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相比较前者,后者要好很多很多,这也是让我们三司决定做出尝试的原因。”薛向解释道:“虽然看似只是中间多了一个步骤,但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张斐故作好奇道:“有何天壤之别?”
薛向回答道:“当百姓用货物交税时,是要面临折算,如果货物多的话,还是雇驴车去运送,亦或者自己背着货物去,这都属于税入以外的损耗。
同理,对于税务司而言,计数也是相当繁琐。如果是用税币的话,就会非常方便,中间的损耗几乎为零。
如今河中府多半都是用盐钞交税,其余州县需要三到四月才能够统计完,但是河中府就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够统计完,这能够为朝廷节省许多人力物力。
而对于官员而言,其实每个官员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家中人口也不一样,有些官员需要更多的粮食,但有些官员希望得到更多的蜡烛,可以前朝廷只是根据官阶来发,不会根据你的需求来发,导致许多官员需要拿着货物去市集兑换,且不说如此交易,非常繁琐,最主要是这货物的价格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能够换得更多,但有些时候所得甚少。
官员们也经常针对这些问题抱怨,如果是发税币的话,那么官员就能够拿去购买自己所需。
而这一切,就是商业为何在去年变得更加繁荣的原因,也是许多百姓度过难关的关键原因,官员和士兵以前不需要购买,现在需要购买,商人就必须扩大生产,那就需要招纳更多的人,给百姓提供更多的生计。
同样,也能够消除富户对于仓库税的担忧,因为买粮食的人会变多,在价格合理的情况下,是不愁卖不出去。
而朝廷也将因此受益,这可以减免许多损耗,同时还能有效防止贪污腐败,一万石粮食,多一斗,少一斗,是很难知晓的,但若是十万贯税币,少一文就将会被发现。
归根结底,税币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第七百七十三章 时势造英雄
薛向的一番回答下来,顿时令全场是变得是鸦雀无声。
那些围观的百姓,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突然间学到了许多知识,虽然这听证会已经开过不少,但他们还是头回接触到国家财政的运转机制。
这在封建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那些精明的商人,也是头回接触到这种宏观的经济调控,一时间也被震惊到了。
关键薛向是用一种非常深入浅出的话术来阐述这个问题,哪怕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也能够明白一个七七八八。
而在场的官员,哪怕是司马光、范纯仁、苏轼他们这些非常反对薛向的官员,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薛向是有本事的,不全是靠着溜须拍马,投机取巧上位的。
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在历史上,薛向虽有不错的政绩,但受限于环境,最终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如今时代变了,他的才能与当下的环境,是非常匹配,他自然就能够发光发亮。
这短短几句话,就将这其中的复杂利息关系,解释的非常清楚,且条条在理,让苏轼他们不禁也是皱眉沉思起来。
难道真的有这么多好处?
还是说这是障眼法。
饶是坐在内堂的赵顼,也是若有所思,虽然他之前跟薛向谈过,但是这个过程中,缺少张斐,方才的问答,还是能够给他一些新得启发。
而作为主持人的张斐,当然不会让薛向这么蒙混过关,他突然拿起一张报纸来,“这是前几天齐州苏检察长在名士报上,发表的一篇有关税币的文章,不知三司使可有看过?”
