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长生仙 第208章

作者:阎ZK

  敕令之命下,短暂地凝聚了老龙王的命魂。

  而天魂,地魂,以及七魄,早已在斩龙台时就粉碎了。

  天猷抬眸看向齐无惑,灵妙公等地祇,以及太白星君等诸北极驱邪院战将也看向了他,天猷漠然道:“荡魔,你的敕字,难以凝聚他的魂魄,三魂七魄也只剩下了一条命魂,倾你全力,不过难以维系一炷香时间,你要做什么?”

  少年道人不答。

  地祇有人骂一句,惺惺作态!为何不方才判决之时手下留情啊!

  虽是判官,稍微抬一抬笔锋,又如何?!

  却也无人敢于喝骂北极驱邪。

  天猷却已看出了这个少年人的想法。

  公是公,私是私,为公当斩,这一次厮杀齐无惑全称参与,见到过死亡惨烈,拼尽全力,损害自身道基且耗斩我寿元三甲子,才勉强维系住,可即便如此,死伤极重,敖流在重伤之后,不曾上报蓬莱司,而是选择传位于子,渎职有罪,不斩不足以应对中州之百姓。

  但是作为个人,终究不是只有道心,也难以做到大道无情。

  也因此才会有劫难之说法。

  人之复杂,莫过于是,如此已是入劫应劫,天猷真君平淡道:

  “汝已完成职责,可退下了。”

  齐无惑道决微动,一行礼,在北极驱邪和地祇共同的复杂注视下转身离开了,以自身维系住了敕字,这样又不像是判官了,和北极驱邪院的立场有所背离,可偏又是他自己亲自做出判决。

  虽然众人都知道,哪怕齐无惑做出的是其他,天猷也不会允许,但是这少年道人心中所判定也确实如此不假,就算是他自己下决断,也是会斩龙。

  少年道人远去。

  天猷垂眸看向,在他的判决之中真正该魂飞魄散的敖武烈。

  “汝有什么想说的?”

  敖武烈看着自己父亲的尸骸,身躯颤抖,泪流满面,许久后,膝行转身,忽而重重叩首,咬牙切齿,双目泛红:

  “我,求‘活’!”

  ……

  齐无惑护持住了敖流的一点命魂,但是后者还未曾短暂苏醒。

  这等状态,说到底不过只是如人间人重病后的回光返照,宣判的地方其实算是地祇举行后土祭时的地方,遁地而出站在山头,少年道人看到了天边微亮,大日虽然还没有升起来,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可以看到一处处村落升腾起来的黑烟,尚且没有完全散尽。

  今日本该是年节。

  但是现在空气中只留有悲怆的哭声,还有哭得没有力气之后的低低嘶声。

  因为邪气魔祟之乱,中州有山脉坍塌,崩断,依靠着这些山脉而生的人必须面临着抉择,是否要远离家乡和那些数百年来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山田,而变成了【流民】,前往其余的城池讨生活,一点一点重新来过。

  活着的人,有活着的人的悲伤。

  而死去的人则是不必再想这些。

  少年道人沿着山路而走,看到了破碎的土地庙,看到了彻底消失不见的村子,看到了被某种神通直接从中间撕扯开的镇子,看到了被某种特性的力量腐蚀,连地面都出现了浓烈的腐蚀痕迹,至于被波及到的部分,则是彻底消失不见。

  而远远看去的时候,城池坍塌了一部分的城墙,鲜血流淌,中州府城的兵士们被抬走了,齐无惑站在中州府城的门口时,看到的是无数的男女,有老有少,他们哭嚎着扑在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上。

  他们想要找到些熟悉的地方。

  却又害怕找到。

  但是最害怕的,是真的没能找到这些。

  少年道人看着一张张面庞,他们和被邪气侵染的妖孽厮杀到了最后,以血肉之躯填补了城墙的裂隙,看到了他们握着兵器怒目圆睁,风吹而过,长枪如林,森森带血,但是战士却不能站起身,唯风吹而过,枪锋微鸣,如长啸怒喝,死战不退。

  却也皆死尽。

  此战,中州府城七万府兵,战死七成。

  虽为府兵,已抵自古精锐之战绩。

  玄甲,白甲,还有布衣。

  “我的儿呢?!我的儿子呢!!”

  “您的儿子……战死了。”

  “那我的孙子呢?”

  “……也战死了。”

  “不,不可能……我有三个儿子,三个,他们肯定还有活下来的对吧?肯定有的!三个啊!我家老头子就是死在边关了的,你不能说我的儿子都死了啊,对吧?肯定还有活着的……”

  “那锦州的灾都没能留下他们,靠着那场雨咱们活下来。”

  “这次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死死拉着一名战袍染血的男子,后者面容痛苦,最后低下头,从一堆东西里面找了找,拿出了三个染血的腰牌,握枪的手第一次颤抖地不成样子。

  那些是战死者的腰牌。

  悲苦哭嚎,可发现亲人还活着的欣喜混杂,声音嘈杂。

  但是他们看到少年道人的时候,却都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因为他们看到过道人们持剑厮杀的模样,看到那少年的鬓角苍凉,脚步都隐隐不稳当,那老妪忽然伸出手拉扯住少年道人的袖袍,眼底悲伤渴求:“道长,我的儿子们都死了……”

  “罪魁祸首被你们杀了吧?”

