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而今应该是没甚么心结,也没有甚么顾虑了罢?”苏午又向孙豆儿问道。对方脱离轮回以后,便始终跟在柳飞烟身后,像是柳飞烟的一道影子一样,一直都默不作声,在众人里好似没任何存在感,又好似根本不希望自己被其他任何人关注到。
苏午注意到此般情形,自知她害怕被自己关注。害怕自身追究她言而无信,不曾拜在自身门下的罪过。
孙豆儿闻声破涕而笑,她慌忙擦着眼泪眼泪,连连说道:“没有了,恩公,没有心结哩……”
心结进去的孙豆儿步伐轻快地离开了草庐。
转眼间,草庐内便只剩柳飞烟与苏午两个。
柳飞烟目送着孙豆儿迈步走出草庐,她轻声道:“这傻丫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失了甚么机缘……纸娘娘会,怎么能比得上‘北帝派’呢?”
“路是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路,便是千难万险,也甘之如饴。”苏午如是道。
柳飞烟眼波流转,柔媚目光落在苏午面孔上:“小哥说的是,自己选的路,便是千难万险,也会甘之如饴的……”
苏午垂目看向掌中发丸,开声道:“我欲请你来容纳这发诡的‘此端’,借此诡来助你稍稍摆脱‘天怨’之缠绕,柳姑娘意下如何?”
柳飞烟闻声看向苏午手中发丸。
她轻轻笑了笑:“原是这个厉诡……我还记得,我的父母兄弟皆死在这厉诡引来的劫波之中,托它的福,我才能争得自由。
不过,只是这个厉诡……真能助我摆脱‘天怨’的缠绕牵扯吗?
小哥或许不知道,‘天怨’究竟有多难邪诡隐秘。”
苏午目视向柳飞烟的面孔。
柳飞烟这时也跟着抬起眼帘,美目流转,端详着他的面容。
他眉心故始祭目乍然张开,当下所见的这个面白如纸、朱唇如血的女子,倏地变作了一道纸扎人,柳姑娘的性意化作一团灰暗的光芒,寄托在这道纸扎人中。
一丛丛猩红丝线缠绕在这道纸扎人之上,根根猩红丝线便隐于冥冥之中。
“呼……”
均匀的呼吸声在苏午耳畔响起。
隐藏在四下虚空天地间的冥冥沟壑、时空罅隙瞬间变得清晰。
苏午由此亦看到了那一丛丛萦绕着‘天怨’的红线,究竟归向何处,它们游入一道极幽深的冥冥沟壑当中,在那道沟壑之内,一道雪白的模糊人影隐在其中,被那些猩红丝线缠绕、包裹。
“你的躯壳便被拖入这冥冥之中了么……”苏午喃喃低语。
凝视着他面容的柳飞烟,轻移莲步,贴近了他的身形,她的衣袖下伸出一只雪白而纤细的小手,她的小手握住了苏午垂在身前的另一只手掌,温凉的声音在苏午耳畔响起:“小哥想要看看她吗……”
言语声落。
狂烈而炽热、却又叫人感受到之后,便忍不住后背发寒的神韵骤然间自柳飞烟身上浮现——苏午借助‘冥冥之息’,分明看到那隐在幽深冥冥沟壑当中的雪白人影,在这个瞬间被丛丛猩红拖曳着,刹那脱离了冥冥!
这道雪白人影被那种炽烈又冰凉的‘天理神韵’裹挟着,归附于他身前的纸扎人之后!
他身前这道凤冠霞帔的纸扎人,周身红衣瞬间如蜡烛般融化了,那融化的蜡油下,却浮现出一道通体雪白,浮凸有致的窈窕身影。
一根根红线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她遍体鳞伤,泪眼涟涟地看着苏午:“小哥儿,好冷,好疼……”
说话间,这换作了真实人身的柳飞烟,便赤着身子往苏午襟怀里钻,苏午身躯一僵——在他身后一道血红手臂倏忽长出,从虚无中扯出了一件大氅,将大氅披在了柳飞烟的真身之上,根根红线贯穿那件玄色的大氅,又往冥冥之中游移去。
那般炽烈又冰冷的‘天怨神韵’浸润着柳飞烟的躯壳,让她的躯壳之上,都流转出那般冰冷又炽热的气息来,她被猩红丝线贯穿的皮肤上,渐渐弥生出一片片蜡壳香灰,像是当场要被塑造成一尊神像一样!