薛向点点头道:“看过。”
那苏轼也立刻打起精神来,他也想知道,薛向会如何面对这些问题,在他看来,这些问题都是很难解决的,因为这都是人性所知,发纸币敛财,就是不劳而获,谁能够抗拒这种诱惑。
“在这篇文章里面,苏检察长提到很多关于税币的弊端。”
说到这里,张斐还是低头看了眼,然后才道:“首先,苏检察长是拿着税币与交子对比,在天圣元年,朝廷在益州设立交子务,以本钱36万贯,首次发行‘官交子’126万贯,虽然本钱与发行交子的数目相比,不到三成,大概百分之二十八。但是至少朝廷还有本钱在,而关于税币,三司在公布的时候,并未有提及到本钱。”
薛向回答道:“方才在下就说过,税币只是一种可以代为向国家交税的凭证,且只是在交税的过程,税币的面值与铜钱相等,三司可从未说过这税币就是交子,是可以随时兑换铜钱的,故此是不需要本钱的。”
张斐道:“三司使的意思是,税币与铜钱不能进行兑换。”
薛向稍稍组织了下语言,才谨慎回答道:“朝廷没有保证,手持税币的百姓,就一定能够从朝廷或者任何人手中兑换到铜币,当然,朝廷是有可能会在以后的某个时段,拿出铜币去收购民间的税币,另外,民间百姓进行相互兑换,朝廷也并不反对。”
我不承认税币等同于货币,但你们要拿着当货币用,这我们也不反对。
此话一出,大家又是面面相觑,眉目间透着担忧。
原来税币不能随便兑换铜币的。
这。
苏轼也是眉头紧锁。
他一直都是将税币与交子视为相等,只是叫法不一样,但根据薛向的解释,是完全不一样啊!
是另一种东西啊!
那他的质疑就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税币跟铜钱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在交税的这个过程,税币的面值等于相同数额的铜币。
张斐也是表示疑惑道:“众所周知,许多的地方交子务发展的其实并不好,且这还是在有本钱的情况下,如今税币都没有本钱,那么百姓凭什么相信这一张税币,并且愿意使用它。”
大家是齐齐点头,这也太坑了一点吧,听着就还不如交子啊!
薛向道:“其实我们之所以发行税币,且不准备本钱,就是吸取交子务的教训,我们相信,百姓更愿意使用税币,而不是交子。”
百姓听罢,顿时有一种被相信的感觉。
你凭什么相信?
“是吗?”张斐也是好奇道:“三司使能否仔细说说。”
薛向点点头,道:“交子的出现,是因为商人、富户将钱存入钱铺,得到一张凭证,后来大家渐渐发现,既然这张凭证能够随时领到钱,不如直接用凭证交易,从而就诞生交子。
而之后就遇到危机,一些交子铺的商人因为种种原因,将大家存着的钱,花光赔尽,导致交子取不到钱,亦或者偷偷带着钱跑了。
显然,这里面存在的问题在于,谁也无法确保,是能够随时取到钱,虽然现在的公检法可以进行监督,但如果交子铺的东主跑了,亦或者死了,百姓只能认赔,如果那是商人开的交子铺,国家也不可能代为赔付。
但税币不同于交子,因为每个百姓每年都必须得交税,而税币又是朝廷发给他们交税的凭证,双方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如果朝廷滥发,超发,朝廷也将会面临重大的损失,这将迫使朝廷必须慎重对待。
其次,既然都有凭证,那么法律是能够更好地给予双方保障,双方的权益也是要更加平等的。”
他这么一说,百姓觉得好像又有道理,税币比交子靠谱一些。
张斐点点头:“的确,有些开交子铺的奸商,不怀好意,卷钱逃跑,倘若没有抓住人,那么司法也很难给予百姓赔偿,税币确实能够做得更好,因为税币出问题,朝廷的税入也是避免不了剧烈的动荡,而税入又将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同时法律也能够更好的为百姓提供保障。”
“正是如此。”
薛向点点头,又道:“苏检察长还在文章里面提到交子务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当所有人都来取钱,如果本钱不足,就会导致丧失信誉,从而使得交子铺关门。
税币也不存在这个问题,去年我们就收上来八成的税币,但是没有引发任何问题,如果是交子铺,那就肯定完了。”
苏轼眉头紧锁,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但如果在短时内发行的足够多,是每年税入十余倍,百姓还是遭受损失的,而朝廷将能够收刮民间所有的财富。”
范纯仁道:“可否立法禁止发行太多税币?”
