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沐浴神恩是大事情啊,你要是成了,我给你庆祝,你要是没成,死了,我总得给你收尸!”已是一副腐尸模样的阿亮一笑起来,腮帮子上的肉芽便都跟着颤抖,他说过话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多少有些不吉利,便又连忙补救道,“你不要担心啊,仁坤,沐浴神恩很少人会失败,我只是和你这么开玩笑的!”
“我知道,我不担心。”
洪仁坤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阿亮的肩膀。
他看着阿亮被自己轻轻拍了两下,肠子就从破烂的肚子里漏出一截,他皱了皱眉,顺手帮阿亮把肠子塞回其肚子里,拍了拍对方的肚皮。
仁坤移开目光,向周遭看去。
遍地十字架。
遍地都是沐浴过神恩的死者。
排在大秦寺院铁栅栏门前的队伍往前缓缓地挪动着,未过多久,一个面色青白的男人就从寺院里走了出来。
有些排队者识出了这个男人,正是排在第一个进入大秦寺‘沐浴神恩’的人。
他们忙不迭地向男人询问起来:“兄台,兄台!别忙着走,里头情况如何啊?”
“你沐浴神恩成功了吗?”
“都有甚么仪轨,需要注意甚么?”
那男人也较和善,他听到排队者们的询问声,便停下脚步,一一为众人解答起来:“里头也没甚么稀奇的,教士们都很和善可亲。
我是成功了的。
到了里头,会有人指引你们该怎么做。
大抵就是会有三拨不同的教士,问你们各种问题,检验你们的‘神性’——你们照着各自的直觉去回答问题就行,回答不出来,就说回答不出来。
他们问了我四个问题,我三个都回答不上来。
但也照样通过了洗礼,可见能否通过洗礼,主要不是看回答问题,而是从别的方面……反正都不要担心,放心大胆地照着自己的本能来做就行。”
洪仁坤看着那侃侃而谈的男人,男人面上生出了一块块尸斑。
其身体内的活气正在飞快远走,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这时候,又有人向已变作死尸的男人问:“兄台,教士们都问了你甚么问题,你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好叫我们做个准备……”
“那不行!”男尸立刻摇头拒绝,正色道,“便是要咱们没有准备去回答教士们的问题,这才是受洗的意义,若是我把问题都透漏给你们,你们提前做了准备,说不定就叫教士们判断不准了——那时候,说不定就得闹出人命了!
可不能说!”
男尸见众人神色懊丧,又道:“我虽然不能给你们透漏里面的教士都问了我什么问题,但我能告诉你们,问问题的教士一共有三拨。
第一拨是普通的、像我们一样的教士。
第二拨是神选的教谕。
第三拨是长着翅膀的‘天使’!
你们到时候认真应对就好!”
那男尸说完话,便再不停留,迈步从队伍侧方走过。
洪仁坤目送着他走过这条街,便收回了目光,看向那两道黑漆漆的铁栅栏门,门内的树木张牙舞爪,在此瞬好似都化作了一个个吃人的恶诡!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走入铁栅栏门中,又在不久后,走出那座圆顶的殿堂,离开大秦寺院。
每有人走过铁栅栏门口时,铁栅栏门前聚集的人们,必然少不了要询问那人,在大秦寺内经历过这样的洗礼仪轨。
有人不肯透漏,有人匆匆走过。
但也有许多人停留下来,与排着队的人们讲说一番。
他们所说的经历,都各不相同。
有说自身只是在大秦寺里走了一遭,叫教士们看过一眼后,便完成了洗礼,成为沐浴神恩的人;
有说自己和第一个进入大秦寺里的人一样,被教士们问了几个问题,至于具体问了他甚么,他却不肯透漏;
有说自己进门以后,里头的教士便叫自己出去,待到自己出来性质时,已经完成了洗礼……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可见‘洗礼’并没有固定的仪轨,也没有甚么标准答案。
而洪仁坤看那走出铁栅栏门的每一个人,都已从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从队伍最末尾走到了队伍前头,神色诚恳地与那排在最前头的男人说道:“兄台,可否容我先去参加洗礼?我在里面有甚么收获,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第1232章 、天兄(中)
排在队伍最前头的男人听到洪仁坤所言,一时有些意动。
然而,在这个时候,大秦寺院内,那座尖顶塔楼里的钟声却响了起来:“当……当……”
九声钟鸣之后,男人已经转了念头,其向洪仁坤摇了摇头,拒绝道:“老兄,不是我不愿意让你先去,只是我若答允了你,我就得排到最末尾去……大秦寺开放‘洗礼’的时间一向不会超过两个钟头,现下已经过去一个钟了,我怕答应了你,这次洗礼就轮不——”
男人话未说完,洪仁坤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
“抱歉抱——”男人向洪仁坤点头道着歉,他才弯下腰,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紧跟着,他脸上就结结实实捱了一拳!
