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那个时候,乌金绛曲就有了身孕。
至于如今胎儿已经长至九个多月大了。
马上就将出生。
但出生须纳‘出生税’,不缴‘出生税’,孩子休想留下性命。
两人每天只有五勺糌粑可食,又哪里有积蓄来缴这一笔‘出生税’?
乌金绛曲所有的忧愁,全为此事。
她在多吉怀里低声说着话。
过了约莫二分钟的时间,领头奴隶发出了警示的信号,两人就此分开来——乌金绛曲走到多吉十步之外,又开始弯腰去捡石头。
多吉眼神坚决,下定了决心。
“我听说尚恐领主家的笃本师,需要一整副人皮来修行哩……
我把命抵给尚恐领主,就当是给咱们的孩子缴出生税啦。”多吉向远处的乌金绛曲如此说道。
乌金绛曲抬头看着丈夫,
愣了一阵,
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脸上没有表情,继续弯下腰,麻木地捡拾着泥土里的石块。
远处,那负责给多吉等人分发农具、监视他们干活的管事走了过来,这次没有奴隶随从拉着一整个板车上的农具,跟在他身后。
他骑着一匹马走过来,身后跟着另外三个骑着马、披着甲胄的士兵。
漫山遍野的奴隶们,看到那三个披甲士兵,眼神都变得惶恐起来。
漫山遍野间拖动锁链的声音变得急促。
所有人都往远离那些披甲士兵的区域而去。
——但多吉这一队奴隶却不能动。
他们要在这片坡地上,为尚恐领主爷再垦出一大块荒地。
他们干活的地点就在这里。
于是只能眼看着管事领着三个披甲士兵走近——多吉看着那些士兵巨大的阴影投映在山坡上,被阳光拉扯得分外扭曲,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其余奴隶都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朝着管事亮出自己的舌头,效犬行礼。
多吉也跟着跪地,双手按地,吐舌效犬行礼。
“这八个人应该够了吧?”
管事座下的壮马在离多吉一尺位置时站定,他手里的马鞭耷拉下来,鞭子轻轻地落在多吉的背脊上,让多吉不寒而栗。
多吉心中那不祥预感越发浓重。
他忽然连连向管事磕头,在那三个披甲士兵还未说话时,即出声道:“南巴爷,我想献出自己的人皮,给本院的巫师爷们修行用!”
啪!
话才说完,管事的鞭子已经落在他的背脊上,在他背脊上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脑海里念头一空。
完了!
皮肤受损,不能献出去了——
“我还没有发话,你怎能开口?
这一鞭子是对你抢先说话的惩罚。”管事冷冷出声,“不过你对笃本巫师爷们有这份奉献之心,倒是难能可贵。
我答应了。”
“那我孩子的出生税——”
“什么孩子?”
“乌金绛曲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你主动要奉献自身给巫师爷们,和你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乌金绛曲还是要交出生税的!”
第798章 、星火
“啊,那我——”多吉心下骇恐,正想开口说话,管事又一鞭子抽在他面庞上,那鞭子上的倒刺犁过他的皮肤,疼得他直吸冷气,根本说不出话!
管事看都不看多吉一眼。
其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八个奴隶,同身后的三个吐蕃兵道:“八副人肠、八桶人血、八颗人头——还有一个甘心奉献自身给‘神灵本’的虔信者的皮囊。
够了够了,割了他们的舌头。
都拖走吧!”
披着黑红甲胄的吐蕃兵翻身下马,甲叶碰撞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他们的身影遮住了天上洒落的阳光,三个雄壮的吐蕃兵抽出腰间的短刃,不费吹灰之力地止住了身上缠着锁链、镣铐的八个奴隶。
——多吉被一个吐蕃兵粗硬的手指捏着双腮,捏开了嘴巴
他被迫将舌头伸得很长,
那吐蕃兵一只手捏住他的舌头,一只手就握着短匕,朝他的舌头切割而来!
他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脑海里一瞬间涌起诸多的念头——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其实是不怕死的,他都想好了自己的归宿,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皮囊,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争取一个出生后,看看人间的机会。
可没人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了。
他的孩子、他得到妻子亦必将跟着死亡。
孩子终于还是看不到这个人间。
但是——这样的人间,看不到又有什么值得遗憾?
