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嗡!
洪仁坤话音落地之际,如海潮般奔腾而来的海鱼腐臭味里,夹杂着丝丝缕缕如附骨之疽般的诡韵,从那些村民头顶上飘散而出——那些丝诡韵聚集愈来愈多,愈发浓烈!
村民们的五脏六腑腐烂,他们的皮肉越发肿胀,变作一具具溺水之尸。
而这些溺水尸体上,却俱顶着一颗颗干瘪的头颅,无数头颅随一缕缕诡韵牵引聚集着,变作了一道梭形的阴影。
这道梭形阴影托举着无数颗密密麻麻的头颅,那些头颅长在梭形阴影的背脊上,就好似长在癞蛤蟆背上的脓包,又像是生在鳄鱼背上的筋纹甲胄——梭形阴影托举着无数干瘪头颅,倏忽间往虚空一撞!
它撑着那浓郁诡韵,往那另一个世界潜游而去!
鉴真在此时高宣佛号:“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佛号声中,暴烈的执念从鉴真眉心之中奔腾而出,绞缠着无形的天理神韵,化作一道道漆黑锁链,缠缚在鉴真身形之上!
而鉴真的身形却在执念喷薄之际,变得越发虚幻!
身披血红袈裟、浑身漆黑又虚幻、遍身缠绕锁链的‘漆黑地藏王佛’端坐于虚空当中,那狂烈执念掺混天理神韵演化的一道道锁链,尽皆朝这尊‘地藏王佛’的口中钻去!
地藏王佛的头颅在诸多锁链充塞之下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青筋暴起,勾连形成一张鬼脸!
巨大的鬼脸地藏张口就啃咬向了那如鳄鱼一般游入另一方世界的厉诡!
“你也想去彼处世界看看?”陶祖看着鉴真化作恐怖地藏,意图将那梭形厉诡吞入口中,他扬了扬眉,忽掐指决——
陶祖在这土坡上,刹那化作一轮赤日!
这轮赤日包容天地,蒸干了淋漓的雨水,遮掩住天中的明月!
赤日横在那厉诡之前,正面向那尊恐怖地藏!
恐怖地藏张开血盆大口,当场啃咬在炽日之上——直崩飞了满嘴血淋淋的獠牙,半张鬼面都被烈日烧焦!
一切回转原状。
唯有梭形厉诡终究潜游入另一方世界中。
恐怖地藏又变作了鉴真的身形,只是他的身影此时越发浅淡虚幻,随时可能在风中消散去。
真实的鉴真之尸存于罗生门中,今下这个鉴真,只不过是真实鉴真的一道残念身罢了。
陶祖看着鉴真,作势抹了一把脸,嘴里连连吐着唾沫:“呸呸呸!老和尚的臭口水!”
他忙活了半天,才消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鉴真道:“午子早就与我说过了,得多提防你这和尚——你想跟着那厉诡接机游入彼方世界当中,把‘十灭度剑’、‘诡狱本形’攥在自己手里?
你想去罢!”
“此诡在现世之中不过残缺之诡而已。
游入死去的东流岛以后,便将化作‘海神’——独以苏午之力,应对此诡未免勉强……贫僧只为出手帮他分担一把。”鉴真低垂眉眼,平静回道。
江莺莺听得鉴真的回话,不免又为苏午担忧,于是忧虑地看向了陶祖。
陶祖哂笑不已:“你早也未说帮他,今下突然就起了好心。
秃驴惯好诓人,这是真理!”
哪怕是阴沉冷漠的鉴真,此时也被陶祖几句话噎得沉默了半晌,方才冷幽幽地道:“我非完整之我。
待寻得罗生门,希望能与尊驾好好做过一场……”
“老夫再怎么说也是长辈。
青莲白藕本一家,太上玄元更在此时被你们佛门视作祖宗——我辈分比你大着呢,你对我该称尊长,该向我讨教,请我指点才对,甚么叫‘做过一场’?隐宗野教一般,不伦不类!”陶祖抓住机会,再度斥责了鉴真几句。
他说的句句在理,鉴真根本反驳不得。
鉴真只能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不再理会陶祖所言。
……
月朗星稀,清辉寒彻。
苏午从土坡上走下来,沿着那道羊肠小道越往前头的高坡,高坡上,一栋栋木屋在月光里轮廓分明。
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海鱼腐烂之臭,纵然四下风景幽静,月光清美,却亦叫偶然走入此间的旅人根本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只想加快脚步,从这看似静谧,却又深藏恐怖的地域脱离。
高坡上那一排排的房屋中,偶有烛火燃亮。
苏午走入烛光闪亮的屋子内,却只能看到桌上油灯闪烁,却看不到屋主人的影踪。
从房屋的摆设、床褥里残余的体温上来看,屋主人应当才从此间走开不久。
他们去了何处?
