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而他们头顶天穹,亦完全被乌黑陷泥充斥着。
那些腐臭的泥浆,不时滴落下来,间杂有一截截残肢断体。
掉落下来的残肢断体之上,偶有附带强烈的识神气韵、大道神韵——苏午在充斥天空的陷泥之中,看到了一道蓬松的狐狸尾巴。
洪仁坤头顶赤日里,浮现出陶祖的面容。
其亦仰头看着天穹中的陷泥,神色罕见地有些落寞,他叹了口气,道:“这是‘祖天师’从前豢养在门下的那头狐狸,后世称她作‘白狐大仙’,这般久的岁月,也未修成元神,反而因为修持天师脉的符箓,与三清更近,这下倒直接叫这肠子给吞了去。
我当时问他要这狐子回去,给我做个暖床暖脚的仆人,他还嫌我想法太下流肮脏。
呵!
要是给我作仆妇,今下也不必在轮回里受这种被‘消化’的痛楚了。”
陶祖言语过后,看向旁边的钟遂:“帮个忙,用你那链子,帮我把天上那道狐狸尾巴给勾下来,我手没你的链子灵活,可长可短……”
钟遂皱着眉头,愈听愈觉得陶祖开始满口胡言乱语了起来。
他冷哼了一声,打断陶祖的话,随手引来清气长河,刹那贯穿向天穹泥沼之中,那清气长河里,滚滚正气符聚成一道锁链,勾缠住深陷其中的那道巨大狐尾,猛一拉扯——
嗡!
整片天空都颤抖了起来!
更多的腐臭淤泥从天穹中洒落,溅在吞没大地上无数建筑的泥沼之中,荡起一层层浊浪!
有些泥团直接砸在那为数众多、如洪水大海一般的洋道士群中,也瞬间腐化去百千洋道士——但相比起这被腐化成泥渣的洋道士,今时存留于此的洋道士数量,多到一个极骇人的地步,只是损失几百上千,于它们如蚁群般的数量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苏午所化的气身包揽着秀秀、青苗等一众人,使他们免于承受此间浊泥腐化的伤害。
今下不论是他们中的任一个,置身于此间,都免不了要被腐化作泥渣,只有他们各自容纳的厉诡,可以幸免。
他看着那道雪白狐尾被正气符锁链拖拽下来,由清气长河带回来,交托到陶祖手里,内心一时恍然:“卖货郎进货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重‘轮回世界’,亦是三清之肠的末端了。
那些经历重重轮回碎灭的人与物,便化作此间世界的残渣。
那些仍旧能保留一丝真性不昧的前辈,便在此间留下残肢断体。
此间又被十字劫撕裂了——以至于轮回无法在这里周而复始地上演,于是那些残肢断体便保持着从被移转至这肠道末端的状态,至今未有变改。”
这段时空被封锁住的原因,苏午由此生出推测。
大抵是真实十字劫与三清之肠死劫规律相互冲击,最终导致了这段时空都被‘流放’于完整时序之外。
真实十字劫的死劫规律,相比三清之肠而言,还要强出许多。
双方之所以还能相互冲击,保持微妙的‘平衡’,关键在于降临于此时空中的‘活父’,‘活父’与‘真实十字劫’乃是伴生关系,唯有活父背负起的真实十字劫,才是彻底完整的十字劫,才能彻底于世间降临,传播‘福音’。
而今时‘活父’却意外地‘死亡’了。
如是才导致了真实十字劫与三清之肠间的微妙平衡。
甚至于,在清末过去数百年以后,三清之肠与真实十字劫的死劫规律有相互融合的迹象,三清之肠‘轮回’出了许多伪人,那许多伪人,全被放出了‘明州——龙山集’地区!
赤日消融了那道雪白狐尾。
三者穿过漫漫洋道士人群,走近了那黑暗中的一截城墙。
尽管城墙已经残破,但它保留于陷泥上的这一截,仍旧高耸而雄伟,这截高耸的城墙,也唯有京师之地才能修筑起来。
置身于这道城墙之下,看着那在城墙下堆砌成山坡、成阶梯的无数死者尸骸,苏午已能想象那时的情景——这段时空里,曾经有无数人抗御过洋道士的侵袭,但他们最终都失败了,他们守护的京师被轰碎,他们的国土被侵蚀——他们的血肉尸骸,都化作了洋道士提炼‘人类之银’,以召唤活父的降临。
那一具具残破的尸骸里还有点点银光析出。
银光接连于尸骸形成的阶梯、高山之上,如同这尸山表面的筋脉血管。
无数的银色‘筋脉血管’,尽数汇集向城墙之顶——那道撕裂天地,将天地间的陷泥都撕裂出无法弥合沟壑的巨大十字,那真实的十字劫!
‘凝滞一切’的死劫规律,将真实十字劫本身也俱凝滞了!
