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乌金绛曲道:“我与多吉未有寻到‘香巴拉’之所在,但我们绕过了一座雪山,确实找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世外之地。
一部分门徒已在彼处安下家来。
加布师兄赠送的牛羊与粮食、种子,尊嘉师兄给予的书籍与药经,都被我们搬运到了那处世外之地。
师父,您要不要和我们同去那世外之地?
躲避纷争与战火,永世不受奴役?”
苏午看着乌金绛曲与多吉闪动着亮光的眼眸,出声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去那里。”
“我们世世代代等候您,迎接您。”多吉向苏午低下头颅。
如今已经越发沉默寡言的曲礼光海藏,在多吉夫妻言语的时候,吃光了碗里的肉与汤,他抬眼看向苏午,出声道:“魔。
我今在约如地区,为彼地的领主,贝飒阿莫吉王妃的家族平整土地,修建水渠。
贝飒阿莫吉王妃要看到珅贡山半山腰处开满桃花,像是一朵花环。我和其他的兄弟、约如地域被征召而来的属民一起,砍珅贡半山腰上的石头,以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令彼地桃树盛开,形成缤纷的花环。
我今来此,是其他的兄弟与平民替我承担了劳役。
我不能于此久待了。
若被监工发现缺少了劳役,所有的兄弟都会因我而受罚。
魔,我要走了。”
曲礼光海藏放下大碗,向苏午行礼。
他定定地看着苏午的眼睛:“谢谢您的食物。”
“如若再从他人口中听到‘那山岗下’四字,那便是我第十三次讲法的时候。”苏午亦站起身,看着曲礼、多吉、乌金绛曲,“你们一定要来。
带着其他的兄弟一起过来。”
“是!”
三个人忽然肩膀颤抖起来。
曲礼光海藏眼中更是滚落泪水。
他们向苏午道别,匆匆走下山丘。
苏午目送着他们的身形渐行渐远,变成雪原上的一个个黑点,他坐回原位,沉寂如一座石雕。
过了良久。
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道:“神灵本教覆灭以前,仲拔节先它一步,被‘地下万龙王本’吞吃。
此之后,康钦桑神山崩塌。
那命定的莲花显生天竺僧侣,将驾服‘地下万龙王本’,地下万龙王本将成为他的莲台。”
他转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巍巍康钦桑神山。
低声道:“神山仍在。
神灵本教仍未覆灭。
仲拔节也快来了……”
最终的巫示与末代的羊同大觉仍未陨亡,神灵本教自然仍不算是覆灭。
第820章 、诸生诸死诸年之龙
茫茫雪原上。
数匹‘龙马从本’拉着一架金铜铸就的马车,从雪原中奔腾而过,在原地留下浅淡的残影。
狂烈的风声汹汹灌入马车中。
马车里,仲拔节安坐其中,魁梧的身躯带给侧方的子嗣‘绵衍那’以强烈的压迫感。
绵衍那脸色苍白,低着头不言不语。
仲拔节面色如石灰,他抿着嘴,满头狮子般的毛发垂在身后,漆黑的眼仁悄无声息地盯住了绵延那:“那山岗下,可还在你的感知里?”
“在,一直都在!”绵延那慌忙应声。
自仲拔节那日将子孙召集过来,绵延那赴会以后,就被一直留在了大相府中,软禁于其中。直至十五日前,父亲突然询问他‘那山岗下’的事情,他慑于父亲的威严,只能如实作答。
于是便有了今下这般情景。
十五日间,父亲带着他躲过了逻些僧侣、护卫的追索,脱离逻些以后,父亲便驱赶龙马从本,驾车带着他,令他指引前路,直往‘那山岗下’而去!
