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以不空和尚的修行,根本无法奈何那个鬼祟。
但他在之后不知为何,偏偏又似以某种秘法吓退了那个鬼祟,其后于三摩地中沉寂了很长时间,再次诵出一字佛顶密咒梵字,成功引来了‘一字佛顶轮王’——他是以何种秘法吓退了那个鬼祟?
还是说暗中有人相助于他?
不空记忆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此间也未留下任何关于‘第三人’的因果痕迹。
“三摩地,不漏因果之境。
那个人应当全然存身于三摩地中,根本未在现实内的禅房中显露形迹——不过,他连你记忆中与他有涉的因果皆能抹去,以我因果神咒,也根本追索不到他的影迹,倒让我有些意外。”苏午看着地上神色茫然地不空和尚,一手按在了其脑顶。
接着道:“你试图以活人作‘佛布施’,已然犯了忌讳。
此般忌讳,并非你佛门戒律,而是天地正理——杀人者,人恒杀之。
你今下本该以死来践罪了。
不过你与弥勒内院有涉,今下倒还需留你性命,呈送唐皇,作为‘罪证’。在此以前,我先来刮一刮你的性意,看看其中,是否真正没有任何关于‘第三人’的因果留存?”
苏午话语声落下。
不空惶恐地抬起头,刹那间看到,苏午在这一瞬好似化作了一尊光明轮——巍巍光明朝自己倾盖而下,犹如水银泻地!
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在这光明遍照下,一览无余!
那些念头流转不及的边边角角里,潜于水面之下的性意亦被光明照彻!
苏午在种种幽暗难及的潜意识里,看到了一个老僧枯瘦的身影,然而他只来得及对那老僧‘惊鸿一瞥’,只是稍稍感应到了那老僧的微弱气息,紧跟着,那老僧的轮廓形影就猛然间崩解开来!
——不只是老僧的形影轮廓在崩解消无,及至不空的性意都在这个瞬间,猛然间倾覆消解!
一朵十二瓣莲花从他自解的性意中飘转而出,顷刻间消隐在虚空中!
苏午试图收摄那莲花在掌中,却骤然间看到,那片虚空中生出一只只惨绿的眼睛,它们冰冷地盯着苏午,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苏午感受到了深深的嘲弄!
鲁母诡韵!
鲁母的诡韵,真正于此间显露了!
一只只惨绿眼睛仅在虚空中停留了一个刹那,便俱消失无踪,像是从来都未曾出现在这里过,不留任何因果。
而不空和尚的身躯软倒在苏午脚下,已经没了任何气息,变作一具尸体。
也在这个时候,禅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几个僧侣簇拥着金刚智和尚,走入了不空的这间禅房内,正看到自己最得意弟子-不空软倒在苏午脚下,苏午刚刚收回按在不空头顶手掌的这一幕。
“不空!”
金刚智刹那眼圈通红!
他视不空和尚为衣钵传人,对方大雁塔之行后,又眼见得已有超越他,更接近佛果的征兆,他新任兴善寺翻经院主,正值大展宏图,为爱徒挣够修行资粮,将爱徒推举到更高位置的时候——
便在这种时候,他的爱徒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哪怕金刚智畏苏午如虎,这个瞬间,他亦情绪沸腾,忍不住对苏午目露凶光,恨意炽盛:“你杀了我徒不空!
你有何缘由杀我爱徒?!
莫非以为你修行高绝,便能弑杀佛徒,视佛门清净之地于不顾?!”
随金刚智而来的兴善寺诸僧见得禅房中的情景,有些年轻些地和尚维持不住面上神色,对苏午流露出带有敌意的眼神,他们步履飞快,很快就遍布房间四周,隐隐将苏午围在中央。
苏午身临此境,目视着金刚智,出声道:“我若想杀死此僧,倒也不用这般麻烦。
——不空和尚非我所杀,他的死另有根由。
金刚智,你过于激动了。”
他的话似是提醒了金刚智甚么,金刚智垂下眼帘,不再冲他怒目而视,只看着倒在地上的不空和尚,颤颤巍巍走近了自己爱徒尸身旁,将爱徒抱在了怀里,无声落泪。
苏午环视四周,看着群僧面上隐隐流露的敌意,再看地上悲恸得嘴唇颤抖、不能自持的金刚智,他内心已知自己落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局’中,他反而面露笑意,看着被金刚智紧紧抱着的不空尸身,接着说道:“不空和尚为修行恶法,以童儿性命作‘佛布施’。
其身虽死,但死有余辜。”
“我徒而今已经身死,他死之前,只有阁下一人在现场,如今他当时究竟修持怎样法门?是善法还是恶法,他自己也无法开口,只能任由阁下矫饰造作了……”金刚智缓缓发声,言辞之间,已将祸水东引。
“当下禅房之中,乃有不空请人送来的八只陶坛。
前七只陶坛中,皆为幼猴,其头顶皮毛脱落,绽出如玉质的头顶骨,头顶骨上,皆有眼形裂纹——此为开‘佛眼咒’留下的痕迹,七只幼猴以自身性命作引,为不空和尚打开佛眼,开示‘不空和尚’性灵,令其踏入三摩地之境。
此即修行‘一字佛顶法’必须之步骤。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一种佛门仪轨,需要持诵七遍佛眼咒来开示修行的。”苏午伸手一指身后七座陶坛,直言道。
金刚智缓缓起身,低着头,依旧不看苏午,道:“空口无凭,这七只猴儿连同那个女童——”
他话未说完,苏午摇头笑了笑:“你在拖延时间,这倒也无妨。你要等哪个救兵过来,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等就是。
不过,当下‘空口无凭’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金刚智,你戒律已破,永生永世不能成佛。”
在苏午说话之际,因果神符在兴善寺内外飘转开来,不空与禅房内外、兴善寺各处留下的无数因果,皆留下了形影——
在禅房内外越聚越多的僧人,尽皆看到,一队小厮被守在角门的年轻僧侣放行,挑着八个陶坛走入禅院中,将八个陶坛送入了不空和尚的禅房内,不空和尚付尾款于领头小厮的留影,当下仍历历在目!