苏午见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张开手臂,将柳飞烟揽入怀中。
咚咚!
天地劫运骤然翻腾开来,一面黑赤二色大轮悬于苏午脑后,那黑赤之轮猛然收放着,其中便传出轰烈的战鼓声。
在这轰烈的战鼓声中,苏午的人道本源愈发雄盛,将柳飞烟的身躯包容了进去。
柳飞烟置身于这如火山般轰烈爆发、如血海般浓郁的气韵之中,越发看不清苏午的面容,却能听到苏午分外清晰的声音:“这‘天怨神韵’,便是你修行‘拳意神韵’引来的一种天之神韵么?
我从前只知你所面临大概情形,不能尽窥全貌。
而今借此机会,正好看看牵扯你身的‘天怨神韵’,根由何处——或许会由此发现可行办法,帮你摆脱天怨纠缠!”
柳飞烟听到这火海中响起的苏午声音,她眉眼弯弯,抿着嘴轻轻笑着。
纵使此下被一根根红线穿过了周身血肉,被冰冷天怨裹挟而至于遍身冰凉,感受不到自身的任何活气,但身处此时此地,她却忽生出满足念头——而今便是就这样死了,却也值得了。
苏午以自身人道本源覆护柳飞烟,他的目光继而落在那无色无形无质,却在自身感知中分外清晰的‘天怨神韵’之上。
他的身形于此瞬化作群龙盘踞而成的巨树!
巨树托起一团熊熊烛火,托起炽烈大日!
大日光芒倾盖天怨神韵,将无色无形无质之神韵,照彻成了有形之事物!
第1253章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嗡!
‘龙树大日元神’照映之下,那裹挟柳飞烟的‘天怨神韵’,便化作了一层雪白滑腻的蜡油,半凝固的蜡油迅速融化着,显出其中一张张铺平了的人脸!
那些人脸层层叠叠,蜡油从它们的眼眶、鼻孔、口齿中不断淌出。
一张张人面,却未曾散发出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气息,冰冷的怨望化作呓语声,萦绕在这一张张人脸周围,随着蜡油被徐徐融化,那些被封藏起来的怨望都纷纷流动起来,呓语声传入草庐中二人的耳内:“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冰冷的、不待任何情绪的怨望凝就成这裹挟柳飞烟躯壳的‘天怨神韵’。
这是来自于‘天’的怨恨!
‘天’对生灵活物的仇恨!
如此冰冷又狂烈的神韵,接续着缠绕柳飞烟周身的丛丛猩红丝线,那一根根猩红丝线,其实是‘人怨’,人之怨望接连向了‘天怨’,天怨便在人间有了‘代言人’!
苏午看着怀中被红线牵扯的柳飞烟,眼神悚然!
在这刹那之间,他转开目光,眉心故始祭目锁定那被自身元神映照有形的天怨神韵之上,一丛丛渺渺之发从耳畔垂落,顺着那汹汹而来的天怨神韵逆流追上——抵进那冥冥之中的幽深沟壑之内,又随着那道幽深沟壑一路延伸,如此乘游不知多久,就在苏午感觉自身的渺渺之发也已伸展到了极限,行将收缩之时——
‘渺渺虚无,无余他物’的气韵倾盖而下!
在这虚无之中,却有团云翻滚,有碧空万里。
层云叠雾下,滚滚‘天怨神韵’便缠绕在一道只能见其隐约形影、无法追究其根由来历的紫红龙蟒之上。
那似龙蟒般的紫红条索,又发散出无数根系,就如同分出无数根须的树根一样。
而今即便苏午距这树根仍有极遥远的距离,仍然觉得这道树根庞大无比——虚空是无限大,这树根亦是无限大,甚至反过来包容了虚空——苏午难以将此种荒谬的感觉彻底形容出来,他的渺渺之发不断抵近这道紫红树根,看到树根之上那些触须似的根须,即是‘天怨神韵’所出之地。
触须似的一道道根须,在虚无中飘飘荡荡。
像是一道道豹尾的旗幡,又在卷动之间,忽又化作一个个模糊的、散发着恐怖诡韵的人影!
