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几声凄厉的啸叫声由远及近,一只喙子黑漆漆的老鸹扑腾着双翅,飞过昏沉沉的天穹,落在不远处的一棵野槐树上。
那野槐树同样瘦骨嶙峋,在风中摇晃着没有绿叶遮蔽的树杈。
老鸹栖在枯树上,脑袋频频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里放出锐利的光,盯着那荒田里站着的红衣身影的一举一动。
柳飞烟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物什。
一个黑漆漆的骨灰坛被她抱在怀里,在她目光落在那坛子上的时候,那坛子倏地崩裂开来,一股青蒙蒙的雾气裹挟着一缕似有似无的因果线,在风中飘散开去。
飞烟注视着那缕倏忽化无的因果线,她被太阳映照在身后土地上的影子骤然变得通红,如一片红绸缎般,盘旋在空中,遮蔽在那缕因果线消失去的方向。
‘喜漆’遮蔽住那片虚空的刹那,那片虚空之中,霎时生出一道道盘绕飞转的肠道条索——那些肠道条索在虚空间左右迂回、蜿蜒巡游,似是在找寻那缕因果线的影踪。
可惜一抹喜漆遮蔽住了那方虚空。
这一缕极浅淡的因果线,又不会令‘轮回之肠’对它投去全部的‘注意力’。
几道肠道条索巡游了几个呼吸,便又归拢向冥冥之中,顷刻间不知去向。
飞烟收束回‘喜漆’,那一缕浅浅淡淡的因果丝线从喜漆遮蔽之处飘荡而出,终于汇同那阵四散飘飞的青雾,投去了远方。
“总算未有负你所托。
小哥,我们各自努力挣命罢。”看着青雾与那一缕浅淡因果线飘散去远方,柳飞烟嫣然一笑,她转身走出脚下这依山势扶级而下的层层梯田,步上那条路边长着一棵野槐树的两山夹道。
“嘎!”
她临近那棵野槐树下的时候,栖在野槐树上的老鸦忽然短促地啸叫了一声,长着翅膀、裂开大嘴就朝她扑咬了过来——
飞烟神色平静,艳红色的衣袖下,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轻轻扬起手,张开两根手指,‘恰好’就夹住了那飞扑而来的大嘴乌鸦的脑袋。
那大嘴乌鸦霎时惊惶起来,拼命扑腾双翅,想要将头颅从她的‘两指山’间挣开,柳飞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只扑腾着,比自己手掌都大了几圈的大嘴乌鸦,笑着道:“你找不着食儿了,便想拿我就食?真是只蠢乌鸦……”
女子抿嘴笑着,手势变幻,转而捉住了那只乌鸦的两只翅膀。
她像是提着一只鸡一样地提着那只脑袋乱转的大嘴乌鸦,站在山道口,远望山道下方没有人烟的荒村,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大多数生灵都被卷入轮回之中,今下这地界又正是饥荒年景……你这样连死尸都可作食的鸟儿都难以为继了吗?
走罢,跟我到山下面的村子里头去,看能不能给你找到些食物。”
手里的老鸹像是听懂了柳飞烟的话,未再挣扎。
她提着老鸦的翅膀,轻移莲步,往山下凋敝破落的村落走去。
苍穹灰暗,大地枯黄。
这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女子衣裙摇曳,在临近野村的道路边,发现了一块蒙尘的界石,界石上分明写着‘离石界’三个大字。
“离石界……
这当是晋地无疑了……
晋地、饥荒、那件事快发生了……”
柳飞烟喃喃自语。
……
吱呀,吱呀——
一头壮若小象的青骡马托着堆放着一口黑棺材的板车,行在苍灰的天地间,一条窄路在它脚下铺陈开来,只能容三四人并行的小路,分野了一片开阔而广袤的原野,原野四面,又有群山山影朦胧,反过来将这一片开阔地包围起来。
这地界,却是一片山峦的平坦腹地。
“翻过了‘吕氏梁’后,便临近离石地界了,再继续往出走,就是汾州府一带。
天启四灾劫中的‘黑骑士’,便极有可能在这一带降临。
我们沿途走来,也见了不少大秦教的洋道士。
——因为轮回的缘故,大多数生灵都被牵扯进了轮回之中,剩下的少部分生灵,却根本无从与那些非生非死的伪人抗衡,如此反倒会加快‘黑骑士’的复苏,毕竟那些洋道士便是以活人作为载体,提炼‘人类之银’,以此来祈求他们秘密宗旨之中的诸多神灵——其实就是厉诡,降临于人世间。
今时侥幸留存在轮回之外的人们,面临为数众多的洋道士……也不知未有身在轮回中,究竟是他们的幸事,还是不幸?
