停顿,他动作不停,步入屋内以后返身关上了屋门,继而向条案后的高大青年人恭行大礼,拜伏于地,口称‘尊者’。
“何以行此大礼?”苏午笑看着法智和尚,出声问道。
“今日圣人驾临铁佛寺,佛门一时之危,就此迎刃而解矣,此后当有大好局面——而此般局面,皆因尊者留驻铁佛寺而起。
若非尊者赏光,圣人却不会多往佛门投来哪怕一眼目光。
弟子行此大礼,亦应诸释教弟子心意,对尊者感激不尽!”大脑袋的法智和尚神色恭敬,如是回答道。
他听到了圣人称苏午为‘不言而喻之国师’的话,更加清楚尊者此时在国朝之中的地位——虽在庙堂之内不显声名,但在诸教流法脉之中,必然是举足轻重、首屈一指的那个!
既知苏午身份极贵,且往后必将愈来愈贵重,法智连同背后佛门自然要烧好这口灶,不让佛门与不良帅之间的‘情谊’淡了下去!
更何况,此前不良帅对法智,对他背后长安佛门帮助已经颇多,他与苏午一番接触下来,早已敬服了这位不良帅,此下恭行大礼,内心也不觉有丝毫的忸怩障碍。
而苏午听得法智所言,并未出声。
倒是坐在他身畔的季行舟,看着法智,微微颔首,出声道:“既知不良帅于佛门有恩,莫非便只是这样空口言谢吗?”
法智抬起头,看了那白面中年人一眼,不知对方似有若无的戏谑与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他与此人应当从未见过面才对,但对方既伴在尊者左右,应当亦是尊者看重之人,法智也不好非议甚么,只是向苏午说道:“尊者旦有所需,长安佛门必然全力以赴,愿为尊者出一份力——
为天下无诡之治,出一份力!”
他早已考虑得清楚——他现下来拜会苏午,正是来交投名状来了!
愿意领长安佛门投入不良帅麾下!
在法智看来,日后的‘玄门都领袖’大概率就是这位不良帅,他领长安佛门现在投诚,亦能更多地博取苏午的好感,引来更多资源倾斜于佛门之中!
苏午闻言,面露笑容:“我确有些事情,想请托释教弟子帮忙。”
“尊者直说就是。”
“我欲于诸佛寺佛陀、菩萨等诸塑像以前,陈列金铁甲胄,希望释门弟子,此后日夜诵经,以誓愿力加持此种种甲胄。
不知可否?
除此以外,我亦想收拢一批释教弟子于不良人中,并入‘函鬼工’部,请释教弟子以各自修行之大誓愿力,锻炼金铁甲胄——这个要求或许有些唐突,然而,此关乎圣人谋划,假若此事功成,那些‘效用不凡之甲胄’上,必会留下诸佛名号,流芳千古,未知可否?”苏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请托,他说完话后,便将目光投向法智,等候法智的回答。
法智微微沉默,随后道:“有誓愿成就在身之僧侣,皆在佛法之中浸淫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数载、数十载。
此释门弟子,无一不是如今佛门之菁英。
而尊者所称第一件事,弟子如今便可以替长安诸佛寺答应下来,只是这第二件事——其实所谓以大誓愿力锻炼金铁甲胄,也及时令佛弟子去作‘函工’,制造甲胄罢?”
苏午点了点头。
法智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午,又问道:“不知尊者所称‘效用不凡之甲胄’,究竟是何种甲胄?”
“此禁锢厉诡,降服诡力为人用之甲。
并调天理地相,引为苍生所用之甲。
圣人称此甲作‘生人甲’。”苏午道。
“生人甲……”法智眼中光芒微亮,“假若真能造就这种匪夷所思之甲胄,真能生人无数,大治天下,令九州无诡……不知而今这种甲胄是否真正研究了出来?进展如何了?”
“只是稍有眉目。”
其实如今连一丝一毫的‘眉目’都未显露出来,不过苏午曾经真正见识过生人甲、入墨图,他自身倒是真正有些眉目的,而此般‘眉目’于今下的现实里还未显露出来而已。
法智低下头去,双手合十。
他心中已有了决定:“弟子会领长安诸佛寺,凑集一百五十余身怀誓愿力之僧侣,拜入不良帅麾下。”
苏午听得法智这般决定,眼神有些诧异,他垂目看着身形也较健壮的法智,再次问道:“和尚须要考虑好了。
一百五十僧众,并非小数目。
尤其是一百五十个身怀誓愿力的僧人。”
这么大数目且身怀誓愿力的僧人,足可以将长安佛门的底蕴掏空!