头顶赤日的洪仁坤、钟遂站在这累累尸骸高山之下,目送着苏午踏上尸骸接连城墙形成的阶梯,朝城墙顶上的真实十字劫走去。
苏午回过头来看他们,他们却站在原地不动。
这个时候,苏午像是明白了甚么。
他笑了笑,独自走上城墙顶。
脚下的死者尸骸之中,其实也有许多洋人的身影,那些洋人并非伪人,它们被从不知何地引召出来,与此间国土的生者一齐沦为‘活父’降临的温床。
苏午抬头看向顶上那两道由纵横交错之裂缝组成的十字。
在那道裂缝里,还有许多人影寂静站立着。
——尸山里死去的洋人,俱出自于那十字劫的裂缝中。
苏午走向城墙顶。
这片寂静的时空里,也响起了阵阵风声。
那风声里,连同苏午的胸腔里,都传出一一个个怒吼声——
“你以为这是权柄与权柄的厮杀,是道与道的争执?”
“错了!”
“这是生者对不死者的讨伐!”
“这是沦为血食牺牲之人,对受享牺牲之诡神的起义!”
“耶氏?
看起来像人的诡罢了!”
“永生——即是永远死亡!”
第1244章 、容纳‘三清之肠’(三)
风声激荡!
苏午浑身血流奔涌!
他心神有刹那的恍惚,在这刹那的恍惚中,他好似看到——一道高大英拔的身影背向着自己,一手拖拽着血红的肠道条索,一手抓住了那横亘于天地中央的漆黑十字——血红肠道条索吞噬着那道身影的手臂,漆黑十字将他的身躯切割得四分五裂!
但那道身影自生出一种难以移转的气韵来,那般气韵支撑着他破碎支离的身躯,令他得以将‘三清之肠’死死绑缚在了‘真实十字劫’之上!
他拖着那被绑缚缠绕起来的‘真实十字劫’,将之向下猛地一插——
无穷无边尸山血海中央,一道赤身裸体、身形体格臻至完美、容貌精致至极、世间再不会有如此‘完人’之人站在其上!
这‘完人之人’身居于无边白光之中。
它双手撑开,便托起了一个流淌着奶与蜜、只有极乐没有苦痛的天国!
天国之下!
无数黑漆漆的伪人纷纷俯首叩拜,称它为‘活父’、‘地上的父’——这‘活父’、这‘地上的父’托起的天国,被天顶上降下来的漆黑十字直接钉碎!
真实十字劫,钉穿了活父的头颅!
活父头顶插着漆黑十字,犹如一座坟墓前插着的墓碑!
那些跪倒下去、俯首称臣的伪人们,瞬间都哀嚎了起来:“God!”
“父亲——”
“父亲杀死了父亲!”
“天上的父,杀死了降临的活父!”
“活父已死!”
嗡!
那种种虚幻的情景在这个刹那,尽在苏午眼前消散去。
他站在被人类之银缠绕的无数尸骸之上,看着一步之外、城墙顶上插着的巨大漆黑十字,临近这真实的十字劫,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都抑制不住地颤栗着,但他血液中自生出一种力量,叫他将背脊挺得笔直,如撑开天地的巨柱,如刺向天神的铁枪!
凝滞一切的诡韵流淌在真实十字劫中。
纵横交错形成的十字形裂缝内,无数人影都被这凝滞的诡韵冻彻了,化作一具具木雕泥塑,立在漆黑裂缝内。
苏午与这真实十字劫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他能看到那一具具木雕泥塑凝固在面孔上的绝望、悲恸的神情!
那些被凝固者,皆是洋人。
他们皆是活人!
他们被收拢于真实十字劫中,成为真实十字劫的牺牲,为真实十字劫的降临提供源源不断的‘人类之银’!
怪不得这与巍巍城墙齐平的死者尸骸巨山之中,还间杂有许多洋人的尸骸!
他们是被放出真实十字劫的第一波牺牲!
今时的整个西方,只怕根本没有一个活人!
苏午的目光顺着那漆黑十字往下移动,他看到十字劫的末端变得只及常人的手臂一般粗,这竖立的末端如一杆标枪般,径直贯穿了一个黑发碧眼、鹰鼻深目、浑身上下无处不完美、无处不圣洁庄严的‘人’——此‘完人之人’,即是苏午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汲取了汪洋大海般的人类之银后,终得降临,终将自己塑造完整的‘活父’!
‘活父’已经死了。
然而苏午此时感应到活父的生命力,却比他的人道本源都更旺盛!
‘生’与‘死’在活父身上没有明显的区分界限,它可以是死物、是头顶真实十字劫的一具不腐化的尸骸,亦可以是生机旺盛,站在城墙上苦苦等待着甚么的一个活人!
“永生,即是永远的死亡……
原来如此。
你早就不可能如人一般真正有生有死,有始有终了——你是——‘永生之诡’!”苏午盯着背对着自己的‘活父’,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完人之人’,其实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误以为自己是人的诡!
它的诡韵,即是‘生机’。
它的死劫规律,即是‘自身永生’!
它苦心孤诣,一直试图脱离真实十字劫的控制,令自身复活,降临于人间,成为活人,是以纠集无数以自身脱落之物,转化而成的伪人,四处传道,将自身的‘生机’播撒于活人体内,在活人躯壳中凝聚出‘人类之银’,信徒们疯狂收集‘人类之银’,都为它的降临!
它一度接近成功,在信徒的欢呼声中,成功于世间降临,具备了‘完人’之身!
但它随后又被从天而降的真实十字劫钉住了,便以完人之身,容纳着自身这个永生不死的诡,在没有时间区分的凝滞时空中枯等!
“永生是最大的惩罚,永生是最大的罪孽……
我不该去触碰十字,我不该将它从彼岸偷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