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苏午看了心圣元神一眼,他总觉得对方好似在遮瞒甚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但他也难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漏洞,便暂时压住了自己的心思,转身看向了孙吉、孙九两叔侄,向二人躬身行礼,二人亦跟着向他回礼。
他直起身,神色歉然地道:“今次未以诸位留我之信物,召请诸位,实在是因为在下觉得以纸人相招诸位,会显得正式一些。
而在下此次招诸位前来,是为了‘棺材’之事。”
孙吉听得苏午所言,当场摇了摇手:“我早先就答应过你,会为你量身打造一副棺材,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你只要招呼我一声,我便会开工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老者话未说完,就被苏午摇头打断。
苏午神色更加歉然,道:“今次请老伯为我打造的棺木,不止一副——我想请老伯在三日之内,为我打造五副棺木。”
孙吉听过苏午的话,目光一凝。他还未有说话,旁边年轻些的孙九已经跳了起来,惊声叫道:“五副棺木?!这怎么能行!
阁下不知我们家为你准备的棺木有多贵重!
那样材料,是从桃源河上游飘下来的阴沉木——打造这样一副棺材,都得叫我们孙氏元气毁伤,更何况是打造五副棺木?!
就算是能造出五副棺木,我们整个孙氏也将彻底颓靡!
村子里竞争如此激烈,一旦宗族颓靡,离被荡灭也就不远了!
不行不行,这种要求我们绝不能答应!”
孙九在旁边上蹿下跳,拒绝得甚为干脆。
其族叔亦未拦着孙九说话,而是由着孙九把话说完了,叹了口气,亦向苏午摇了摇头:“非老夫不愿帮助阁下,我实不能。
我若帮你,就将愧对整个孙氏。
整个孙氏,皆将因我今日之所为而覆灭!”
他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又道:“不论是多大的大事,哪怕是天要塌了,地要陷了,末劫降临——这个忙,我也帮不了阁下。”
“若以寻常材料来做一副棺木……”苏午话未说完,心圣就摇头打断了。
心圣道:“他们说要以元河上游飘来的阴沉木为你做棺材,自然是因为这木头才最能承载你下一次所面临的死劫,寻常棺木必然是不行的——你若是不想求活,只是想着叫自己尸身腐烂在泥土里,那用甚么棺材也就随便。”
与苏午解释过几句,心圣转而看向孙吉、孙九叔侄二人,道:“不知当下的故始墟,与我当时所见还是不是一般光景?
毕竟故始墟时刻变化,总有人来,总有人去。
当下的故始墟,可还是那位‘祭酒’负责诸天地宗长之祭祀?”
孙九闻言眼神茫然,看向自己的族叔孙吉。
孙吉向心圣躬身行礼,而后道:“阁下所说的事情,于桃源村今下的年轻人而言,都太过久远了。老夫亦未曾听过‘故始墟’之名,只是阁下所说之事,老夫倒是听老一辈的人讲过——祭酒偷喝了祭祀给天地宗长的‘香油’,被大家合力推下了祭坛,落进元河里,变作了无数鲤鱼。
天地宗长采食鲤鱼,亦在我们村子里每年选出一姓一宗作为祭品吞吃。
直至后来,有位自称为‘钓叟’的人守在元河畔,天地宗长不再采食河中鲤鱼,亦不再随意吞吃宗姓,只是在宗姓倾颓之时,天地宗长方才显身吃人,荡灭宗姓,钓叟也阻止不了。
——钓叟也只关心钓鱼,对村子里的诸事,实则从无关注。
后来诸宗姓中,又有‘韩周赵马’四姓异军突起,掌管了整个桃源村,有个叫‘韩平’的韩家人,权势日盛,转而开始令钓叟向他称臣纳贡了……
只不过这般称臣纳贡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如今韩老太爷也掉到了元河里,被拿来喂元河鲤。
直至如今,我们亦不知钓叟以何种手段祭祀天地宗长。”
“倒不认识这位‘钓叟’。”心圣听罢孙吉所言,摇了摇头,笑道,“今时元河鲤是给人吃的,你们村子里的诸姓诸宗,亦只有势力最为颓靡的那个,才可能为天地宗长所吃。
天地宗长却又未因缺少祭祀,而转去吞吃故始墟,缩小故始墟。
——我猜,这钓叟说不定是在以自己为饵食祭品,钓那‘天地宗长’。”
桃源村三人听到心圣这般猜测,皆是脸色震骇,都沉默了下去。
心圣则接着道:“你们当下不愿意为我这位小友打造五副棺木,非是因为你们没有那打造棺木的材料,而是一旦将那材料用去以后,宗族的积累也就荡然无存,势力倾颓,继而被天地宗长吞吃,从此灭绝,也就成了可以预见的事情,应是如此罢?”