多吉心中忽然释然了——他不再挣扎躲避那扎下来的尖刀——却在此时,他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伴随着那声音的,是一支削尖了的木箭,从他脸侧突然穿空而来,一下子钉进了那握着刀子、身躯雄壮的吐蕃兵的面甲里。
那只是根削尖的木箭,此下却贯穿了吐蕃兵的面甲,从其后脑勺部位的皮胄表面贯刺而出!
一蓬鲜血溅在多吉脸上。
吐蕃兵急急地惨叫了声,就无力地倒在他的身上。
鲜血不断从那个吐蕃兵面甲里渗出,洒在多吉脸上,溅进他的嘴里,那血液的味道,竟让他有些饥饿——
他看着一支支木箭穿梭于半空中,攒射向了山坡下的尚恐庄园。
他听到许多人兴奋又恐惧的啸叫声:“我们要吃肉!”
“魔让我们也能食肉!”
伴随着那一阵阵潮水般的啸叫声,许多衣衫褴褛的、身材瘦削的人们,举着各种铁叉、棍棒、农具,乃至是一幅幅铁索镣铐,从多吉身畔奔了出去。
那些人曾经是与多吉一样的奴隶。
但是那些人脸上焕发出的光彩,眼中聚集的炽热光芒,却是多吉从未见过的。
尚恐庄园里,开始奔出一队队披甲顶胄的吐蕃兵,但那些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人们,即便是面对这些恐怖的吐蕃兵,依旧毫无畏惧。
有灿烈的白光从那些奔向吐蕃兵的人群中升起,白光聚集成光明大掌印,横推向了结成阵势、层层碾压而来的吐蕃兵。
光明手印将一个个吐蕃兵碾成了肉泥,
撕碎了他们的阵势!
多吉看着那从人群中显化出的、一道接一道的光明大掌印,一时间大脑空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又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多吉身旁走过,那人抽出了腰间明晃晃的一柄藏刀,他迈开双腿拔步狂奔,竟然追上了那骑着壮马、仓皇逃窜的管事——那人将手中藏刀猛然掷出,一刀穿空而过,直接贯穿了马上那个管事的胸膛。
鲜血顺着管事的衣物,溅在他屁股下尤在惊惶奔跑的战马背上。
他的身躯向后倾倒,翻下马背,翻了几个跟斗后,倒在草丛里,已然命绝。
那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只脚掌踩着管事的头颅,同时伸手攥住扎在尸体后心处的藏刀刀柄,猛然间拔出了刀剑。
一股鲜血顺着尸体后心处的伤口喷涌而出。
男人仰头看向了倒在山坡上的多吉。
多吉心头一紧,就见那男人提着刀子,迈步朝自己走来。
他顿时心生惶恐,手肘撑着地面,往后不断倒退,不断倒退——直至男人临近自己身前,一刀就朝自己砍来——
多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他只听见金铁交鸣的声音突地响了一下,之后便再未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漫山遍野间、那些握着武器的人们,堵住了尚恐氏拥有的这座大庄园的所有门户,把里面的管事、尚恐氏派来看顾此地的本家贵族都驱赶出来,用铁锁链锁住了他们的脚踝,在庄园门口站成了几排。
有人对着那些贵族不知说了些什么。
说过话后,将那些贵族、管事紧紧包围起来的人们,就将他们尽数按倒在地,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鲜血流成河。
那些人剥去死尸身上的绸缎衣服、甲胄、在庄园门前堆成山。
他们架起好几口大锅,杀了好几头牦牛,将牦牛肉与骨头都倾入锅中,加水与盐巴炖煮。
还有许多人,奔向了与多吉一般的奴隶,砍断那些奴隶手腕上、脚腕上的锁链。
“乌金!乌金!”
蓦然间,多吉想起了自己的妻,他连忙从泥地上爬起,举目四顾。
那些手脚上锁链被斩断的尚恐氏奴隶们,都被邀请着,聚集在了一口口炖煮着牦牛肉与骨头的铁锅周围。
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人们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