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刃斩春风
苏午只能看到四下俱是错落有致的房屋,东南西北上下的方位在此间尽数失灵。
如他独自在村子里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这村子的出口、入口都在何处。
乃‘不复得路’。
然而张母拉着他,在黑暗里匆匆奔行,那房屋并排接连起的道路,就变得甚为清晰,苏午所见的四下里不独只有错落有致的房屋,还有些桃树栽植在路边、桑树立在村居之中、竹林在矮坡下抖擞竹叶。
如此匆匆奔行一二刻时间,
苏午抬头看向前方,视野里出现了大片飘坠粉色花瓣的桃林。
在那片桃林掩映下,一座高山显出轮廓。
高山底下,正有一处黑漆漆的山洞。
不知能否通往外界。
“那出口处遍是桃树,落英缤纷,但其中仅有一棵枯死桃树,便将此剑埋在那桃树下……”苏午脑海里回想着中祖交代过自己的话,目光认真地在那片桃林里辨认过,很快就从众多繁茂的桃树中,找到了那棵枯死的桃树。
先前临入桃源村时,他亦看到了大片桃林。
但彼地桃林之中,并无一棵桃树枯死。
是以,虽然此下出现的桃林,以及林后的高山,看似与入口处的桃林、高山相似,但二者绝对不是同一个地点。
桃源村的出口、入口不是同一个位置。
“张哥、张家嫂子!
你们半夜跑来村口作甚?!”张母还拉着苏午匆匆奔行,冷不丁地听到身后响起他人的吵嚷声,她肩膀一抖,扭头朝身后看去。
就见张父身后,韩家本家的几个青壮已经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张父叹了口气,与张母、苏午说道:“你们往前走就是,我和他们说说话。”
说着,他便转而迎向了那几个青壮,拦下了对方。
张母抿了抿嘴,回过头,抓着苏午的胳膊朝前狂奔。
穿过大片大片的桃林,
身后的几个青壮已经推开张父,也奔进桃林里。
这时候,
苏午却在那棵枯死的桃树前停了下来。
他飞快刨开桃树下的泥土,将被中祖三道劫身禁锢着的‘无名厉诡’,埋入那棵枯死的桃树下。
死桃树发出新芽,新芽苞转眼盛开一树桃花!
那无名厉诡已经消失在了桃树下,
随着它被苏午迈入枯死桃树,某种规律就在桃源村被触发,它亦因此不知被转移到了何处。
满树桃花飘坠。
树前的张母悄悄抹着眼泪,并未因为儿子这番异常的举动而惊异什么,她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轻声催促着苏午:“我的儿,快走吧,出口还有段路呢……”
苏午站起身,看着满面皱纹、头发花白的张母,一时欲言又止。
张母面露出慈和的笑容,她抓起苏午的胳膊,道一声:“往前走吧!”
二人直往前去。
身后追兵汹汹。
出口愈来愈近。
母亲将儿子送到了那条幽深的山洞隧道前,她擦了擦通红的眼眶,把儿子朝前推了推,推进了山洞中:“快走吧!”
黑漆漆的山洞吞没了儿子的五官,他转回头来,母亲亦只能看到浅淡的轮廓。
“……我……”苏午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母亲肩膀微颤,她站在光里,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可见。
那种眷恋又遗憾的表情浮现于她的面孔上。
她端详着黑暗里‘儿子’的轮廓,仿佛从那面孔轮廓里看到了自己梦中无数个日夜都会梦见的五官,她轻轻道:“娘早就看出来了,娘早就看出来了……
我的孩子,我的张娃子,回不来啦——再也回不来啦……
但你又真像我的张娃子啊!
我的张娃子,若是没有失足落水,也和你一般大啦……
我的张娃子,我再也见不到他,我哭了好几年,都快把眼哭瞎……
孩子,你也有自己的父母罢?
你要留在这里,他们见不着你,他们也会很伤心的罢?
