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青年人身形之高,已超过了老者生平的见识。
他见对方走向自己,顿觉那是好大一片阴云朝自己压了过来,更把怀中孩儿抱紧,生怕那青年人会对他们爷孙不利。
好在青年人面上流露的笑意,被老者看在眼里,说也奇怪,明明那青年人还未言语甚么,只是露出些丝笑意,就让老者心头的提防与恐惧陡然间消去了很多。
“老人家,在下同您问个路。
当下这是甚么地界?
前头那片山,叫甚么山?”苏午笑着向老者问话,一边问话,一边指向前头绵延的群山。
群山间长满阔叶林木,此下正值春时,然而山间那些高大的林木多数枯黄,从此地往彼处山间看去,只能见到一片一片没有生机的枯黄色。
“这是六龙山哩。
中间最大的那座山,叫老龙山。”老者抱着孙儿起了身,向苏午回道,“后生要往山里去哇?
可甭去,去不得,这山里原先好几个村,村里人都没了,听说山里闹诡咧……”
大抵是因为对方给了自家孙儿一块饴糖的缘故,老人便想多提醒苏午几句,害怕他真的进了山去,在彼地丢了性命。
“彼处就是老龙山么?”苏午点了点头,转眼看向老人放在田垄上的扁担与木桶,他指着干涸龟裂的田亩,与老人说道,“老人家,你这样一趟一趟地担水,也是于事无补的,救不活你田里的庄稼。”
一听青年人提及自己田里的庄稼,老人内心陡生出一阵悲伤:“额知道嘞,但也没有法子啊,救说不得到了季节,还能多少有点产出,不救,我一家人都要饿死啊!”
“这里的旱情,只是浇水是解决不了的。”苏午依旧摇着头,与老人说道,“老人家,不要在这里空耗气力了,回家去罢。
今夜便会有一场大雨落下。
雨过以后,你田里的庄稼便能活过来,旱情就此结束。
快回家去罢!”
“你、你怎知道今夜会有大雨?”老人又惊又喜,向苏午问道。
他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任凭一个过路人几句没有根据的话,就能让他相信,就如同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苏午指了指湛蓝的天穹,向老人说道:“我看了天色,今夜该有一场大雨。”
“真的?”
“真的。”
苏午同老人笑了笑:“你若是不相信,到今夜午时的时候,你守在门口,应能看到雨水倾落。
不过老人家还是须多保重身子,不要淋雨受寒了。”
“好,好!
那额就信你了啊,额信你了!”老者连连点头,转身去拿扁担与木桶,他才弯下身,又想起该问一问那年轻后生的名姓,便又转回头去,然而他身后又哪里还有那高大青年人的身影?
田间寂静,只有小孙儿舔舐饴糖的声音。
“孙儿,那人哩?”老者茫然问道。
“叔叔走嘞,一阵风过去,他就走了嘞……”
……
客栈内。
苏午徐徐睁开双眼,心脏部位的本源神跟着收拢气韵,那些游散于大地之上的龙脉‘根须’一时间俱收拢干净。
他站起身来,与房中百无聊赖的五女说道:“走罢,我大抵知道雍凉二地大旱的根源在何处了。”
“好。”
丹加、江莺莺、晴子等五女笑吟吟答应。
众人走出客房,径直离开客栈,取走寄养在客栈马棚里的马匹,乘马自此间离开。
他们前脚才离开客栈,躲在苏午等人居住的客房隔壁的数个不良人亦跟着匆匆离开,驱马追近了苏午一行人,不紧不慢地缀在苏午一行人之后,暗作跟踪。
而苏午等人横穿过城外官道,至于人烟稀疏的一片丘陵之时,忽然纷纷勒停了坐骑。
几个身着青色道袍的道人驱马立在缓坡尽头。
马上的道人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缓坡下的苏午一行人。
跟踪着苏午一行的几个不良人,眼见当下情形不对,纷纷躲入四下灌木林中,其中有一瘦削青年人从书箱中取出笔墨,将毛笔笔尖在舌头上点了点,即于书册上写下一个个字迹:
“开元五年三月廿三。
大原城西门外,官道朝西南方直去三五里,至‘野狐岭’处,道门化龙派明灯道人,与灶王神教魁首张午者,于此斗法。”
第1329章 、斗法盛会(四)
“明灯道人,化龙派第三代弟子。
其被圣人赞叹‘钟灵毓秀,造化玄妙’,拜入化龙派修行以来,曾有‘一日一进境’之记录,乃养‘三皇山’龙脉于法剑之中,法剑一下,如万重山倾轧而下。
目前于玄门榜上暂列一百二十三名。
……
张午,得圣人垂青,领民间隐教灶王神教魁首之席位。
玄门榜上第五十八名密宗大德‘金刚智’盛赞张午,称其佛道同修,且修行尽非弱手,尤在金刚智本人之上。
然此般说法,终究没有实例佐证。
是以张午目前于玄门榜上暂列一百四十八名。”
那不良人队伍之中,负责执笔记录的瘦削青年人,于手中空白纸页上,飞快书写下一列列字迹,他频频抬目看向缓坡下住马的苏午一行人,以及缓坡上居高临下的明灯道人,又自与明灯道人随行的诸道士之中,识出了几个玄门榜上有名的道士,便立刻又记录于手中书页之上。
“明灯道人久居于长安京城,与‘火观派’、‘明珠观’、‘念和斋’几个道派之下的菁英弟子来往颇多,交游广阔。
其临于野狐岭,亦邀来了火观派‘火道人’、明珠观‘白元英’、念和斋‘苏长河’同至此间。
火道人位列玄门榜第三百五十二名;
白元英位列玄门榜第四百七十三名;
苏长河位列玄门榜第四百八十四名。”
瘦削不良人眼神兴奋,他单只看手中录下的这份名单,便已觉得今日必定不虚此行,更何况那明灯道人来势汹汹,今日与灶王神教张午必有一场斗法在前——他们这些一路跟来的不良人,倒能首先一饱眼福了!