男人顿时眼皮乌青,抬起头,惊怒交加地看着那身量高大的方脸男人,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你、你干什么?!
你怎么打人?
这可是寺院门口!”
排着队的人们,眼见这场闹剧,一时喧哗了起来。
他们大都抱着膀子,冷眼看着队伍前头的情况,自觉就算队伍前头那两人打出狗脑袋,也绝对影响不到自己,是以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也有人觉得洪仁坤太混不吝了些,附和着出声指责对方几句。
待到洪仁坤朝那些指责自己的人投去目光之时,那些人又都安静了下去。
毕竟仁坤这个体格,在当下队伍里,能高得过他、壮得过他的人,并没有哪怕一个。
洪仁坤转回目光,看向那捂着眼眶的男人,笑着道:“寺院里的人不会理会外面的事情,老兄放心就好。
老兄可扛得揍?能吃我几拳?
要是不扛揍的话,还是尽快到队伍末尾去排着,免受太多皮肉之苦。”
“你这人——蛮不讲理!”男人见四下里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人们都安静下去,他有些畏惧地看着洪仁坤,内心已有了退意,但又实在是悲愤难抑,便忍不住又与洪仁坤辩解了几句。
咚!
洪仁坤也不多废话,又给他右眼眶上来了一拳。
这下子,他两个眼圈便都乌青乌青的了,看起来倒也对称。
男人被打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也不敢再多话什么,连滚带爬地到队伍最后头排着去了,隔得远了,其才敢低低地咒骂几句:“恶棍!恶棍……真不讲理哦,这都甚么世道,叫这样的恶霸到处横行,哎呦,痛死我了……”
洪仁坤成功排在了队伍最前头。
铁栅栏内的黑袍红发洋道士就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是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反应。
阿亮站在洪仁坤一侧,它未敢回头去看,却也知道身后那些人看向自己与仁坤的目光里,都包含着怎样情绪。
它心里有些害怕,小声地与洪仁坤说道:“仁坤,你这是做什么?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干嘛抢别人的位子?
你得好好和人家道歉,下次再不能这么干了。
好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我这是救他。”洪仁坤转过头,眼神严肃地看着遍身腐烂的阿亮,向其说道,“我所行所为,皆是善举。叫他吃上两拳,总比看着他丢了命要好。
事急从权嘛。
这种事情,单靠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不如直接上拳脚来得便捷。”
“你你你——你打人,还是救他?
还是善举?
我——”阿亮震惊地看着洪仁坤,眼眶里流着血脓的眼珠子都滚落了出来。
仁坤随手接住其掉下来的眼珠子,又给阿亮塞回眼眶里,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好像从前就千百次地这么做过了一般。
周围人看他的动作,也只看出他拍了拍同伴的脸,根本未有看出任何异常——就连阿亮自己都未察觉出有甚么异常。
这时候,铁栅栏里守着的洋道士将目光投向了洪仁坤,洪仁坤神色坦然,阿亮倒是紧张地弯下腰去,向那教士躬身行礼。
“轮到你了。”
洋道士口中吐出生硬的言语。
洪仁坤点了点头,便往铁栅栏门里去。
“认真些啊,仁坤!”阿亮在他身后嘱咐道。
听到阿亮的声音,洪仁坤转回头去,看着那张遍布蛆虫的面孔,那张腐烂的脸又在他眼里变回了那个粗眉小眼的青年模样。
粗眉小眼的阿亮咧嘴笑着:“等你经过了洗礼,我给你庆祝!我支了十天的工钱!”
洪仁坤叹了口气,又走到阿亮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亮,你是个好人。
可惜你连此岸都没爬上去,我想渡你生,却也没办法……
工钱自己留着罢,有机会我再寻你喝酒。”
洪仁坤转身走入铁栅栏门中。
阿亮被第二个排队的人一下撞开来,他踉跄几下,稳住身形,腐烂的眼眶凝望着那道走入圆顶殿堂的身影——他未曾听懂洪仁坤的话,譬如对方说甚么没有爬上此岸,甚么渡自己生……自己当下不就活得好好的吗?
可他却听懂了‘离别’。
仁坤的话语里,已有离别之意。
“要去哪里呢?
我这次给你定了鼎香楼的席啊……”阿亮喃喃自语着,心里忽然有许多难过。
——
洪仁坤步入圆顶殿堂中,穿过第一扇黑漆漆的门,门后光芒乍然而亮,身在无边白光中,胸前挂着十字吊坠的黑袍教士向他双手合十,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自吾身后之门走入,你可向沿途遇到的教士、教谕、主祭、天使,提问任何问题。
你是否具备神性?
皆在你的提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