“你不必害怕。”仲拔节看着绵延那的眼睛,石灰色的面孔上,忽然浮现一抹笑容,“我的子孙中,有七八人能感应到‘那山岗下’的位置所在。
八个人里,有六个贪恋富贵权位,不愿放下这些,远赴‘那山岗下’为自己谋取生路——他们今下或已经是赞普王的阶下囚,或成为其他神灵本教贵族用来向密缚佛门投诚的投名状……
只有东雄一人,能够抛家舍业,奔赴‘那山岗下’。
我派去监视他的侍笃和他一齐离开。
他们一家人尽皆死绝了。”
绵衍那不知父亲突出此言是何用意,虽然父亲令他不要害怕,但他听得东雄哥哥一家人,因为追寻‘那山岗下’的所在,和父亲派去监视其之侍笃,都尽数死在了半路,他心里还是涌起深重的寒意。
仲拔节接着道:“东雄本不该死的。
若是他独自去追寻‘那山岗下’的所在,不带上他庄园里的所有财帛金珠,不带上他那几个手上沾染不知多少奴隶鲜血的妻妾与子嗣,他应当已经成功抵达‘那山岗下’了。
——唯有未曾做过恶事,双手未沾染鲜血之人,才能成功到达那山岗下。
绵衍那,如你一般的子嗣,我从前一向是看不上的。
生性软弱,脑中空空,偏偏还有几分妇人的怜悯——也就是你们是我仲拔节的子孙,才能得以在吐蕃这般世道活得无忧无虑,换一个人,哪怕是你们投胎到其他领主贵族家里,今时都不知会是什么凄惨下场。
但如今,也正得益于你性格软弱,有几分妇人之仁,是以你未做过恶事,双手不曾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偏偏能感应到‘那山岗下’的存在。
父亲该要谢谢你,今下正要仰赖你,才能走到真正的‘那山岗下’,或许能与彼处的‘预言者’联手,挽救神灵本教倾覆之灾……”
绵衍那听得父亲对自己如此评价,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他更在意父亲话语里提及的其他内容。
他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向仲拔节问道:“父亲,东雄哥哥带着他做过恶事的家人,都不能抵达‘那山岗下’——
我们……”
“不必担心。”绵衍那话都未说完,仲拔节已知其意,笑着摇了摇头,“我确行恶无数,满手血腥。但我亦有办法,遮掩自己一身血污。”
仲拔节掀开车窗帘,往车窗外看去。
窗外艳阳高升,却有大雪覆盖于远处重峦叠嶂的雪山山脉之上。
他看着窗外风景,却皱紧了眉头,转回头来,看着绵衍那:“现下我们所行之路,确是在往‘那山岗下’而去?”
马车前进方向的那片皑皑雪山,仲拔节最为熟悉不过。
那正是‘康钦桑神山’的所在。
预言里,他将被淹没于康钦桑神山之下。
他的宿命与神山息息相关。
是以,仲拔节一直在刻意避过‘康钦桑神山’之所在,生怕自己哪一次临近康钦桑神山,便被埋葬于神山之下!
但是如今,他令自己的儿子指引前路,去往‘那山岗下’,寻求唯一生路。
却未想到,这唯一生路,竟亦好似与‘康钦桑神山’有所关联?!
“父亲,我们确是在往那山岗下走去。
现下已经离‘那山岗下’很近了。”绵衍那小心翼翼地向仲拔节回应道。
“已经很近了?”
仲拔节又看向车窗外。
——白雪皑皑的康钦桑神山,和他的马车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他一刹那瞳孔紧缩。
耳畔忽然响起温和的嗓音。
那嗓音诉说着一个预言:“在神灵本教灭亡以前,仲拔节相将先它一步,被‘地下万龙王本’吞吃——
康钦桑神山崩塌。
仲拔节相被大地活埋。
那命定的莲花显生天竺僧侣,将驾服‘地下万龙王本’,地下万龙王本将成为他的莲台。”
“仲拔节相,看来你的宿命果然已是如此。
无可违逆,无可更改……”
伴随着那阵温和嗓音,一尊身靛蓝、头戴五骷髅冠、骷髅冠后棕红毛发如狮发怒张、口生两对獠牙,颈间缠绕两道大青蟒蛇、着虎皮裙的猛恶本尊骤然于苍穹中浮现!
那本尊生有三目,面孔轮廓若狮子。
它立于金铜马车前方,脚下半空中,有一具具长满烂疮、流淌脓汁的瘟疫之尸层层相叠,很快叠成腐尸的京观!
猛恶本尊立于京观之上,在温和嗓音未落之际,已然张口爆发密咒真言:“嗡帕迦,彼帕迦!
餸蕯哈!嗡恰哈!
呜——哇——蕯門迦!”
密咒真言雷音,于天地之间爆发开来,犹如滚动的雷霆!
在那狞恶本尊——狮子吼相脚下,垒砌的累累瘟疫之尸于瞬间血肉腐烂,青绿脓汁向四面八方铺展,无形的病疫诡韵席卷各处!
四周被雪尘覆压、还有生机蛰伏其中的树木,尽皆在这病疫诡韵之中腐化,流脓,消无!
林间蹦跳嬉戏的羚羊、暗处蛰伏死机猎食的豹子、停在枝头等待一场盛宴的秃鹫,都在这病疫诡韵席卷中腐化、流脓、化为白骨、沦落尘埃!
拉着金铜马车的数匹雄壮龙马从本,四蹄跪下,形销骨立,被狮子吼本尊的诡韵腐化成空!
金铜马车上,深绿色的锈斑层叠升起,那受过神灵本教无数加持的马车,也在瞬息间锈烂!
“父亲——”
绵衍那惊恐地看向仲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