他笔锋稍停,正想着是不是将录下来的文字润色一二的时候,身旁同僚扯了扯他的衣袖:“快躲过来!”
执笔的不良人闻声朝缓坡那边一看,正看到明灯道人骑在马上,正目光淡淡地朝自己这边看来,他心中一个激灵,就势往旁边一滚,让自己躲得更隐蔽一些。
容貌俊秀的明灯道人收回看向那些微有起伏的灌木的目光,这些不良人的行迹,他随便一眼便能探知,今下倒是正好——与眼下这个被师祖都视作棘手之敌的张午斗法一场,赢下首功,也叫这些不良人将自己的声名传扬出去,正可以提升自己于玄门榜上名次。
明灯道人目光在苏午及他身周诸女身上微微停留。
他眼中顿现惊艳之色。
这位明灯道人亦有一个外号作‘情道人’,其未曾拜入道门以前,也是长安风流人物,不知有多少贵家女子与其暗下里生出过情感纠葛。纵然其拜入化龙派以后,也常有‘眠风枕月’之举,倒是叫情道人这个名号愈发传扬了出去。
此时,明灯看过苏午身旁众女,再回忆自己从前过往,不免有些嫉妒苏午——他从前经手女子虽众,却也没有一个的姿色能与这灶王神教魁首相提并论的。
“在下此来雍凉之时,师祖曾告诫于我,阁下将是我在此地遭逢之劲敌。”明灯道人抬目看向苏午,缓声开口道,“既是这般劲敌,与其等到临事之时,阁下突然现身出来,坏我大计,倒不如我寻得阁下,首先挫败了阁下。
我觉得此法甚好,阁下以为如何?”
明灯道人话音落地,平静的面孔上似乎浮现一抹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苏午,等着苏午的回应。
苏午道:“圣人于宫中定下此次斗法的题目。
解决雍凉二地之旱情,即可得功一筹。
能从两地寻索出大旱之根源者,记功一筹。
能解决那大旱之根源者,记功二筹。
你纵败了我,却依旧不能禁绝我去解决雍凉之地的旱情,从中得到功筹,若情况如此,你又欲如何?”
“那便令你再无能参与此次斗法即可。”明灯道人面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一些。
簇拥着他的两男一女三道士,面上皆流露出淡淡的讥讽笑意。
明珠观的女冠白元英细细打量了苏午一番,曼声细语道:“既能叫你落败,自然也有法子留你在地,叫你再不能参与此次斗法。
更何况,斗法又不禁绝杀伐之事。你若落败之后,仍旧不能认清现实,不肯愿赌服输的话,便也只好借你人头一用了。”
“金刚智,沽名钓誉的野和尚而已。
他借那迷惑人心之法,为自己提升声名,而你借他来提高声名,与他也是一丘之貉!
今时若干脆认输,就此退去,可以保全一身修行及至身家性命。
如若执意与我们相斗,那便要性命危矣!”念和斋苏长河抱胸乘于马上,怜悯地看着缓坡下的苏午说道。
圣人高在天边,此人虽能得圣人召见入宫,而后亦全身而退,却不能说明其本领,而明灯近在咫尺,那柄担着‘三皇山龙脉’的法剑,足可以一刹压得苏长河心胆俱碎!
他自然更相信明灯道人的本领,远高于当下这个所谓灶王神教的魁首!
而躲入灌木林中,矮身这副的执笔不良人‘魏洪’闻听苏长河所言,心里却暗暗焦急,极不希望双方斗法以那张午直接低头认输而结束——当下双方斗战在即,假若那张午被苏长河几句话就给吓阻住,就此退却了,他这份精心润色修饰的斗法记录,登时就要失色许多,最好还是双方能够酣战一场,决出胜负,如此更能叫他写足字数,呈送圣人面前,说不定能为圣人所喜,提拔他一番!
魏洪正暗暗担忧之时,陡然见苏午点了点头,随后他就听见苏午说道:“好罢!”
他心头一沉——
明灯道人眉毛一扬,抚着法剑剑鞘的手掌微微一顿,眼神有些遗憾。
苏长河、白元英、火道人面上笑意愈浓,火道人捋须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们如今已经摆开阵势,执意要与我斗法一场。
四下里亦有不良人暗中记录,大家俱在期待这一场斗法,我若在此时退缩了,未免会扫了大家的兴。”苏午接着说道,他的话叫魏洪双眼发亮,神色更加兴奋,执笔在纸上刷刷写下数列字迹。
而苏长河等人面上笑意顿止,神色阴沉了下来。
苏午抬目看向缓坡上的明灯道人,开口问道:“你我之间,如何决出胜负?”
明灯道人抽出鞘中法剑,篆刻符箓的黄铜法剑在阳光下耀映出如鳞片般的光芒,他垂目看着手中法剑,开口说道:“阁下如能接住我这一剑,便算阁下在这场斗法中胜出了。”
情道人话音未落,苏长河扬声道:“何须明灯师兄出手?
此下先由我等来试试此人的斤两!
他若连我等的手段都接不住,又何谈接住明灯师兄一剑?!”
白元英跟着点了点头,看着苏午,笑吟吟道:“明灯师兄一剑落下,此人若接之不住,怕也性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