这些‘人影’、这些‘豹尾旗幡’,接连在那树根之上,似乎亦反过来染污了这道树根,以至于它会借由这些树根,弥生出如此浓重的‘天怨神韵’!
苏午的意识寄附在渺渺之发上,尝试性地靠近那一道道似旗幡又似人影的根须,那些根须倏忽卷动开来,从这些根须上散发出的浓烈诡韵,竟瞬间化作了一道道天理神韵——天理神韵贯连交织,苏午的意识根本不需做任何准备,任何修行,就直接被动地踏入了‘天人交感’之境!
苍黑天地瞬间笼罩住苏午的意识!
他在这黑天黑地的尽头,看到无数耸立的恐怖厉诡形影。
那些厉诡朝着站在天地中央的他降下投影,一道道投影在他身上交织,凝就了苏午的‘完整之我’,曾经苏午努力捕捉才有可能听到的呓语声,今下就直接在他耳畔响起,都不需要他去努力尝试理解,他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那呓语声的涵义:“首养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所。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脏腑归正,血肉自生……”
这番呓语声如烙印一般刻在了苏午的心神之中,苏午听到这呓语声之后,即从那‘天人交感’的状态退却了。
他心神恍惚一个刹那,而后看到自己置身的草庐。
看到怀中被一丛丛猩红丝线缠绕,遍身弥生出一层层蜡壳的柳飞烟——
嗡!
一只只猩红眼仁忽然自苏午周身长出,绯红光芒刹那映照在那有形的、堆积起层层叠叠人脸的天怨神韵之上——
东王公神韵附化在眼诡之上,瞬息间于那遍生眼仁的天怨神韵上铺陈而开!
将这道天怨神韵直接烧熔了,熔断了!
天怨神韵刹那收缩!
它所根出的冥冥幽深沟壑之内,又有一道道燃烧的冰河——天怨神韵汹汹灌输而来,接连了那倒转回缩而去、被熔断的天怨神韵,向着现实中的柳飞烟追迫而来!
唰唰唰!
苏午摊开右手掌心,掌心里那团‘发丸’刹那发散开来,这团头发的‘此端’尽皆缠绕在贯穿柳飞烟周身肌肤的那些人怨红线之上,顺着那些人怨红线,缩回柳飞烟体内——紧跟着,柳飞烟的发丝骤然生长开来,在草庐中铺成了黑河瀑布,正好接连上那汹涌而来的天怨神韵!
天怨神韵不再直接接连柳飞烟。
而是转而接连在她所容纳的‘发诡此端’之上!
柳飞烟因发诡未有再直接接连在她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喘息之机,但她仍然蜷在苏午的怀里,不愿脱离。
苏午推开了她。
女子粉面艳若桃花。
“你如何在修行‘拳意神韵’之时,与这样凶邪恐怖的神韵产生了牵连?
这般神韵根由太过诡邪,我一时之间亦无法将它与你的牵扯彻底斩断……”苏午皱眉看着柳飞烟,开口说话道。
天怨神韵根出于那些似豹尾旗幡、又似人影的一道道根须。
那些能将诡韵神韵相互转化的人影,又都生长在那根庞大至极,反过来包容一片虚无的紫红‘树根’之上——以苏午如今力量,莫要说是斩断这道树根本身,就是斩断它树根的任一道根须,都近乎不可能完成。
而那些根须,甚至能直接演化神韵,令苏午被动地走入‘天人交感’之境界中,他无从去揣度这些根须的根脚、来历、层次。
苏午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即是自身若得到一柄趁手刀兵,或许能将那些根须切断一些来。
他如今用起来趁手的兵刃,除却‘厉诡刑杀法性’之外,还有一件,那件兵刃尤其适合今时这种情况——可惜它远在东流岛,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柳飞烟听到苏午有些责备的言语,低着头小声地道:“我当时和小哥分别以后,便一路往晋地行去,中途被一伙山匪骚扰,本想着直接打杀了他们,但那时有大地高门子弟经过,带着的家丁仆役反而打退了那些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