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这个人应该是个关键人物——他似乎具备一些压服发诡发丝的能力,或许整个梦境世界如张双国一般的‘外来者’,皆是他通过发诡发丝拉拽而来,进而变成了此间世界的‘本地人’。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又向张双国问道:“我将你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了你。
你今下应该已经知道,你的家人……都和你一样,死在了笼罩明州的‘眼睛’之下。”
张双国神色黯然,喝一口酒后,点了点头:“是。”
“在你成为‘墙上人’的这段时间里,你莫非没有遇到过你的家人、朋友?”苏午问道,“在东圣酒厂工作这段时间里,你可曾遇到过你的亲友?”
“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张双国摇了摇头,“成为‘墙上人’之时,众多墙上人之间其实完全无法沟通——若墙上人彼此间能够沟通交流的话,那做墙上人也就不是多痛苦的事情了。
被挂在‘寻人墙’时,人是完全没有自我的。
当时我的脑海里只有寻找缺失部分的念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只有从墙上脱离,我才具备真正的思维——好像是只要有人回应了‘墙上人’,墙上人也能具备短暂的思维能力,若有过路人为墙上人提供了有关他们失去部分的真实线索,他们的思维能力就会慢慢恢复。
这些慢慢恢复思维能力的墙上人,会成为东圣酒厂的优先录用对象。
——最近新来了一大批员工,其中有大批量的、在墙上就渐渐恢复思维能力的墙上人。”
说到这里,张双国顿了顿,看着苏午笑道:“我听其他同事说过,这些墙上人之所以能够恢复能力,皆与一个真名为‘苏午’的人有密切关联。”
苏午也笑了笑,道:“因为恰巧有关于这些墙上人的部分资料,所以就知会了他们。”
“这下子,东圣酒厂里会有许多人知道‘苏午’这个名字,有一部分墙上人出身的窖池工,会因‘苏午’——恩人您的名字而联结起来。
在此以前,这是从未在东圣酒厂出现过的事情。
东圣酒厂的每个员工,都是独立而封闭的个体。
我们互相之间绝不能讨论自己的过往,我们彼此防备又警惕,只有在每次‘太上爷’决选之时,才能短暂获知其他员工、同事的姓名——但这次获知同事姓名,仅仅是酒厂为了从我们众多员工里,选出三个只能活一年的‘太上爷’。
现下,有一部分墙上人会因‘苏午’这个名号而产生联系。
恩人的名字可能成为‘暗语’一样的东西,因这个名字聚集起来的人,彼此将不再孤单,或能渐渐卸下防备,最终成为东圣酒厂里的一股势力——”张双国越说起这些,眼睛便越亮。
他一扫先前带给苏午的疲惫观感,某种生命力从他身上迸发了出来。
“东圣酒厂的墙上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眼诡而死。
与你一样在明州工作生活的人,应该在东圣酒厂占据了很大比重。
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一个与你经历相似的人吗?”苏午看着张双国,再次向他问道。
他来找寻张双国,最主要原因是试图借助张双国弄清楚明州事件中暗藏的隐秘,以及试图从对方这里,得到关于江莺莺下落的蛛丝马迹。
但就眼下情形来看,江莺莺下落的线索,怕是要在此被截断了。
张双国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工作牌摘下来,递给了苏午:“恩人看看,工作牌上的我,与你眼前的我,有甚么区别?”
苏午接过工作牌,看向其上照片。
——照片里的‘张双国’,根本不是他眼前的张双国!
而是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但这个人,却分明顶着张双国的名字!
第954章 、窖池
苏午抬眼看向小方桌对面的张双国,把工作牌递还了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张双国未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工牌又递给了壮汉,向其问道:“兄弟你来看一看,工牌上的我,和你眼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壮汉接过工牌。
看了看工牌上的照片,又看看桌子对侧的张双国。
他眼神茫然,道:“没什么不同啊?
不是都一样吗?
顶多是工作照上看起来更丑一些。”
“……”
张双国从壮汉手中拿回工牌,转而看向了苏午,他并没有说话。
苏午却已明白此中真意。他看了看身侧的壮汉,又看了看被张双国重新挂在胸口上的工牌,道:“如果不是这张工牌上的照片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我眼中所见之‘你’,与其他人眼中所见之你,并不一致。
是这样吗?”
“是。”张双国点了点头,“其他人看到的我,就与工牌照片中人的长相是一模一样的。
但这不是真的我,这是酒厂为我分配的一张脸。
唯有恩人你,归还了我的记忆,喝了我的私藏东圣酒——所以在你眼中的我,与曾经现实里的我长相一般无二。
那些从你这里得到他们各自失物线索的人,你亦能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
所以我才说,你是如我一般的众多墙上人的共同联结!”
