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经历先前那场变故,二人还都没甚么睡意。
倒是柴草上躺着的童子,或许是因为跟着娘亲奔波劳累了一天的缘故,很快就睡了过去。
庙堂里,响起孩童均匀的呼吸声。
豆娘起身去捡了些柴禾,往火堆里添了几根,令它能始终保持燃烧。
守着这堆火,听着门外滚滚而过的风声,豆娘内心里,亦升起一种久违的安宁之感。
这时候。
门外的风声稍稍止歇了。
两扇庙门被忽地推开来,门轴转动,发出拉长的‘吱呀’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
这阵响动,一霎就打破了豆娘内心的宁静,豆娘心里发紧,目光看向被推开的庙门——庙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马脸儿。
那人未有戴冠,脑门、两鬓头发皆剃得干净,唯留脑后一丛头发,编成了一根黑溜溜老鼠尾似的长辫子,缠在颈间。
其穿一身青黑色袍服,袍服胸口处,绣着七品文管‘鸿漱’补子,脚上蹬着一双马靴。
此人生有一双吊梢眉,双眼颇小,眼间距宽,看上去像是两个横着的逗号,鼻子极长,嘴唇略薄。他推开门后,看都未看正在庙里歇息的三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庙墙上那副神灵画像,跟着迈步走了进来。
随着这竟好似是个大官儿的男人迈进破庙内。
一股叫豆娘毛骨悚然的寒气亦随之滚荡入庙中,那寒意在庙子里肆意翻腾着,只在顷刻之间,就熄灭了烧得正旺的那堆火,仅留灰烬里的些微火炭,还在挣扎着放出暗红的光!
……
苏午带着吴文远几人行在小路上。
他抬目看向前方傍山而建的那座野庙。
在他的感知中,游离于天地之间的劫力,在此瞬猛然缠绕在了躲入破庙中的年轻妇人与其子、老妪的身上!
并且于顷刻间沸腾了开来!
那间破庙之中,暗藏有鬼祟,而先前踏入庙中的母子二人、老妪,恰巧‘惊醒’了原本沉寂在那破庙中的厉诡。
苏午感知着天地间的劫力变化,正要走近那座破庙之时——缠绕在破庙中三人身上的沸腾劫力,忽然又沉寂了下去,从三人身上消散!
——死劫在瞬间降临在三者身上,还未有显发,又忽地自行消褪了?
这般情况颇为怪异,苏午猜测可能是藏在暗处的厉诡转移了目标。
天地间的劫力仍在流转着,找寻目标。
一道穿着官袍的人影忽自破庙侧方的野林子里走出,径直推开了庙门,迈步走进了其中。
“过去看看。”
苏午眼中光芒微动,带着吴文远几人大步走向了那间破庙。
那道穿文官袍的身影前脚踏入野庙里,苏午等人后脚就跟着踏入了破庙中。
——
野庙内。
穿文官袍服的身影仰头看着庙墙上贴着的、像是一个卖货郎、行脚商一般的神灵画像,他双手垂在身侧,侧首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豆娘、老婆子。
老妪看着他身上的官袍,立刻拉着豆娘向他下拜:“民妇拜见大人!”
“拜见大人!”
渗人的寒意在这道穿文官袍的身影周遭流转着。
先前嘴皮子颇利索的老婆婆,此下额头紧贴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豆娘抱着自己的孩儿,在老婆婆侧后方跪着,亦是战战兢兢!
在三人头前方不远处的那堆炭火,只剩零星火头,那零星火头在浓郁寒意的浸润下,亦在挣扎着,明灭不定。
吊梢眉、绿豆眼、长相不似汉人的‘大官’抖了抖眉毛,他嘴唇不动,腹部却传出微有些模糊的人声:“谁还来过这里?
谁……向墙上的画许过愿?”
第1083章 、天神六道!
跪在地上的三人,除了豆娘怀里的孩儿敢张着懵懂的眼目,去瞧那道浑身似笼在黑漆漆瘴气中的身影之外,其余两人头颅都紧紧贴着地,各自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
豆娘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按下孩儿的脑袋。
这时候,那像是个大官的身影忽然开口问话,她心脏怦怦直跳,却根本未听明白对方所问。
倒是她身旁的老婆婆反应很快,连连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才到这间野庙不久,也不知道此前有没有人来过这儿!