“正是。”孙吉点了点头。
“苏午,你有没有办法在他们底蕴,缺少积累之时,护他们周全?
直至他们重新积累起底蕴,再无宗族尽灭之患?”心圣看向苏午。
苏午则将目光投向李彘。
李彘摇了摇头:“李氏世代皆是猎户,虽然能操弄兵器,比其余诸宗强上一些,但以李氏之力,庇护孙氏全族,也实不能……”
苏午亦跟着摇头:“我并非是请李氏庇护孙氏。
李大哥,可还记得那埋在桃花树下的物什?”
“那件东西……”李彘一时失神,接着又道,“若能借助到那东西的力量,孙氏不仅不会覆灭,反而能借此凭恃,从桃源河上游带回更多‘阴沉木’,宗族势力因此大兴也说不定……
但是,先前我们李氏耗费诸般心血,才为你送去一道那物什的气息而已,从此以后再无可能借助它的力量,想借来它的力量,又谈何容易……”
“是甚么东西?”心圣好奇地问了一句。
苏午转眼看向他,在自己掌心以正气符勾画出了几个字迹,展示给心圣看了一个刹那。
下一刹那,他直接运转慧剑,斩去与那正气符有关的所有念头。
当下那无名之诡仍处于被桃源村封押之中,一般念及它,也不会惹来甚么祸患,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下这个节骨眼,最不能再横生变故!
“原来如此……”心圣看过苏午掌心飞快消褪的正气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紧皱眉头,低声道:“竟是这个凶怖之诡……容我想想……”
他背着手,在小院里踱着步子。
众人便都等候着他。
良久后,他倏地停住脚步,向李彘招了招手:“借刀一用!”
李彘闻言,取下身后背着的柴刀,交到了心圣手中——心圣抓着那柄柴刀,朝着自己右手食指手起刀落!
唰!
他直接将自己的食指斩了下来!
手指切断之处无有任何血迹,只是那根手指从心圣元神之上脱落,心圣元神便变得稍微透明了一丝,其手指断裂的部位,又重新长出了一根手指。
心圣身上这般变化,近乎微不可查。
也唯有在场有数几个感知精微的人,察觉到心圣身影稍稍淡化。
苏午见心圣如此,直接出声说道:“前辈,你这是为何——”
“你有决死之志,我作为前辈,自然该助你一臂之力,今下便以这道元神碎片,帮你一把!”从心圣元神之上被斩落的手指,落地后即化作一股清气,在心圣周身盘绕,欲与他融为一体,却被他始终拒止在外,他将那一束清气收束在掌心,一边与苏午言语着,一边将那道清气抟成了一道纸团。
他随后将那道纸团递向孙吉,开口道:“你带着我这道元神碎片回归故始墟,将此物贴附在那无名之诡封押之地,三日之内,可从那封押之地提摄三缕无名之诡的气息,以此三缕气息,应当可以作为孙氏的凭恃,诸宗忌惮无名之诡的死劫规律,绝不敢在孙氏底蕴耗空之时,欺辱于孙氏。
你觉得如何?”