‘黑骑士’是如今四灾劫中,第一个复苏的厉诡,其必然要为后面的几个天启厉诡打开局面,是以应对难度必然极高,再加上现今有许多人被那些洋道士裹挟,说不定会招引来其他的厉诡,辅佐‘黑骑士’……咱们所面临的局面,必然更加困难!
我们必须要拼尽全力!
我们如果就这么输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辜负了师兄为咱们辛苦挣来的这一线机会。”大青骡行至一片被枯树遮蔽着的光影阴暗之地,它身后那辆只放着一具漆黑棺材的板车上,便倏忽显出三道人影来,三道人影身上有诸色火焰随风飘转。此时,坐在正中间的秀丽少女连连出声言语,她说过一番推测以后,就看向左边的那个女子,蹙着眉道,“青苗师姐,届时若是封押黑骑士,是将它以灶神法油炸了,还是……”
“由师兄留下来的皮囊,容纳黑骑士。”左边那个周身被月白色火光笼罩的女子-李青苗,轻声回应着秀秀的话,“师兄打开裂隙,令我们偏偏出现在这春时闹饥荒的汾州府一带,更将他自身的四个部分拼力拉扯出轮回,正是为了让我们以他的肉身,容纳天启四诡。”
“若是容纳了天启四诡……”秀秀神色微动。
“届时就是我们与师兄重聚之日了。”青苗转头看向那座漆黑的棺木,棺木之中,正躺着师兄的一副皮囊。
这时候,右边那道被漆黑火焰笼罩着,身影朦朦胧胧,时隐时现的人影,忽然化作一团黑火,投向了远方。
李青苗与李秀秀眼看着被漆黑火焰包裹着的‘珠儿残念’飞转向某个方向,二者相视一眼,李秀秀出声道:“附近有‘非生非死’的韵致聚集。
‘大秦教’的洋道士来这边了。”
“去看看。”青苗点头回了一句。
她话音落下,拉着板车朝前奔走的大青骡,忽然加快了速度,穿过小路,翻过几道山弯,朝着一处荒村奔行而去!
……
大青骡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一道山梁子上。
山梁下方,一个已经荒弃多时的小村,此时被诸多穿着黑袍子的洋道士团团包围。
非生非死的韵致盈满了这片山谷,几乎凝成实质,那一道道黑漆漆的身影,默然站立于群山各处、倒挂在一棵棵野树之上、潜藏于阴影之中,从各个角度包围着这处山谷,阴冷的恶意便在四下里流转开来。
青骡马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它原本牵引着的板车,此时随着它身躯晃动,就此从它身上脱落。
而那辆板车之上,不见了青苗、秀秀的人影,亦没有了那副黑漆漆的棺木。
大骡马所在位置的斜侧方,一棵野树下,吊悬着几个黑袍洋道士的身影,但它们纵然与这匹骡马-‘青儿’相距不远,却都好似未有发现青儿的存在一样。
青儿低着头,嘴唇翻动着,一口大板牙不断交错,像是在咀嚼着甚么。
它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燃亮三朵不同色彩的火焰。
大骡马将目光投向下方久无人居住的小村。
小山村里,几个穿着白袍、衣袖衣领间皆有金线滚边的洋道士,领着一群黑袍洋道士,从村落间一处半倒塌的马棚中走开。
领头的白袍洋道士,高举起一个襁褓。
襁褓中,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无垢之婴灵!全由人类之银塑造的婴灵!