别再叫父母伤心啦,别再叫天底下,再多一个哭瞎眼睛的老娘啦……
孩子,你快走吧,快走吧……”
几个青壮已经奔到了张母身后,却只能簇拥在张母左右,瞪视着山洞里的苏午。
苏午喉结滚动。
一种酸疼的情绪在胸腔中酝酿着。
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见张母凝望着黑暗里的他,忽又轻轻说话:“我的儿啊……
你还会回来,看看为娘。
叫为娘多看你两眼吗?”
“娘亲——”
“妈!”
“妈!”
黑暗里,响起几声悲伤的呜咽。
桃花源重归平静。
桃花源外,一个青年躺在纸船上,仰面望着寂寥无声的天空,满面俱是泪水。
河流两岸间,一座座墓碑化作漫漫桃树,飘转无数粉色花瓣。
青年从纸船上翻身坐起,翻遍全身,未有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一部手机,只解下了身后的包袱,他将包袱摊开,露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纸衣裳;
一叠厚厚的纸铜钱;
一串纸元宝。
他捡起纸衣裳边的一双纸鞋。
那纸鞋底子下上,竟有密密麻麻的针脚。
苏午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滴在了那双纸鞋子上,他的内心在此刻仿佛变作了一个空旷而寒冷的广场,广场上遍是风声。
那一双双鞋子、一件件衣裳,是张母为她的张娃子准备的。
她们有她们永世牵挂的人,
苏午亦有苏午永远铭记的父亲、母亲。
二者只是短暂相交,彼此都不能补全彼此心底缺失的那一块。
那驶过小河的纸船,轻悄悄地穿过了一片雾岚。
雾岚散去了,小河变作了一片静谧的大湖。湖边似有人影往纸船这边张望。
在那几道人影所立的码头边,不知是谁人点起了几盏灯火。
苏午盘坐在纸船上,面上泪水已经无声息消失无踪。
晚风轻轻吹。
晚风轻轻吹。
第745章 、搬山
炭火暗红,散发滚滚热力,将上方架着的几只肥兔炙烤出滴滴油脂。
油脂落在薪炭上,激起一簇簇火苗。
玄照老道翻动着架子上的兔子,从一只铁壶中倒出冒着热气儿的黄酒,把装满黄酒的竹杯递给了对面的苏午:“天寒露重,喝一口暖暖身子。”
苏午接过竹杯,喝了一小口黄酒。
玄照转头看向侧方——黑夜下的大湖,越发寂静,湖面完全漆黑,仿佛能吞没所有光线,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深邃感。
“今下总算是将无名厉诡埋进桃源村了。
这件事终可以告一段落。”茅山巫掌教宗师-济云盯着暗红的炭火,不时拿烧火棍拨弄一下薪炭,徐徐开口道,“阳真,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啊?
中祖嘱咐过我等,我等皆需要听你吩咐,看你安排。”
济云面色坦然,虽然他在此间辈分最高,更是茅山巫名义上的掌教宗师,但却没有一点架子,就事论事,从不攀扯事情之外的东西。
“师祖及几位师叔师伯,如今都须要在一处绝佳葬地之中,修炼魔身种道大法。
我此下便是要将师祖、几位师叔师伯送到既定的‘葬地’所在地点——龙虎山中,天门峰。
我拟在彼处,葬下几位师长。”苏午缓声说话,放下了喝了小半黄酒的竹杯,他膝盖上还摆着那个从桃源村带回来的包袱。
包袱里的那些纸钱、纸衣裳、纸元宝,经过几位师门前辈一番查验过后,已然确定这些事物皆有某种莫名的牵扯,或许会在不知甚么时候,就能发挥出绝大作用。
这些东西,也算是张父张母留给他的一份礼物。
可惜他离开了桃源村,却也无缘去回赠那对可怜的父母甚么。
“龙虎山么……”玄玦皱眉低语,“今下三山法脉之中,闾山封山避世不出,龙虎山情况亦然。
趁着当下这般时机,
把龙虎山的天门峰作为我等的葬地,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