苏午一连走进数座屋舍之中,都发现有人居住留下的种种新鲜痕迹,却唯独不见屋中之人,这座村落,竟好似在很短时间内,聚集起了所有村民,去往了不知何处。
屏住呼吸,苏午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那些屋舍里的腐臭味比外界要浓重数倍不止。
但他检查房间各处,也未找到有甚么腐烂鱼虾。
苏午继续沿着连续往上的高坡朝前而去,在高坡最顶端,一块木牌歪歪扭扭地插在泥土中,木牌上依稀篆刻着‘海津’两个汉文。
此间地形地貌就是苏午现实里驻留的‘海津村’,但当下的房屋布置、村居建筑用料都与现世里的‘海津’大相径庭,当下这片村庄里,大多是木石砌造的漂亮房屋,比之他在现世里看到的那些大多以藤蔓编作墙壁、以蓬草编作屋顶的小丘似的房屋,不知强出多少来。
过去的海津村,似比现世的海津村还富庶一些。
苏午旋而想起勇次郎曾称,海津及周边各村里曾经发生过一次饥荒——会否是那次饥荒,造成了原本富庶的海津村,变得越来越贫困?
他皱了皱眉。
勇次郎以及周围那些村民老人的言辞里隐藏了太多秘密,他们的话,却不能够作为凭据。
而且,苏午在方才几间屋居里,还发现有晒干的鱼类、积存的米粮,以及沿路行来,野草丰美、树木茂盛的景象,也完全不像是闹饥荒的状态——若真出现了饥荒,人们恨不能刮地三尺,连树皮也会揭下来想办法吃掉,根本不可能还留下如此草木茂盛的环境。
苏午收束着心念,站在海津村的最高处,往四面俯瞰。
第1299章 、“里世界”(三·福神鱼汤)
远处的大海如一汪墨池,正在徐徐侵染着白色的海岸线。
茂密的树木在海岸线更远处聚集成林,在那片林地簇拥着的高坡上,海津村最近海的位置,此下已经汇集起乌泱泱的人群。
那些在黑夜里化作一个个黑点的人们,聚集在一处修筑得颇宽敞明亮的房屋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而苏午站在海津村最高处,去远眺彼处的人群,即便隔得很远,依旧好似有浓重的腐臭气味从那些‘人’身上漫溢了出来,不停地朝他鼻孔里钻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头,迈步走下高坡,走向那处被诸多‘人群’簇拥起来的宽敞院舍。
彼处的院舍在当下的海津村里,亦是极其出挑。
苏午一边往那处院舍走,脑海里一边转动着念头。他想起海津周围村落的那些幸存的村民,称津一郎家的生活曾经十分富庶,依靠售卖鱼获,建设起了宽敞明亮的房屋,在周围村落里都极其显眼。
彼处林地簇拥下的那座院舍,有没有可能就是‘津一郎家’原本的屋舍?那座在火灾中化为灰烬的屋舍?
聚集在那座院舍前的人们,为数众多。
海津村只有这些木屋,并不能容纳下那么多的人。
那些人里,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周边的村落……
苏午在深林间行走着,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下,巨树被茂密枝叶覆盖的树冠,已经足够遮掩住他的身形,但他依旧收敛了自身的气息,让自身仿若无物。
他站在一棵大树杈下,从林荫间隙里,看向那处燃烧着火光的院舍。
院舍前,浓烈的海鱼腐臭味与浓烈的肉香味相互混合着,变作另一种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
狂烈的诡韵聚集在此间。
——在院舍周围聚集的人们,皆非活人!
那是一个个身形与人一般无二,但浑身都长满了鳄鱼皮一般的鳞甲,穿着个中现代衣衫的诡奴!
在唐时的东流岛海津村,怎么会有穿着现代衣服的人?!
苏午脑海里一念闪过,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些穿着现代衣服,浑身被鳄鱼鳞甲包裹的诡奴,其实大多是在现世东流岛里沦亡的那些死者,只是它们行走于这重‘死去的东流岛世界’之内,被‘烛照巫女侍’这个‘世界意志’,扭曲成了当下这般模样。
当下,这些披着鳄鱼皮的死者,正在重新‘演绎’、‘再现’发生于海津村里的某些事情!
它们遍身披覆的‘鳄鱼皮’暗示着甚么?
它们演绎出的曾经海津村的某些事情,是否与‘海津村饥荒祭祀事件’有某种关联?
烛照巫女侍的意志投射在它们身上,对烛照巫女侍而言,这样的‘鳄鱼皮’又代表着甚么?
一个个念头闪转过苏午的脑海。
苏午看到,林荫间隙下,无数披着鳄鱼皮的诡奴,围坐在几口烧着煮沸水液的大锅前。
它们围着那几口大锅盘坐着,中间有几位脖颈上挂着婴儿骷髅念珠的鳄鱼皮诡奴,正大声地言语着:“如今正值灾荒之年,对吧?
我们已经颗粒无收了!
对吧?”
“对!对!”
“哈哈哈……”
那几个戴骷髅念珠的鳄鱼皮诡奴说过话,周围的普通村民诡奴就拍手大笑了起来。
而苏午一路走来,却未有看到过周围有哪怕一亩被开垦出的农田。
——这些海津村及周围各村村民,他们根本不靠田地里的食物生活,他们更可能是捕鱼为生。
尤其是当下地域植被茂盛,气温事宜,更不可能是灾荒年景。
‘颗粒无收’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些村民身上。
“最近从海里打来的鱼获越来越少了啊……我们快要饿肚子了……”
“是时候再一次祭祀福神了,喝下福神赐予的鱼汤,让我们运气倍增,从海上猎获来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财宝!”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