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张老瞎子则在这时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死中求活……这倒是说得过去……”
他说着话,又低头以右手手指磨砂自己左手里的掌纹,片刻之后,他忽然面色一白,‘哇’地一声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苏午立刻伸手扶住张老瞎子,感应着其气息变化,当场取出一颗丹丸来,送入了对方口中。
那颗丹药入口化作一股药浆,顺喉咙而下,很快在张老瞎子脏腑之内化散而开,张老瞎子方才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起来,陡然得到着一股药液补益,体内翻腾的五脏六腑迅速归位、平静了下去,而他面上亦渐渐有了血色。
他撑起身躯,讪讪笑着,向苏午拱手道:“多谢贵人相助——只不过,小老儿却也不好为贵人少算些卦金了……”
“老先生不必计较这个。”苏午笑道,“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在此时强行又卜算了一卦?因而遭到反噬?”
“是啊……”张老瞎子叹了口气,道,“小老儿总觉得这最后一卦卦象实在有些怪,当时感知到它时,它尚且亮堂堂明光赫赫,然而真正将它算出来的时候,它又变成了昏冥冥天黑地暗……”
他说的却是为苏午卜算寿限的这一卦。
“是以,我便想着再算一算自己今日运势。
看看先前那‘遇贵人’之相当下是否还存在?
孰知再一测算,卦象里却分明未有显出任何‘遇贵人’的命相来,我心里一惊,忽然生出被甚么诡怪盯了一眼的感觉,接着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老瞎子神色感慨,抬起脸庞,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对着苏午。
他的眼睛看不到苏午,但内心却能‘观见’苏午。
在他的心识里,正是苏午化作一轮圆日,骤放光芒,将那些从冥冥中投过来的恐怖目光,尽数烧炼成了虚无。
若非对面人的存在,那些诡怪盯他一眼,就不只是叫他吐出一口血这般简单了。
“天地之间,包藏诡邪。
就连人的命局之中,亦有诡怪存在啊……”九流散人说道,“贵人的命相,在我起心测算的时候,根本发生了更改——
像是有一只手故意在此时拨弄了贵人的命局,将贵人原本明光赫赫的命相,拨弄得昏天黑地了。
虽然命相并不能完全说明一个人就必须会如何如何,但那暗中存在既于此时拨弄了命局,看来就是在以此故意向贵人下这一封战书……
它的意思分外明显——它要叫贵人七日内死,贵人又能否七日不死?
亦或者,贵人而今原本要去向某地,若再继续往那个地方去,七日内便必定是贵人的死期了——若贵人不再坚持,愿意转身去往别处,则可以免除贵人的七日死限……”
张老瞎子说过这些,便沉默了下去。
青苗、秀秀、李虎、黑虎忧心忡忡地看向苏午。
仅此康熙召见邵道师进京觐见,邵道师与麻仙姑或遭遇不测,是以苏午要奔赴京城一趟,在京城可以时时策应邵守善、素珏道人。
想来那‘七日死限’就应在邵守善入京觐见一事上了。
与‘康熙’必有极深关联。
念及此,青苗便开口道:“师兄,不妨由我们几人前往京城,策应邵真人、素珏道长,你就留在这里,待到七日过后,再作打算……”
“不行。”
苏午摇了摇头,拒绝了青苗的提议。
他未有与几人解释甚么。
其实不解释,言外之意也是分明的——若这七日死限应在‘紫禁城之事’上,那他去往京城,亦会死在彼处,又何况是这几个师弟师妹?
她们去策应邵守善,或许结局更加凄惨。
“若我之死劫便应在‘紫禁城之事’上,自然说明此次事件万分凶险,邵道人、素珏道人他们更可能身殒于这次劫数之中。
他们两人于将来之时局皆有大用,却不能死在今时。
是以唯有我前去,方才能腾换出他们两个,让他们免于在此次劫数之中殒命。”苏午笑着道,“死劫而已,我已经渡过两重死劫,今下既然又有死劫来临——那便渡过劫数即可。
不必为我过分担忧。”
苏午对于这次的死限之后,潜隐的恐怖,已经有了推测。
能令他在今时陷入死劫,并且可能无法腾出手来,解决之后‘天启四骑士’复苏之事、且在今时尤其活跃的厉诡,也只有那有数的几个了。
青苗听到苏午的话,沉默了一阵。
她轻轻地道:“师兄心怀天下苍生,若是师父还活着,看到今时的师兄,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苏午低下头去,声音低沉了些许:“非我心怀天下苍生,只是天下苍生里,如你们一般的人太多太多,我不愿叫你们这样的人死去罢了。”
第1204章 、寻人
骡马车在风雪里继续行进,将小庙留在了原地。
张老瞎子与老庙祝站在庙门后,风雪里的巨大骡马车徐徐远去,老庙祝收回目光,看向庙门前这头与走远的大青骡一比,显得分外瘦小矮弱、直如一匹骡驹子般的骡马,咧嘴笑了几声。
九流散人慢吞吞地往小庙里走,低声喃喃自语着:“有时候觉得命数真真有意思,推演命局,测算卦象,就能看出一个人近些时日、乃至一生的变化轨迹……
有时又觉得这命数也太没劲了。
人之一生,早早地便被这命数变化、命局框定在其中了,再怎么变,也逃不出那命局的大概轮廓……
那是死局啊……
死劫尚且是一重劫数,纵然难过,但总有机会可以渡过。
可死局又怎么破?