第1209章 、五分
孙吉从心圣手中接过那道纸团。
那纸团一落入他掌心里,霎时化作一道清气,清气之中,漂浮起一个个正气符文字。孙吉看到那飘转于其中的一个个正气符文字,立时从中感应到了一种浩然正大的气韵。
而以他本身力量,却险些控制不住掌中盘旋挣扎的清气,还是心圣道了一声:“定。”
孙吉手里那道清气才安静下去,不再挣扎。
他看着掌中盘绕的清气,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这道清气能否真正提摄出无名之诡的诡韵,然若此物真有此般效用,孙氏以五副棺材换来三缕无名之诡的诡韵,可以引动三次无名之诡的死劫规律,其实是大赚了的。
老者正踌躇着,李彘走到了他近前。
瘦高猎户看着老者手中盘绕的那一缕清气,向孙吉点了点头:“我们李家与那无名之诡打过几次交道。村子里,也只有我们一家对这厉诡了解最多。
我觉得此物必定有用。
可以用之提摄无名之诡的诡韵。”
孙吉闻听李彘所言,内心稍稍放心了一些。
这时候,他身后站着的孙九则犹疑着,向对面的心圣、苏午出声道:“能否容我们将此物带回桃源村,验看一番?
而且,纵然是要为苏兄弟打造棺木,我们亦需要将桃源村的阴沉木拖过来。总是要回村一趟的,不如让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试验试验您这‘元神碎片’,是否真能收摄那无名之诡的死劫规律。”
李彘、孙吉闻言,也皆将目光看向心圣与苏午。
苏午不置可否。
心圣却在三人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我将此物给了你们,你们将此物带回故始墟去,若是你们一去不回了,我该如何是好?
我们手段毕竟不及你们高妙,可以穿梭诸般时空。
若你们遁入故始墟,缩在其中不肯与我见面的话,我也拿你们没甚么办法……此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听得心圣这般好似是在故意示弱的言语,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老神在在,默然不语。
孙氏叔侄更是在心头暗骂心圣脸皮太厚——明明已是一方巨擘人物,纵然无法追索他们到‘故始墟’中去,但想要在他们身上栽种上甚么因果,利用元神碎片做些手段,令他们不好好合作便会遭受种种磨难,却是极其简单。
然而其偏偏要示己方以弱,己方却还真不好说些甚么。
孙氏叔侄一时沉默。
苏午在此时忽然道:“若能以此元神碎片收摄无名之诡三道死劫规律,我或许不用将自身安置于棺木之中,在劫海翻腾之际,将自身下葬。”
他这番话真假不定。
此次履足京师,苏午将会面对甚么恐怖存在,今下仍是一个未知数。
他猜测与‘康熙’有所勾连的恐怖厉诡,非是‘女娲’本身,亦可能是‘三清之肠’这个层次的恐怖存在。
且不说三道无名之诡死劫规律能否斩切‘女娲’,只是三缕死劫规律,莫非还能斩断与其同为‘三清’一部分的‘三清之肠’?
这般可能性其实很小。
而且,他固然可以携带三缕无名厉诡死劫规律在身,但依九流散人卜卦来看,他若踏足京城,极可能会深陷于京城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从其中脱身。
那么在此般情况下,他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其他诸方厉诡之复苏,打断‘十字劫’降临的进程?
黑虎、师弟师妹他们已足可以成为自身臂助,但苏午总觉得此中有太多未确定的因素,他还需要在此中再加一份力,才有可能抹除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在今时尚无法被察觉的不确定因素!
在师弟师妹、黑虎他们之外,不论是鬼梦、还是阴间的力量,都无法涉入现世太多,二者涉入现世太过,引来的变故会比劫数本身更可怖。
是以今下反倒是令孙吉叔侄为自己打造五副棺木,是苏午今下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他之所以还会口吐此言,确是为了配合心圣元神。
虽与心圣前辈相处不久,但与钟遂一番交谈之后,倒让苏午‘触类旁通’,有了一些与心圣前辈配合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