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他们聚集于此,是为了看真空家乡会的热闹,并且奢望在此中分一杯羹,但他们显然不想让自己成为这个‘热闹’的一部分。
而就在众多派支从群山间脱离之时,一声低沉的叹息从远方飘忽而来,传遍了群山:“唉……”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众生不肯回头……”
这叹息之声响起的同时,一道白光忽然自群山外显映。
白光刹那爆发开来,化作一尊双手合十、身披袈裟、神色慈祥而庄严的‘佛陀’,这尊佛陀盘腿坐着,头颅抵着山峰之顶,倒悬于天地之间——
面目与‘无生老母’一模一样的‘佛陀’,口中尤在徐徐发声:“世间处处皆是苦海,不若回归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所化的佛陀身躯微微颤抖着。
一重重虚影从它身上竞相脱落,那些虚影飘飞向四面八方,一共十二道虚影,将此间群山环绕了起来。
此十二道虚影,除了身披袈裟于天地间倒坐的无生老母之外,还有手捧太极图、满头华发、戴凤冠着一身黄衣的无生老母相;
有手持龙头拐杖的无生老母相;
有头发乌黑,乃是中年美妇形象,手捧金印的无生老母相……
十二道无生老母化相,尽皆倒坐于天地间。
十二双盈满烛光的眼睛,遍照了群山间汇集的白莲教众身影!
轰!
它们头枕着的一重重现实山峰,于此瞬淌下泪海洪流,瞬间席卷过一个个白莲教众,将他们拖入泪海深处!
泪海翻腾间,十二道无生老母化相,尽皆化作一扇扇开在虚空之中,摇摇晃晃、似有似无的‘门’!
似真似幻、似有似无的‘门’后,盈满了杳杳白光,寂静无声!
无生老母化作门户之时,此间大地陡然倒悬,乍然间好似化作了虚空,而虚空亦跟着倾倒,乍然间好似化作了大地!
那虚空中奔流的泪海,裹挟起了无数白莲教众,尽数汇向十二道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门’!
第1193章 、禁皮
纯白无暇泪海洪流,无声息从诸座山峰顶漫下。
一道道泪海洪流,裹挟着遍山间的草木、土石,纯白泪海翻腾无声,然而那些受其裹挟的草木土石,及至那些被泪海淹没的生人,却并不能保持安静。
诸般响动刹那盈满山谷。
许多未作任何准备、即被泪海淹没的白莲教诸派支教众,只来得及在泪海中扑腾起几朵浪花,他们的面目五官、掌纹指纹便在纯白泪海洗刷下,尽数消失一空,变作一具具没有任何显著特征的躯壳,漂浮在了海面上。
这一具具失去任何显著特征的躯壳头顶,飘散出一缕缕纯白烛火。
所有烛火汇集起来,随海水倒灌向天地间的十二道门,独留下那一具具失去任何特征的尸体,在海面上静静悬浮。
不只是活人活物被泪海裹挟,会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就连那些被裹挟入泪海中的草木、砂石,亦俱失去原本的显著特征,变得‘干干净净’,铺陈于海面之上。
海面上。
十余道身影在泪海中奋力挣扎着。
这十余人身上皆穿着厚厚的藤甲,藤甲上挂满了一道道铁牌符咒,头上戴着一种似由兽皮缝制而成的皮套。
随着他们在泪海中翻动身形,便显出那皮套正反两面都描绘着不同的面孔,再加上他们关节转动,亦不似常人那般只能转动到一定角度,而是几乎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如此就让人根本难以分清,他们的身躯究竟哪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了。
此十余人,应同属于白莲教中的某个派支。
他们不比其他寻常白莲教众,在泪海中挣扎不了几下,便会被洗脱去一身所有特征,继而‘溺毙’于这泪海之中——包裹他们全身的那种特制兽皮皮套,能散发出某种韵致,反复排开周围不断汇集而来的滚滚泪水。
泪海朝着众人不断汇集,又不断被排开。
众人借此机会,不断朝着一片由失去所有特征的尸体聚集形成的‘陆地’奋力游动而去,他们互相搀扶着,最终爬上了那片尸体聚集形成的‘陆地’。
正反两面分别描绘着‘貔貅’与‘饕餮’面纹的身形抱住尸堆中的一根横木,跟着攀附其上,他随即伸手,将还沉陷于泪海中的几个同伴拉了上来。
这十余人纷纷动手将尸堆里间杂的土石草木都拨拢过来,勉强地拼凑出了一副破烂的木筏。
众人环顾四下。
茫茫泪海间,白光如雾气蒸腾,覆淹了群山。
无数人在泪海中扑腾着、挣扎着,哀哭几声就消融在了白光中,仅留下一具具无有任何特征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聚集。
那些尸体脑顶燃起一朵朵烛光。
烛光汇成的光带,又朝环绕泪海四面八方的一道道扭曲而虚幻的门户汇集。
“真狠呐……
这一下,至少得有千百人来不及反应,就直接淹死在泪海里了罢?”头颅正反两面一面描绘着‘火神’、一面描绘着‘雷神’的身影,才在几根横木上稳住身形,看着无垠泪海间飘摇的朵朵烛火,顿时咋舌不已,震骇出声道。
“真空教首也是凶横。”那将所有同伴拉上海面、头颅两面描绘着‘饕餮’与‘貔貅’面纹的男人沉声说道,“一下子吞了这般多人命,必是为了与那灭杀了他所有人间身的神真相斗。
那位神真……看起来像不像是咱们的主人?