这是天启的预兆,这是天国的降示!
‘亡者审判’之序幕,黑骑士的降临,就在今日!”那白袍洋道士举着襁褓中的婴儿,高声啸叫了起来!
第1225章 、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二)
“Amen!”
“Amen!”
“Amen!”
所有洋道士,看到那领头的洋道士主祭举起襁褓中的婴儿,尽皆啸叫了起来。
它们的啸叫声中,未有任何情绪。
冰冷而机械的呼喊声如黑潮般盈满了山谷。
山梁子上的大青骡嘴唇下一口大板牙叩击着,像是在咀嚼着虚无的空气,两个女子的交流声就在它的肚腹内隐约响起。
“没想到我们才来到这边,就直接撞上了大秦教祈求‘天启’降临的仪轨……
那个婴孩看起来不像是真人,这是怎么回事?”秀秀有些惊愕地声音自大青骡肚腹之中响起。
青苗跟着回应道:“轮回之肠侵蚀了一段段时空,我们而今不过是置身于一时空的罅隙之中而已,其他人应该也和我们一样,各自置身于一个个时空的罅隙、‘冥冥’之中。
或许在当下这个时空的罅隙里,‘天启四劫’中的‘黑骑士’就会降临。
对这里的大秦教洋道士而言,我们就是那个不速之客。
至于那个婴孩……而今是伪人当道的时期,大秦教掌握了人世间绝大部分的权柄,活人无力与它们抗衡甚么,这样的世道里,发生天降妖孽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那个婴孩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但它看起来却又像是活着的。
洋道士的首领说它全由‘人类之银’塑造,它很可能会成为‘黑骑士’降临的载体……”
“黑骑士对应着‘饥荒’,不知道它的死劫规律会如何展现——先前红骑士降临之时,我们性魂尚且残缺,各自实力不全,在那个‘红骑士’的死劫规律笼罩之下,根本未坚持多久,就被它的死劫规律侵蚀。
若不是师兄当时出手,我们说不定就会彻底死在太行山中了。
这次我们都保全了性魂,各自的火神身都是最完整的状态——一定要抓住机会,将‘黑骑士’成功封押!”秀秀语气坚决。
“一定。”青苗道,“你我之火神身,相比珠儿而言,仍旧差上不少。
她得‘燧皇’青睐,薪火本身与你我就有很多不同。
这次就由她来驾驭师兄的皮囊,运用师兄皮囊中留存的力量,我们全力协助于她,秀秀,这样可以吗?”
“嗯,就按照师姐说的办!”
大青骡腹内的两个女声各自安静下去。
无数黑袍洋道士,像是一棵棵树桩子一样,满山满谷耸立,从它们口中传出的冰冷啸叫声,而今亦尽数沉寂。
一副副薄皮棺材被搬运到了荒村中央的晒谷场上,几个洋道士掀开棺材,浓烈的尸臭边从棺材中喷发了出来。
数十副棺材中,摆放着一具具身躯各处皆有不同程度的残缺的尸体。
那些尸首肢体的残缺,看起来并非人为造成,而是天生如此。
其中大多数尸首,都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甚至于有些婴尸身上还垂坠着干瘪紫红的脐带!
众多的尸体漂浮在一层银光闪闪的液体中,如流动白银般的液体之中,不时浮现出一张张哀恸的人脸,那些人脸簇拥在一具具婴尸周围,呼唤着已死的、天生残缺的婴孩。
“我们今时付出诸多努力,终于为‘天启骑士们’的降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次降临的天启骑士,将得到足可以完整承载它的容器。”白袍主祭将襁褓中的‘无垢婴灵’放到了众多薄皮棺材围拢起来的中央空地之上。
那婴孩躺在黄土地上,四肢摆动着,口中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好似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婴孩,可它的双眼里流淌着白银般的液体,那般液体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一张张人脸,在低沉叹息声中,所有人脸尽皆开口吐出一段段晦涩难懂的洋文,向神灵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