苏轼瞧了眼范纯仁,没有做声。
张斐笑道:“我知道三司使是看过苏检察长的文章,但最好还是等我询问之后,再进行作答。”
薛向愣了下,旋即讪讪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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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斐咳得一声,继续问道:“苏检察长还在文章里面提到关于税币的发行。虽然交子务发行交子,往往是本钱的三倍到四倍,但到底是有规律可循的,就是以本钱为基础来计算,而三司使方才确定税币是没有本钱的,那么三司是如何计算该发行多少税币,以及如何让大家相信,就不会出现滥发税币的现象,以至于给百姓带来严重的损失。
虽然三司使解释过,滥发税币,朝廷也会受到损失的,但如果朝廷发放数倍于税入的税币,百姓能够缴纳的税币就只有那么多,那么留在手里税币的价值,必然是会大跌。”
苏轼听得是直点头。
薛向回答道:“既然是税币,那么自然是与税有关,方才我就已经说过,以前百姓是用丝绸、粮食交税,朝廷再将这些发给官员,如今只是变成朝廷发税币给官员,官员去跟百姓购买,百姓获得税币再交给朝廷。”
张斐问道:“所以说,朝廷是收多少税,就可以发行多少税币?”
薛向摇摇头道:“并非是这么简单,税入只是税币的保障,而方才张检控所言的那种情况,等于是破坏了这个保障,朝廷当然不会发行这么多税币。但具体发多少,并非是根据税入去发,而是根据民间对钱币的需求和商业的发展。
也正如在下方才所言,此番发行税币的起因,就是因为钱荒,而钱荒也一直困扰着我朝,且有着诸多危害。
我们这么做是为求帮助百姓,同时为国家节省损耗,正如王相公提到的理念,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王安石微微一笑,这马屁有些水平,他很喜欢。
司马光他们则是直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他们看来,这马屁过于生硬啊!
又听薛向继续说道:“另外,根据我对河中府的观察,适当发行一些盐钞,是可以促进商业发展的,但是过多的话,即便没有张检控说得那么多,但也会影响到税币的信誉,以及商业的发展。
所以,当坊间缺乏货币的时候,我们就会多发一点,而当坊间不缺税币的时候,我们就会少发一点,甚至于不发,而当商业发展不利的时候,我们甚至会用钱币收购税币。”
“这听着很是复杂。”
张斐道:“关于百姓对钱币是否有需求,这个或许能够观察得到,比如现在出现的钱荒,就代表着百姓缺乏钱币,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三司如何去判断该发行多少?又该购回多少?”
薛向迟疑少许,道:“不瞒张检控,其实我们三司目前也都在摸索中,尚未找到一个准确的计算方法。”
张斐道:“所以三司现在公布的三百二十万贯,就只是三司使的幸运数吗?”
“哈哈!”
此话一出,顿时引发一阵哄然大笑,原本严肃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就连赵顼也是一阵短暂的错愕后,旋即是苦笑地直摇头。
“肃静!”
许遵狠狠地敲了几槌,又向张斐道:“张检控,请注意你的言辞,这可不是在庭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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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在皇庭就可以这般轻佻。
许遵也反应过来,忙补充一句:“庭审也不能这样。”
目光中透着威严,小子,你这是在坑你岳父,老夫才是名义上的主持人啊!
张斐低声道:“我没开玩笑,他前面说得那么信心满满,结果连个计算法都没有,我必须得讽刺他几句,我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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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无妨!张检控有此困惑,也在情理之中。”
薛向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开口为张斐解围。
张斐笑道:“多谢三司使理解。”
薛向又认真地回答道:“首先,这三百二十万贯当然不是我的幸运数。我也承认这不是一个准确的数目。
但是,这一个非常保守的数目,我们对比过去年和往年的税入,就京畿地而言,去年的税入,光税币加上钱币,就比往年收上来的钱币就多出约两百三十万贯。
而这些本应该是上缴货物的,如今百姓既然没有上缴,那他们就需要出售这些好货物,而购买者,就应该是官员和士兵,其中农道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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