我听声音有些像。”
“离得那么远,谁又能看清人家的脸儿?
不过声音确实很像。”又一个正处于变声器的公鸭嗓道。
他们互相交谈了几句,忽然都将目光看向了呆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某个同伴。他们的这位同伴,头颅正面描绘着‘弥勒佛面’,反面则是‘明王面’。
“文远先生,您与明王相处最久,您看那位神真,像不像是咱们的明王?”身形最为高大,面有‘貔貅’与‘饕餮’面纹的男人向‘弥勒佛面’问道。
‘弥勒佛面’闻言叹了口气:“应当就是明王了……”
“真是明王!”
“那咱们应当安全无虞,能渡过这重劫关了!”
“我还以为自己就得淹死在真空教首的泪海里了……”
众人闻听那位被称作‘文远先生’的弥勒佛面所言,语气顿时都振奋起来,纷纷出声言语。
他们虽有独门手段,能在这泪海中支撑一时,却决计支撑不了太久,若泪海不消,他们在此中浸泡日久,便难免死亡。
是以一个个面上虽未有表露,但内心已经都是惴惴不安,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了,此时从‘文远先生’口中得到确切答案,众人心头的恐惧都被拂扫一空了!
唯独那高大男人仍旧保持沉定,他面朝着‘文远先生’,语气里还有些忧虑:“文远先生,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文远先生沉默了片刻,道:“我身上的‘压生像’快要碎了,内中厉诡将要镇不住了……”
众人闻言大惊。
“什么?!”
“您怎么不早说?”
“快把身上的‘禁皮’脱下来,这会子还有办法补救,大不了把压生像推入泪海里,叫泪海和压生像压着的厉诡狗咬狗罢!”
“对对对,文远先生,我来帮您脱!”
一众人纷纷言语的同时,都临近了文远先生,帮他解下身上藤甲,扯开身上那件不知名兽皮皮套上的一根根细密缝线。
‘文远先生’任由他们帮助自己解下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绘画弥勒佛面与明王面的‘禁皮’,同时道:“我愧对你们……”
“甚么愧对不愧对的?
您帮助我们黄稻会众兄弟很多,从前几次险关,都是靠着您的江湖经验才渡过去。
现下您遭了难,我们也不可能不管你!”
“是啊,文远伯伯,压生像中厉鬼快要复苏,对咱们来说虽然凶险,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您要是瞒着不说,那才会酿成大祸……”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文远先生缓缓道。
“其他事情也不必您来操心……”
“除了这件事,其他事都是小事,更不值一提了!”
“……”
“符令丢了……”文远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忽然道了一句。
这时候,他已经被众人扒去身上藤甲,以及那件兽皮缝制的‘禁皮’。
那厚重的、以丝线缝出许多莫名纹络,诸多纹络尽数朝着正反两张神灵面孔汇集的禁皮下,露出一个背着半人高木神龛的老者来。
老者白发苍苍,面上皱纹深深。
他身后的木神龛里,两扇小木门紧紧关锁着,一缕缕诡韵便从木门中渗了出来。
这座木神龛周围连着一根根缝线,那些缝线又都连在了被从老者身上扒下来的那件‘禁皮’之上,丝丝缕缕诡韵便通过一根根缝线,流转入禁皮之中。
而在此时,不只有诡韵流转于禁皮之内,更从木神龛的诸多缝隙间流泻了出来。
阴郁诡韵将‘文远先生’——三阳会的‘吴文远’颈上皮肤都侵染成了青灰之色。
围在吴文远四周的三阳会众、黄稻会众,才将那张禁皮连同神龛,从吴文远身上解下,忽然间听到吴文远口中传出的简短言语,一个个都呆愣住了。
“符令……丢了……是甚么意思?”那以‘饕餮面纹’正对着吴文远的高大身影——黄稻会首领‘秦横’涩声问道。
吴文远低下头去,满面愧疚:“方才在泪海之中挣扎之时,我不慎丢下了明王传我之符令。若无此符咒,便无法与明王取得联络了……”
秦横闻言,愣在了当场。
大多数人也都沉默了下去。
只有少数二三人不明情况,乃出声道:“明王今下就在这片地域之中,丢了符令也没甚么罢?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与明王取得联络!”
同伴们沉默着,大多不愿理会这个出声者。
也有人小声地道:“泪海淹没此间莽莽群山,这片山脉的范围,何止有数十里?
今下我们在泪海海面上,你看哪里还能找得到周围山峰的影踪?
这么宽阔一片泪海,我们有甚么办法与明王取得联系?
大声呼救,他又怎可能听得见……
我们身上的禁皮,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同伴一番解释,令所有人心情都陷入低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