随后,不空走进房中,扯开八个大坛上的塞子,他眼神淡漠地看着第八个坛子里的女童的模样,叫人见之不免心生寒意!
至于此下,情况已然分明。
那因果神符甚至勾扯出了那几个小厮的形迹,一路追踪那几个小厮到了某处破落院舍内,那院舍中,还关锁着许多孩童,还有诸多被掰折手脚的、毁了容的褴褛乞儿在其中进进出出,将乞讨得来的银钱送于院里坐镇的小厮首领。
几个小厮根本不是卖猴儿异兽的贩夫。
他们就是‘人牙子’!
第1343章 、汝欲试死而复生耶?
“佛门古刹,庄严之地。
我本无意叫此间颜面扫地,但你等非要凑上前来,欲要遮瞒下某些事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皆是你等咎由自取。”苏午摇了摇头,他旋而与兴善寺外等候的丹加等人传递消息,令他们前去抓捕破落院舍内的那些人牙子,接着看向神色惊惧的金刚智,摇了摇头,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出家人不打诳语,金刚智,你戒律已破,永生永世不能成佛。”
金刚智神色更加骇恐,他听到这几句话,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仿似有真佛临于身前,向他宣布了他已被钦定的未来!
他喃喃低语,试图抗辩:“弟子不知内情,不算打诳语,不算打诳语……”
苏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不知内情么?”
轰隆!
一言落!
似有巨灵挥动大斧,一斧头劈在了金刚智的性灵之上,他脸色煞白,一瞬间生出一种自己好似被扒光了,曝晒在青天白日之下的感觉!
他心神剧震,鲜血从眼耳口鼻之中流淌而下。
那如来藏的性意修行,直接消散而去!
苏午将挡在身前的金刚智和尚推开,迈步走出了禅房,禅房外,斜侧里的后院正门处,一群僧侣气势汹汹而来。
那些僧侣身上的福田法衣在太阳下反映出耀眼的金光——这些僧侣必然地位极高,不是长安诸大寺各院首座,就直接是诸大寺的方丈、住持!
而苏午目光落在为首脑袋微大的老僧身上。
他识得这个和尚,正是如今北禅宗首寺‘嵩山寺’的住持‘法智’。此僧如今亦是长安释门领头人,乃是佛道相争之局面中,代表佛门的一面旗帜。
法智与苏午相视。
他双手合十,高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而今在佛门清净之地中兴风作浪,全因不空和尚修持恶法之事?”
苏午看着法智和尚,并未出声。
从前之所以会有神秀僧死而复生之传言,便因法智和尚在嵩山深山之中修行,一夕之间成就‘第十二地修所成地’,乃称在山中亲见神秀显真,传其无上妙法,为其讲说无上妙义,其因而能一夕突破关槛,自第九地一跃升至第十二地。
如今神秀又真个在世间显真了。
法智与神秀之间或许有所勾连。
也或许……法智在嵩山深处亦未见得神秀之影踪,其出山之后种种宣称,不过是‘诳语’罢了。
其之所以能一夕成就修所成地,其实另有根源。
或许与那‘弥勒内院’有关也说不定,一如不空和尚大雁塔之行后,授得了‘密乘一字佛顶大法’。
但神秀与‘弥勒内院’有无关联?
‘小雷音寺’与‘弥勒内院’是否说的就是同一处所在?
苏午当下尚无答案。
他环视汹汹而来的诸寺首座、住持,在此中却未看到兴善寺住持‘善无畏’的踪迹——
苏午神思微动,隐约意识到了甚么。
那法智僧见苏午并不理会他,他也不以为意,径直步入禅房中,看了看死去的七个幼猴,以及在第八个陶坛内沉沉睡着的女童,他神色了然,转回禅房外,向苏午说道:“不空确有罪过在身!
为修‘一字佛顶法’,将佛眼开在无辜生灵头顶,为自身开示三摩地。此其罪过也!
然而,阁下称不空为修‘一字佛顶法’,以婴童作为‘佛布施’,却是彻底的污蔑!
他修行一字佛顶法,乃是为了利益众生。
这童儿又何尝不是众生之一?何故为了众生而杀众生?更何况,‘一字佛顶法’确需要活人来支撑仪轨——但这个活人,却是作为承接‘一字佛顶轮王’的应身而存在!
这个童儿若是此时成为过一字佛顶轮王的应身,对她今后亦有大利益!
这却是好事!
而阁下,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摧杀了不空和尚,他杀戮猴儿,确有罪过,但又是为了利益天下百姓而修行,早已功过相抵——他无罪!
却被阁下辣手摧杀——”
法智僧以退为进,唇枪舌剑,一番言辞之下,竟有扳回局面之势——然而,他还未说完,苏午转回头来,垂头俯视着他,眼中神光湛湛:“秃驴以为苍天无眼否?!”
咚!
晴空之中,陡有雷霆炸响!
法智被这声平地乍起的惊雷震撼了心神,一时间竟未言语出声!
而苏午转回禅房内,抱起了坛中孩童,以身上衣袍包裹住童儿未着衣衫、遍是污垢的身体,又将不空拖到禅房外,令童儿醒了,于大庭广众之下指认了不空和尚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