“你们彼此间无法透漏过往,因为每三年都要进行一次的‘太上爷决选’,彼此间亦怀有戒心,再加上各自被酒厂分配了新的面孔——种种情况相加之下,足以导致两个本该是至亲的人,却‘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若是形同陌路,虽是有些伤感,但也终究止于此罢了。
然而,在每三年一次的‘太上爷决选’之中,酒厂又会暂时让你们回归本来面目,让你们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在此同时,你们亦将投出其他人,使之成为新的太上爷。
这个被投出之人,若是你们曾经最为熟悉的人的话——那就实在是太悲惨了……”苏午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东圣酒厂本身也颇恐怖狠毒。
这座酒厂之中,会否也埋藏有甚么厉诡?
张双国向他透露的这些信息,已经让他明白,自身很大可能无法再从东圣酒厂这里找到任何与‘江莺莺下落’有关的线索。
……
两个小时后。
巨大的高仓屋内,众多穿着一样服装的东圣酒厂员工们聚集在此。
他们簇拥着一道巨大的鸿沟,那道鸿沟从南贯穿至北,足足有十余里之长。
以砖石砌造的、深不见底的鸿沟两端,铺陈着一节节往下延伸的石造阶梯,食粮发酵后溢发出的香气积年累月地沾附在鸿沟石壁之上,那道鸿沟积藏着无数酒曲发酵留下的香气,将那般香气酝酿成了更醇厚优雅的气味。
此时,整道鸿沟内的酒曲食粮已被掏空。
员工们站在这道窖池前,根本看不见窖池的底部。
一道警戒线将苏午、壮汉与张双国这样的酒厂员工隔离了起来,他看着高仓屋里人头攒动,在其中发现了很多‘熟人’。
‘熟人们’也发现了警戒线外站着的他。
穿着一身工服的熊骏,看到警戒线外站着的苏午,眼神激动地走了过来:“苏局!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您,您是——”
苏午向熊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道:“不用理会我。
你先忙你的就行。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聊。”
“好!好!”
熊骏得到苏午眼神示意,立刻反应过来,点头之后走向窖池边,汇入那些与他穿一样工作服的人群里。
此后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看到苏午,跑过来与苏午打招呼。
仓屋内的员工越聚越多。
这众多人彼此间细微的交流声,都震得房顶如寻常房屋梁柱一般粗的檩条、椽子抖落下蓬蓬灰尘。
如此过去约莫半个小时,随着一声钟响,那些在前一刻还在低声议论着的酒厂员工们,在钟声过后,就都骤然安静了下去。
好似有某种力量,强制让他们闭上了嘴。
苏午听到那声钟鸣,神色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张双国和他说过,第一声钟响后,所有员工都强制进入‘静念’的状态,思维里不存一念,此后短暂经过三分钟,会有连续三声钟响。
三声钟响以后,会在相应区域出现各个酒厂员工的名字与真实面目,他们就需在其中自己认定的‘窖池太上爷’。
——这种决选,并非是‘投票制’。
而是当员工看到某个熟悉人名与面孔时,自身涌出了激烈情绪——那酒厂中蕴藏的未明力量,就会直接替他选中那个人!
除非其具备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在看到故人面容与名姓时,亦不会因此流露半分情绪。
那他的投票可以算作无效。
但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或许某些酒厂员工确实具备极高的情绪控制能力,但每次决选完成以后,他们又会失去对周围同事的识别,又要顶着酒厂分配的面孔生活——在这每三年一次的决选循环中,他们暗藏的情绪不断累积,终究会在不知哪一次看到故人面孔与名姓的时候,情绪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这种极强的情绪崩溃,很容易就会被酒厂的未名力量选中,直接将其情绪指向之人选定为‘窖池太上爷’,最终连这个情绪崩溃者,都可能直接投池殉情!
整个东圣酒厂,就是在吞噬员工的情绪,以员工的情绪来酿造出最佳的酒浆!
当!
当!
当——
此时,三声钟鸣间断响起。
第三声钟响落定。
聚集在那道十余里长的鸿沟窖池旁的酒厂员工们,都被强制性地转过头颅,将目光投在了他们簇拥围拢着的窖池之中!
那遍布酒曲与岁月痕迹的一块块窖砖之上,浮现出一张张人脸!
每一张人脸之旁,皆有对应的姓名!
这层层叠叠的人脸,从最上方一直铺陈到了数百米深的位置——即便如此,亦未铺陈至窖池鸿沟的最深处!
长辫子、留山羊胡的老者,看到某块窖砖上的名字,原本麻木平静的面皮,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满眼泪水,目光一瞬间从那块窖砖上挪移开,看向了鸿沟对面的人群——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亦或许是酒厂有意的安排——他一抬眼,就从对面人群里,找到了那个顶着熟悉面孔的故人!
“怜翠!”
“老爷!”
对面那个老妇人亦在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山羊胡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