至于向墙上的画许愿……这就更不知道了。”
身形被一身宽大而阴沉的官袍包裹着,面容因而更显得阴森的男人,闻言摇了摇头:“又得叫我浪费一夜的时间,可惜了啊……”
他目光在老妪与年轻妇人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着,最终看向了被豆娘强行压低头颅的童子。
马脸儿男人咧嘴一笑,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娃娃不错……”
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一张皮包裹着青黑的血管脉络、骨骼的手掌从男人袍袖下伸了出来,伸向那个又挣脱开母亲手掌,仰起头的童子。
这时候。
忽有脚步声在庙门外响起。
庙子里的男人目光一厉——
紧接着,他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这种恐怖感叫他觉得充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不安全了起来,好似处处都遍布利刃尖刀——他猛地收回了手掌,也未有扭头看身后来者究竟是谁,抖开袍服下摆,当场就在火堆旁席地坐了下来。
“天气太冷了,还是点一堆火暖和些……”
男人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几句,捡来几根树枝丢入火堆里。
火堆中零星的火头散发着丝丝热力,积蓄了一阵儿后,终于将那几根细树枝引燃,火光在小庙里重新跃动起来。
几道人影迈入野庙中,摇曳的火光照映出那几个后来者的影子,在墙壁上、地面上时而交错,时而叠合。
留在最后的半大小子返身去关上了庙门。
庙外面的冷风终于不再呼呼地灌进庙子里。
火堆旁穿官袍的男人更坐正了身形,看着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在自己对面的火堆旁坐下,他身后跟着的瘦高老者躬身侍候在旁。
这几个后来者的身形,正好把豆娘母子、老婆婆遮挡在了后头。
更温暖的气息在这间屋顶有个大窟窿的庙子里流转开来,温暖带给人慰藉,叫跪在地上的豆娘母子、老婆婆内心稍稍生出了些丝勇气。
她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半大小子。她们的目光穿过这几个少年身影的间隙,看到了坐在火堆旁的苏午。
豆娘看见了苏午的侧脸,眼神有些惊讶。
她认出了苏午是谁。
但当下这般光景,没人主动开口,她更不敢在此时言语甚么。
苏午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穿官服的男人,那人接触到苏午的目光,心中那种叫他毛骨悚然、好似有一柄柄尖刀架在他脖颈上,悬在他后颈上、抵在他胸口处的感觉猛地爆发了出来,他脸上细微的绒毛都被这股恐怖感给激得竖了起来!
男人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看苏午的眼睛!
但对方的声音徐徐流入他的耳朵里,声音静定,仿似根本无事发生:“看阁下面相打扮,不似是我们汉人。
旗人?”
“是,是……”男人不愿回答苏午的问话,但他的嘴巴却不听使唤,直接说出了真话。
“叫甚么名字?”
“鲍保。满名是‘伊勒根阿林保’。”
“山谷前头那片野林子里,那些死去的官差,是随你来的差役?”
听到苏午这个问题,‘鲍保’顿时想要抗衡那股不知从何所起的力量,不去回应对方的问话,可他根本无力抗衡,只是浑身发着抖,筛糠似地回道:“是……是……”
“看你穿得这身衣裳,亦是朝廷命官了。
来这里是为了办甚么事情?”苏午目光在鲍保官服胸前那块‘鸿漱补子’上微微停留,鸿漱补子,清七品文官朝服上的补子。
七品官,得是外县的知县,京县的县丞了。
今下往外县做县官的旗人倒是罕见。
大多数八旗子弟这会儿还躺在功劳簿上,每日吃喝玩乐,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呢。
“奴才领皇命,前往中原考城县赴任知县,正好从这里经过。”鲍保低着头回答,面对苏午之时,他始终被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裹挟着,以至于他都在苏午这个根本不是他主子的人面前,自称为奴才了!
“那些官差因何而死?
可是被你所杀?”苏午又问道。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作为回答者的鲍保面孔都扭曲了,他脸上满是愤怒挣扎与恐惧逃避掺杂的情绪,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共同呈现在他脸上,令他脸上神色看起来诡异而扭曲,他猛力摇着头,恨不得摇断自己的脖颈,口中却连连回道:“那些官差确因奴才而死,却不是奴才所杀的!
奴才、奴才借助它们来经历‘地狱变’……”
苏午眼中光芒乍现,盯着鲍保问道:“地狱变是甚么?”
“地狱变,地狱变是——”鲍保头颅摇动得更加剧烈,以至于‘他’说话声都变得含混而断续,他浑身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想要回应苏午的问题——却在此时,他的皮肤猛地发黄、斑驳起卷,犹如经历过岁月浸润的一层纸张般,斑驳泛黄的面孔上,卷起了一层层纸皮!
鲍保整张脸都变作了一张纸糊的面孔,这张面孔与他原本形象完全不一样,乃是个画在纸上的,豹目环眼的汉子!
嗤啦!
‘他’挣扎着爬起身,身上包裹的这层纸皮,却在挣扎的过程中撕裂了。
面上覆着的那张画有豹目环眼面孔的纸张,也从他脸上脱落。
那张纸脸之下,却是另一张纸脸!
这张纸脸的面容,却是个看起来颇清秀的男人——
苏午看着鲍保挣扎着爬起身,捡起了从对方脸上脱落的那张纸脸,他识出了豹目环眼面孔、清秀面孔——这两张面孔,属于先前死去的两个官差!
他身周劫影翻腾着,浸没过了鲍保的双膝。
鲍保在苏午劫影浸润下,却是动弹不得,连挣扎也挣扎不动了!
“地狱变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