  少年道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计都吗?计都设计了一切。

  是老龙王吗?他没有将职位上交蓬莱司而是交给儿子,纵有冤情,纵有陷害,但是秩序失衡,中州险些陷落,却也是真相……

  但是如北极所说,因为他而死的众生是否也有冤情?

  那老婆婆伸出手死死抓住他,最后是被那位兵士拉开了的,她看着少年道人,哭喊着道:“他们没有白死吧?!他们不是白白死了的吧?!对吧!”那兵士拉开了老婆婆,能感觉到少年道人身上厮杀之后残留的气息,道:

  “道长,多谢了……我看到你出剑了。”

  “多谢……”

  “如果不是你们的话,我们或许撑不到最后。”

  “只是,我们终究付出了些代价。”

  “是啊,多谢。”

  还活着的兵士们道谢,他们只能拍拍少年道人的肩膀,表达自己的情绪,道袍之上,也是血痕,步步前行,他看到之前那位卖芝麻饼的小贩靠坐在了墙壁上,断了一臂,脸上自额头到嘴角,有极狰狞一道伤口,已在弥留之际,双目逐渐散去神光,怀里抱着玄剑。

  他的妻子跪在旁边,已经泣不成声。

  “说不让你去的……”

  “不让……”

  三岁的孩子拉着父亲的手指:“爹爹,吃芝麻饼……”

  男子双目已渐失神,眼前视线涣散,又听到了战鼓的声音,前面风起旗动,玄甲成林。

  九州勇烈,神武玄甲。

  残留三千铁甲校尉。

  战后残活者。

  不过两百三十七人。

  其余,皆死尽于此战。

  无一人退。

  他们并没有违背自己当年在剑下立下的誓言。

  墨甲玄氅,呼军号以往救,惩恶扶善,护国安民。

  少年道人一路行过,他以先天一炁能救则救,最后走到了那一颗老树之下时候,因为过度消耗,鬓角白发似乎有扩散的趋势,脚步已经有些踉跄,坐在那棋局之前,沙哑道:“敖流先生,可有所感……”

  被他护持的命魂散开,化作了淡淡透明之感的敖流,坐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面前,却仍旧是那一局棋。

  敖流面容悲伤,道:“……小友,何苦救我这一时?”

  少年道人看着眼前的龙王:“那你又何必要舍命去斩龙台?”

  众生有情,大道无私,终究是相斥的,但是又有谁能彻底舍弃?

  敖流知道齐无惑的意思,知道他仍旧记着当日之情,为公当斩,但是顾念之情,却也该尽全力,看着眼前少年道人那被斩尽的寿和根基,叹息一声,环顾周围,呢喃道:“此劫终究还是引动了……”

  “我没有想到,最后看到的中州会是这样。”

  少年道人沉默许久,问道:“先生后悔当日救人吗?”

  敖流轻笑出声,道:“你终究还是年少啊,孩子。”

  “天猷真君让你判我,但是最终下决定的,还是他,至于计都所说的。”

  “因为我救人而波及我……”

  “那你的意思是,老夫该小心翼翼,以祈求恶人不要盯上我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中州和锦州不同,锦州是单独的,更倾向于人世间的混乱,不涉及到秩序;而这一次,他们是想要借助三千六百年大阵为契机打破秩序的平衡,而既然要打破阵法。”

  “作为天下之中土的中州,又怎么会被他们忽略呢?”

  “这本就是必然会被当做七大节点之一的地方啊。”

  “老夫不救人,也或者救人,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目标和结局。”

  敖流呢喃:“说到底,不过只是选择罢了。”

  “若是司法大天尊,会考虑更多,在情理法理之中取一均衡;但是北极驱邪院是最后一环,遵循大道无情,他们选择秩序而忽略一切;计都求道心诚,要混乱天下;而老夫,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所以才做那些事情罢了。”

  “天道无情,至公无私,杀天下苍生不会引天道震怒,救天下苍生也不会引来天道的奖赏,无论我还是他们,所求的,不过只是一个【我】字。”

  “遵我道行,从不后悔。”

  “只有选择,没有对错罢了……”

  “只是,苦了苍生。”

  祂垂眸,忽而笑道:“也多谢你,耗费自己的根基来让我还能再看一眼中州,来吧,还有这最后的机会,再下一局棋……”少年道人以先天一炁,幻化棋局,一龙一人,一魂魄一道士终究在此地再下一局,棋局仍是斩龙局,棋子落下。

  而那老龙王微微叹息着,逐渐变得透明。

  祂只剩命魂了,最后斟酌许久,落子,忽而天边有龙长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