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不再试图从应急罐头这里寻得甚么线索,苏午抱着它,迈步踏上那条由水泥路与砖头铺装路拼成的大马路,在他踏上这条路的一瞬间,许多声音在他耳畔密集响起——
叮铃铃!
好似有自行车从苏午身前轻飘驶过了。
滴——滴——
老式汽车嘹亮的汽笛声划过苏午耳畔,那汽笛声里,似乎带着车主人的警告意味。
哞!
牛叫声沉沉的,不紧不慢地在苏午身侧响起。
……
这种种声音,让苏午好似置身于车流不息的大马路上。
但他环顾四下,哪里看得到一个人影?
马路上空空荡荡,苏午耳边的声音倏忽消去了,只有阴风如泣如诉。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应急罐头,应急罐头也扬起头颅,脑袋快速转动着,环顾四周,它观察了周围一阵,便又安静下去。
身后电线杆上的路灯倏忽熄灭。
巷道外的街区里,不再有霓虹闪烁。
一切光源尽皆黯灭。
一盏盏红灯笼适时升起,将绯红光芒铺满沉黯世界——那已经红如血浆般的光芒倾轧过幽深巷道,往苏午背后铺展开来,苏午浑身燃着深红火焰,他不再犹豫,迈步横穿过马路,来到了那由诸多木石、砖块建筑堆叠拼凑的地域里,转身回看——
红光在靠近巷道的水泥路上流淌着,却未曾覆盖那砖石铺装路丝毫。
——眼诡的死劫规律无法覆盖苏午当下所处的地域!
但发诡的发丝仍在四周蜿蜒游行着,在一座座凋敝古旧的店铺房屋间穿梭,不曾受到任何限制。
“模拟器!”
苏午尝试在心头呼唤模拟器。
那种奇异的波动又在他心底渐渐荡漾开来,呼之欲出——
忽然,在一座座店铺前堂后厅、房屋巷弄檐角间穿梭的漆黑头发猛地折转回来,盘绕在苏午身周!
在苏午心底涌现,呼之欲出的波动顿时沉寂了下去!
丛丛黑发在一间名叫‘老郎药铺’的店铺里密集交错,那昏暗的店铺中,高柜台的一侧摆着把藤制躺椅。
藤椅上,躺着一个穿一身黑袍子、戴着瓜皮帽的长辫老者。
老者抚弄着卧在他腹部的一只黑猫。
躺椅轻轻晃动。
椅子上躺着的老者脑后,那根长辫子跟着摇摇荡荡。
‘他’脸儿白白,眉毛粗黑、眼睫毛极长,密密的眼睫毛在眼皮下排布开来,像是两道乌黑的眼线。
‘他’嘴唇朱红,鼻梁高挺,双腮之上,各点着两抹紫红的腮红。
‘他’从袖筒里伸出来的手掌,同样雪白雪白,每一根手指都呈方柱形,每一根手指上都有清晰的折痕——和他衣服上的每一道折痕都如出一辙。
‘他’是个纸人!
浓密漆黑的长发绞缠在‘纸人’腹部卧着的那只黑猫身上,纸人的手掌不断抚摸过黑猫的背脊,理顺了它背脊上杂乱地、遍处飞散的黑发——所有簇拥向苏午的漆黑长发,转而游向别处,不再纠缠苏午!
苏午一手从黑暗中拖出‘黑地藏’,注视着躺椅上的纸人与黑猫,迈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目光注视下,那躺椅上的纸人倏忽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只黑猫,在此时倏忽抬起脸儿——一张苍白的、遍布皱纹的老婆婆脸儿笑眯眯地看着苏午,一张口,就露出满嘴摇摇晃晃的黄牙:“你胆子可真大呀——”
“喵呜!”
黑猫示威似的低吼声骤然响过!
苏午追奔进‘老郎药铺’内,那躺椅上的黑猫已然扑将出去,闪进药铺连着的一条巷弄里,眨眼间消失无踪!