纵然法智是想押宝,也不必下这样大的赌注。
“弟子已经考虑得清楚。
今时令他们拜入不良帅麾下,随不良帅一同钻研‘生人甲’之炼造,日后生人甲既成,佛弟子亦将随之而流传于后世,万代不衰。
这是最好的买卖。”法智看着苏午,眼中神光湛然,“更何况,而今他们若拜入不良帅麾下,必能随在不良帅身边修行——此正是正本归宗之修行,于他们更大有裨益……”
法智话语之中暗有所指。
佛门修行之正本,便在空中,便是证悟法性。
而法智今下所言,好似苏午就成了那所谓法性、所谓‘空’本身一样。
苏午闻言,沉吟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你愿意如此鼎力支持于我,我必有所报。”
“弟子并不希图有甚么回报。”法智摇了摇头,忽向苏午问道,“不知尊者此后是否会引道门入不良人中?”
“自然。
不良人对天下法脉敞开门户。”苏午回道。
“但不论如何,在今时,总是佛门首先拜入了尊者麾下罢?”
“是。”
“那就好……”
此后,法智又在禅房之中稍作停留,与苏午探讨了一些佛法修行之上的关窍,苏午虽不通佛法,但却总能触类旁通,从法智意想不到之处,给予他种种点拨,令他乘兴而来,满意而去。
第1354章 、再探大雁塔(一)
苏午在铁佛寺禅房之中,又演化出八道念化身来,依着不空先前所得‘密乘一字佛顶法’,为七道念化身开了佛眼,而后诵持‘一字佛顶密咒梵字’,欲引一字佛顶轮王来现。
然而,他的七道念化身俱开了佛眼,他自身亦倏忽踏入三摩地之境,于三摩地中诵持一字佛顶密咒梵字,更生种种感应,最终却并未招来所谓‘一字佛顶轮王’。
他随后又直接令季行舟来作那‘佛布施’,再施展此法。
此次却连佛眼都未有降示。
这法门背后勾连的邪异,分明提防着他,对于他的种种修持,尽皆不作响应,如此倒是令苏午暗生猜测——如今的‘鲁母’或许仍不能破开那裂缝,从大化本源之中,降临现实。
它仍只是将一丝力量,渗入了盛唐棋局之内,待时而动而已。
在铁佛寺内解决过诸事,临近黄昏时候,苏午与季行舟才回到慈恩寺的居处之内。
玄宗皇帝早已为他准备了办公休息的府宅与馆舍,但他在慈恩寺倒呆得舒服,且近来需要监察大雁塔,索性便将不良人办事的场所,暂时挪到了慈恩寺禅院中。
圣人对此亦不以为意。
慈恩寺系皇家佛寺,玄宗乐意的话,将整座寺庙作为不良人办公之场所,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天下人肯定会议论纷纷。
回到居处的时候,丹加、江莺莺诸女,以及陶祖、洪仁坤已经闲逛了一圈回来,鉴真今日一整日留在禅房中枯坐。
——陶祖、洪仁坤、鉴真三个,原本被苏午委托探查雁塔之内情形,但他们暗中伴随不良人们入了塔,却是丝毫未有发现。陶祖原话即是:“遍览十层雁塔,除却些经书、人骨头以外,不曾见到一丝异常。
就是传言说这大雁塔本身会夺人性命,进入塔内以后,很可能寿元流失这种诡事,老夫都没见它出现过。
这大雁塔该不会是秃驴们专门拿来骗人的吧?”
苏午曾经深入雁塔之内,更知其中绝不是普普通通,未有任何异常,陶祖他们入塔以后,没有任何发现,大概率是因为塔内的鬼祟蛰伏了下去,一时之间未有显形。
鉴真对此倒有推论:“未有佛智之人,不得见佛光。
自不能真正探究雁塔究竟。
须是真正具备佛智之人,或许能看到雁塔内部真实情形——此塔之内萦绕隐秘,绝非凡夫俗子所能见。”
他的话,引来洪仁坤一番嘲讽,讥讽鉴真为不通佛智的偏门和尚,鉴真对洪仁坤这番讥讽,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洪仁坤正说对了,鉴真并无佛智,至今不曾照见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