哎!
劝不了,劝不了啊……”
九流散人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返身回到了小庙里。
骡马车沿路走出七八里,苏午的声音忽然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停下。”
他声音落地,那头大青骡就摇头晃脑着,停住了四蹄。
苏午接着与马车里的人说道:“醒了?
你去前头路口等等,不要叫故人来了,反而找不着咱们。”
“她才刚刚醒转,身子还虚弱着,要见甚么故人啊?师兄,我替她去看看罢……”青苗的声音跟着出现在了马车里。
李青苗话音才落,‘钏宝儿’就出声道:“还是我去看看罢,我身上已无大碍了……”
钏宝儿说着话,便推开马车门,走下了马车。
她形单影只行在风雪里,一阵寒风似乎都能把她单薄的身影吹刮去。
青苗掀开车窗,看着走下马车的钏宝儿,又转回头来,看着苏午,她更不忍心责怪自己的大师兄甚么,便只是道:“师兄既已收了她作弟子,更该爱护她一些才是。
她也命苦,一家子那样的人……哎……”
“不用太过担心她。”苏午笑着道,“她所服毒药药性极烈,乃是一剂穿肠剧毒,是以能叫人在短时间内死去,以她的体质,消化这药性也没甚么问题,只是总会留下暗伤。
若以药剂补益,又未免过量。
就叫她在这冷风里吹一吹,正好可以中和药性,弥补暗伤了。”
苏午的话随着风声传进钏宝儿内心里。
她原本心中凄凉,行在这风雪天里,就更觉得悲凉难过,然而此时听到师父的话随风传来,她总算明白了师父的用心,心里也就好受了一些。
依着师父的吩咐,她站在那十字路口处,往前眺望。
隔着飘飞的雪片,钏宝儿果然看到有两道人影摇摇晃晃着朝这边走了过来,待到那两道人影走近,她才看清楚其实走来的是三个人。
‘小翠姐姐’被‘玉佳人’背着,还有‘巧儿’托着小翠的后背,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玉佳人,巧儿妹妹,翠儿姐姐!”钏宝儿朝几人一边招呼着,一边朝几人走去,她看着被玉佳人背在身上的小翠,连声问道,“翠儿姐姐这是怎么了,呀——这手腕上怎么还在滴血?
这是割了腕?!
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钏宝儿看着小翠垂下去的左手手腕上,尤在滴落鲜血,她连忙走到玉佳人另一侧去,帮着扶住了小翠的身体,接着拿出一条手绢来,帮小翠包裹好了手腕上的伤口。
小翠手腕上敷了一些药草,有被绑缚过的痕迹,应该是先前被包扎过,只是在几人奔走的过程中,包扎之物脱落了下来。
玉佳人托了托小翠的身子,她眼神发冷,寒声说道:“翠儿先前不是说,她要和她的郎君相会吗?未想到那个该杀千刀的已经另有了人,翠儿找到他的时候,正撞见人家在逍遥快活呢!
——咱们风尘女子,遇着这种被辜负、欺骗的事情哪里少了?
其实早该见怪不怪了!
但小翠这回不同——她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男的能考取功名,跟着这个男的一路到了京城,为了凑集在京城几天的盘缠,她把自己卖到了青楼里!
尔后还把自己的压身钱都拿出来,交给这个男的花用。
你想想,这是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这个男的,结果这个该死的,竟然干出这种事!
翠儿一时想不开,就杀了那个男的……她自己也实想不开,看着那个男的死在自己眼前,她便也跟着割了腕……”
听到玉佳人所言,钏宝儿叹了口气,也跟着红了眼圈。
她低声道:“翠儿姐姐的命也太苦了……只是玉佳人,你和巧儿是怎么发现小翠姐姐割了腕的?”
“我们和你分别之后,一直结伴同行,回了京城。
在京城里找了个院子租住着。
白天里大家各忙各的事情,晚上都回到院里住。
小翠遇着的事情,我早就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当时也幸好赶得及,把她救了下来——我本来想着在京城开个甚么铺子,做点甚么生意,但自己手里钱还有那么多,也不着急做事,所以就每日听曲儿看戏,东游西逛。
逛着逛着,又觉得这生活其实没甚么意思。
我又没甚么亲人,也不记挂哪个,反而觉着咱们姐妹五个呆在太行山里的那几日,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稳的时候。
所以小翠割腕之后,又想开了,说想来拜师学法,以后也不出山了,我便也跟着来了……这样也挺好,比整日花钱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要好多了!”玉佳人将诸事解释了一番,继而看着钏宝儿,有些忐忑地道,“当时师父说我们想明白了以后,随时可以过来寻他,拜他作师父。
不知道他今下还肯不肯收我们啊?”
“这……
师父的心思,我也不知。”钏宝儿摇了摇头,她想及苏午先前所说,目光微亮,又低声道,“师父就在后头等着,他早知道你们会过来,所以让我过来接你们。
他应该是愿意收你们的罢?”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巧儿,这时看向钏宝儿,小声地道:“你、你已经拜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