那张躺椅摇摇晃晃,证明苏午所见并非幻觉。
如今苏午已经修成‘八识心王’,大多厉诡已经无法再在他思维中营造出任何幻觉,若配合‘六天鬼眼’,灾级厉诡都休想让他心生幻相。
但眼下这片地域甚为诡异,是‘眼诡’的目光看不到的区域。
而在苏午推测中,比‘眼诡’要弱上许多的‘发诡’,其死劫规律却能肆无忌惮穿行此间,可见眼诡、发诡已经不能成为判断此间凶险程度的依据。
苏午的模拟器在此间仍无法成功引召,才更说明此间蕴藏着的恐怖,实际并不弱于‘外面的世界’,他在此地亦需小心行事,步步为营。
躺椅渐渐停止摇晃。
一块黑布毯子铺在那张躺椅上,细密的藤条因长久与人的皮肤接触磨砂,变得光滑而油润。苏午捡起躺椅上的黑布毯子,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放下毯子,又去看柜台上的陈设。
柜台上摆了一排大罐子,靠近中间的位置放着两口药臼与药杵,算盘、秤盘、笔墨纸张分门别类地在柜台中间摆置好。
苏午打开几个瓷质的大罐子,内中储存的各种药材与空气一接触,就迅速碳化发黑,变成了灰烬,唯有浓重的药气从罐子里溢发出来,沉积在霉湿味浓重的药铺内。
绕到柜台后面,苏午翻箱倒柜到处找寻一番,也未找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只有柜台上的一张‘药方’,算是苏午在药铺内唯一的收获。
柜台上堆积的诸多纸张、书卷,都在飞快碳化,变为灰烬,只有铺在柜台中央,以镇纸压住的那张药方,只是微微发黄,并未跟着化作灰烬。
苏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镇纸,将药方捧在手里查看:
‘患者:……,年龄……,自陈常在半梦半醒之际,见有红衣女子于其床畔上方的房梁之上悬颈上吊,其原以为此般情景只是做了噩梦,直至有日半夜之时,被鸡鸣之声吵醒,乃见那红衣女子面容惨白,脸贴着脸与他对视。
其心神骇恐,急翻身下床,慌忙逃奔。
天明后归家,便寻至药铺,请求相助。
药方如下:
取家中半夜鸣啼的母鸡颈间血一碗,浸染贴身衣物。
乃将贴身衣服晒干以后,以血衣悬于梁上,衣后贴自身生辰八字,每日午时,站立于床榻之上,以柳枝猛力抽打血衣,并厉声呵斥,令之离开。
之后将一碗生米摆在床头。
如此重复三日,病疾自消。’
第941章 、‘鬼郎中’
苏午看着泛黄纸页上的一列列字迹,微微皱眉。
从纸页上患者的自述来看,这个‘患者’要么是因为心神紧张、焦虑等诸般原因,而产生了精神上的问题,所以导致其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家梁上有红衣女子于夜半时分吊死。
要么就是患者家里真有出现了一个厉诡。
那厉诡危险等级低弱,可能相当于今下最低的‘祟级’厉诡。
祟级厉诡一般无法直接杀死活人,它们只能长时间不断影响活人,进而引致活人死亡。
当下这个‘患者’,若自认为是遭遇了厉诡,他应当会去找寻能压制厉诡的能人,可从药方上记录的内容来看,‘患者’与疑似厉诡的‘红衣女子’脸贴脸以后,‘急翻身下床,慌忙逃奔’,等到天亮后‘便寻至药铺,请求相助’。
患者会如此做,必然是他认为这个‘老郎药铺’中的郎中、医师能帮助到自己。
众所周知,精神病一般不会认为自己是精神病。
他既不认为自己是精神病,那他很大概率不是到‘老郎药铺’治疗自己的精神病来的,更可能是——他觉得老郎药铺里的医家,能帮助他镇压家中梁上的鬼祟。
而这个老郎药铺里的人,也确实给他开出了一张‘药方’。
这张药方,无涉任何与医药相关的东西。
它更类似一种神神叨叨的民俗。
药方还留在药铺里,说明它还未被带回去运用——如此,苏午也就不知道这张药方究竟有没有作用了,以及,它的作用主要是针对于‘人’?
还是针对于‘诡’?
针对于人的话,苏午倒觉得这张药方或能起到一些治疗患者心神紧张焦虑之症的作用——药方上描述的做法,能从一定程度上抚慰人心,‘安慰剂疗法’也是一种治病方法。
可若这药方是针对于诡的话——这样简陋的方法,真的能有用?苏午对此持怀疑态度。
他将药方折好,放进衣袋里,抱着应急罐头转身朝药铺后连着的巷弄走去。
这块由众多木石砖块建筑拼凑成的地域里,路径复杂,自家的前厅连着别家的后院,别家的后院挨着对家的阳台这种情况,在当下地域很是常见。
在这种地方,找不到路也很正常。
苏午对此间了解太少,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真的曾存在于明州。
他在此间行走,主要是为了尝试找寻江莺莺的因果影踪。
挑开了药铺后门的布帘子,苏午正要弯腰走出去,忽然一阵阴风袭来——他眯着眼睛,身形往墙角一贴,那股阴风就急吼吼地传进药堂里,在药堂里飞旋儿一圈,忽然停驻下来。
这时候,好似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就从苏午心神间升起了。
八识心王自行转动开来,映照出药铺里的一切。
六天鬼眼跟着张开,来回扫视药铺四下。
——未曾发现任何异常。
但苏午心头产生地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并且越来越重,就好似有个人盯着自己,并且迈步走近自己身前一般!
苏午念头一转——
一道赤红符箓骤地在他掌中浮现!
‘追因造果神咒’滴溜溜转动着,随苏午手掌轻轻一抛,那道符箓就围着整个药铺飞转开来,冥冥之中暗藏的因果在符箓映照下,徐徐呈现。
一缕极细极细的因果丝线从苏午衣袋里的那张‘药方’上飘飞出,进而蜿蜒进虚空中,在苏午前方五步外的位置徘徊不去!
注视着五步外只有一片虚无的区域,苏午从衣袋里取出那张药方,将之放在了柜台上。
呼!
先前急冲入药铺的阴风,此下猛地卷裹起柜台一角的药方,吹开厚门帘,呼啸而去!
那缕被追因造果神咒映照出来的因果丝线,也跟着追向阴风吹卷而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