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耿明讪讪道:“他们害怕因此得罪地主。”
说着,他又补充道:“除非恩公能够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无奈地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许芷倩问道:“你无法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吗?”
“若只是两个佃农的话,那倒是小事一桩,但问题这不是两个佃农的事。”
张斐摇头叹道:“即便我帮他们免除承担这部分税赋,但我也无法控制地主会否收回土地,如今地少人多,地主根本不愁土地租不出去,反而是佃农害怕没了饭吃。”
许芷倩问道:“那可怎么办?”
张斐摇摇头,道:“这只能依靠王大学士了。”
这就不是一个是非问题,而是生产资料的问题,生产资料掌握在地主手里,那些佃农敢告地主吗?
告赢了。
是。
税是不用交了。
但工作也没了啊!
死得更惨。
其实一直以来,生产资料都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争讼是难以解决生产资料的问题。
这就只能依靠朝廷。
商量无果后,张斐与许芷倩便出得耿家小院,告别了耿明,乘坐马车离开了。
张斐见许芷倩情绪低落,便道:“你先别失望,这事应该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毕竟王大学士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的。”
许芷倩轻轻点头。
忽听得路边有人道:“秦老,麻烦你再通融一些时日,俺儿子刚刚才出生,都还未满月,妻子又没奶可喂养,只能去请奶妈,这些钱若是交了税,俺儿子就可能活活饿死啊!”
“停一下。”
许芷倩听罢,立刻吩咐了龙五一声,又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向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苦苦哀求着。
那中年人叹道:“你在这求我没用,又不是咱东主要你这钱,这都是朝廷让收的,咱也没有办法,咱们可是一钱也未多要,这税额都是朝廷定的,如今离缴税还有些时日,你赶紧去想想办法吧。”
那年轻人哭诉道:“可就这么几日,俺上哪弄钱去,这秋粮又还未收上来。”
那中年人道:“你看上哪去借一点吧。”
那年轻人听罢,是哽咽不语。
他知道,借高利贷意味着什么。
可若不借的话!
中年人见罢,也不再多言,道:“我还得去别家,就先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又闻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呆呆站立在门前,显得彷徨无助。
许芷倩黛眉轻蹙,突然向外喊道:“青梅。”
“倩儿姐,有事么。”
“咱们带了多少钱出来?”
“好像有个三四十钱。”
“许娘子要钱么,俺这里还有一百来钱。”那李四忙道。
许芷倩道:“你们将钱都拿去给那小哥吧。 ”
“哎!”
等到李四拿着钱下得马车后。
许芷倩又吩咐龙五,“我们先走。”
马车再缓缓往前面驶去。
张斐开口安慰道:“这只是个个例,根据那两份佃农契约来看,就算交了税,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许芷倩却是摇头道:“此绝非个例,谁家没个难事,大多数佃农,每一文钱可都是算着用的。”
说着,她又瞧了眼张斐,见他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于是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如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为什么他们父女支持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的爱莫能助,只能寄望于朝廷变法。
张斐点点头。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决不退让
变法变法,听着是容易。
财富不均,匀一匀不就行了吗,这很简单。
但问题是你面对不是木头,而是人。
这就好比方程式,如果说只有一个变量x,那就简单得多,但如果多出一个变量y,这难度就要成倍增加。
你变得同时,他们也在变,导致事情往往不会按你的预计去发展。
朝廷可以变法,是因为朝廷控制着生产资料,同理而言,地主也能变,他们也控制着生产资料。
结果就是谁没生产资料,谁受苦。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张斐,这其中的道道,他是一清二楚,历史课上,也能说上几句,批评司马光,批评王安石,批评苏轼,等等。
置身事外,总能谈笑风生,可一旦身处其中,谁又能淡定从容。
目前他所能做得,还真不比许芷倩强多少。
律法只能确保你交税,但不能让你将生产资料也交出来,只有立法才能做得到。
在外寻了一圈张斐,没有寻到,吕惠卿就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
可这一回来,便又与苏辙争执上了。
苏辙可不是王安石举荐进来的,而是神宗钦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苏子由心里清楚,外面的民怨当真是因民而生吗?”吕惠卿哼道。
苏辙道:“正是因为朝廷在颁布这条政令时,缺乏周详的考量,没有考虑到那些佃农,才会让人趁虚而入,但我认为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我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指得不就是这一点吗?”
吕惠卿不屑一顾:“你这纯属是纸上谈兵,你信不信,你就是考虑的再周详,也会遇到问题的。”
苏辙道:“若是考虑周详,至少能够避免一些重大问题,即便遇到问题,也能立刻调整,而非向如今这样,只能将错就错。”
他在政治理念上,跟司马光比较相近,讲究谋而后动,若无万全把握,就尽量别去做。
他当然清楚,这后面肯定是有人作祟,但他认为,这是因为你们没有考虑完善,才让人钻了空子,如今逼得你们是进退维谷,又只能将错就错。
“什么将错就错。”吕惠卿道:“这事本就没错,是有人从中作梗,妄图逼退新法,但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苏辙摇摇头道:“此非治国,而是斗气。”
吕惠卿反驳道:“斗争亦属治国。”
苏辙苦笑道:“你若将精力都放在斗争上,又怎能治理好国家。”
吕惠卿反驳道:“此时你若不与我争,我会浪费唇舌吗?”
苏辙点点头:“好罢,好罢,我不与你争了。”
便是回身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他跟苏轼不一样,他会点到即止,不是非得争个胜败,就苏轼那嘴炮,真能与你争到天荒地老。
吕惠卿也是气冲冲地离开了,外面一堆糟心事,回到大本营,内部还要给他添乱。
真是嫌他不够烦么。
可刚到门外,又有一个文吏过来,“吕校勘,张三求见。”
吕惠卿立刻道:“他在哪里?”
那文吏道:“我让他在西房等着。”
吕惠卿立刻往西房走去。
原来张斐回到城里,得知吕惠卿满世界在找他,连家都没有回,就立刻赶来了过来。
“吕校勘。”
“你知道我为何事找你吗?”
吕惠卿没心情跟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不瞒你吕校勘,我今早出门,也是为了这事。”
吕惠卿忙问道:“你可有对策?”
张斐叹了口气:“我看过佃农与地主签订的契约,如果那些佃农愿意争讼,这官司绝对能打,可关键在于,佃农不会愿意上诉,这原因也很简单,打了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而我却无法给他们新得生计。”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应该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吧?”
张斐点点头:“故此我在得知此事后,就立刻跑去调查。虽然,虽然我暂时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但是我以为这事决不能退让,这事所涉及的人是有限的,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吕惠卿嗯了一声:“关于这一点,我与恩师也都知晓,不该就是朝中有不少人嚼舌根子。”
张斐问道:“这事摆明就是那么地主不对,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为那些地主开脱?”
吕惠卿呵呵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人别得能耐没有,可批评人却是一流的,什么理由都能找得到,最可恨的说法,就是指我们准备不足,仅凭一场官司,就贸然决定,以至于引起民怨。什么时候,依法收税,也需要准备,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斐又问道:“那他们又是如何谈论那些地主的所做作为?”
吕惠卿哼道:“避重就轻,以偏概全,拿一些特殊的案例,表示地主未从中受益,将税赋之利,全部让于佃农。
这批评人,还怕找不到理由么,若让我批评他们,我也能够找出一百条理由来,我是没功夫与他们多费唇舌。”
张斐道:“但是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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