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 第835章

　　“所以，他们不会其实一直在计划，用他，杀弥望吧？”杨清白缓缓问出来，整个神情状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说破一则天机。

　　“是的，他们这样幻想和期待过，并且至今抱有这种想法。”温继飞回答，这一句，几乎是昨晚拒绝者领袖的原话。

　　“那他呢？那个人自己知道这件事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吗？真到那个时候，他愿意这样去做吗？有足够的勇气这样去做吗？”杨清白接着追问。

　　温继飞：“他还不知道。因为之前的研究表明，炎朽本身，大概率也是拥有性格的，所以，为求特性长期稳定，蔚蓝并不敢对他做更多直接的，明确的和针对性的引导。

　　“他目前只是被告知，自己身体有一些特殊情况，对蔚蓝的源能相关研究有一定作用。

　　“后来的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待在蔚蓝的某个大型家属基地，没有参与过战斗，过着类似普通人的生活。上学、工作、吃饭、睡觉……除了每天做无上限的源能温养外，可以说，他在表面上跟蔚蓝普通家属完全没有差别，就连他的家人，都很早就被蔚蓝一起接过来了。”

　　“表面上？”杨清白今天终于敏锐了一次，捕捉到了温继飞话里的关键词，“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的一切都在蔚蓝的监控、保护和管理下。蔚蓝不能让他发生任何意外，万分之一的几率都不行。所以，比如他的食品，全都是特供的，就连他洗澡的浴缸都是特制的，有蔚蓝的特工每天看着他洗澡，上厕所，有人分分秒秒盯着他走路，开车，包括他接触到的那些人，同学、朋友、老师、同事，甚至他暧昧过的女孩，每一个都是蔚蓝特意挑选和训练过的。他们小心而潜移默化的，向他传递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以及对战斗的热情和渴望，英雄主义思想，牺牲意识……”

　　温继飞给杨清白描述了一个楚门的世界，不过这个时候，这部电影还不存在，至少还没上映。

　　“所以他们最终打算怎么跟他说？他会愿意吗？”回程的车上，杨清白继续问。

　　温继飞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他们打算就这样，一直等弥望来吗？等到那人老死都没等到怎么办？在弥望来之前，人类就先完蛋了怎么办？比如这次……这次这种情况，他们还是不打算动用他吗？”杨清白这大半天，几乎一直再问。

　　“有必要的话，会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了。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认为可信。”温继飞说。

　　因为，从正常逻辑上说，不论如何，蔚蓝也不可能把这张底牌藏到人类世界彻底毁灭之后，而眼前，遗骨和普嗒尔同时存在的情势，无疑很能让他们下定决心。

　　杨清白：“所以，如果他愿意，他真的能这样，绑定，然后干掉弥望？”

　　温继飞：“不知道，毕竟这一切都只存在于分析和推导，也没办法提前实践和验证。所以我这次并不打算把希望，分放一部分在他身上。”

　　“弥望啊，估计难。但是干掉普嗒尔的话，是不是机会比较大一点？”

　　“一样，也不知道。”温继飞苦笑摇头，似乎因为连续回答了太多问题，累了，情绪不高，甚至给人有点颓与黯淡的感觉。

第969章 第四、五日，夜别（下）

　　韩青禹几个回到家里的时候，温继飞和杨清白还没有回来。

　　问过后，得知他们俩借车去了县城，韩青禹就知道了，温继飞终究还是没忍住，想去再见一见他爸妈，或至少，临走之前再去看一眼他曾经生活的那两间老房子，也把自己现在的情况，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说一声。

　　这些都是他已经失去很久的东西，虽然嘴硬从不提起，但其实心里一直怀念和渴望弥补的。

　　所以，温继飞的爸妈，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其实，今天决定回家探望和道别之前，他们的儿子有偷偷幻想过，三个人可以像很多年前那样，坐在一起好好聊上几句。

　　不去谈什么关系人类命运的大事，就只说说自己的近况，说一堆鸡毛蒜皮最好。

　　同时，他也想跟父母正式介绍一下姚悦的存在……甚至于，某一瞬间温继飞还想过，最后再抱抱他们。

　　可惜，所有这些本就脆弱的幻想和期待，最终都被上午老家村口那拥挤的亲友群和两个家庭满满的自豪和骄傲，冲散无影了。

　　至于劳简一家四口，一大早就已经被韩青禹借口带去蔚蓝基地，然后假装忘记，丢在那里了。

　　现在，基地那边应该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回去的行程，差不多到时间，该催促他们登机了。

　　劳队现在的情况，是已经知道他们很快要走，去参与下一步的危险行动，但是并不了解更多具体情况，所以，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憋着想要问个清楚。

　　韩青禹并不愿意他知道得太多，一来想免去没意义的担心和恐惧，二来也怕那样的话，万一蔚蓝后续再有动员，劳队会忍不住也去报名参与月球行动。

　　“人要服老，以你的实力，现在已经是去哪都派不上大用了。往后就安心退下去，好好照顾好老婆孩子吧。未来等孩子长大了，要是天赋足够好，自己也有意愿，不论他俩是选择去蔚蓝还是来我们溪流锋锐，咱们都好说。”

　　这是去基地的路上，韩青禹对劳简认真说的最后一段话。

　　然后，再还有，就是温继飞和杨清白早上在韩家门口，挥手先说的那句，“再见，劳队，谢谢劳队”了。

　　同样的一句话，后来，韩青禹、吴恤和锈妹三个在蔚蓝小基地门口分别的时候，又说了一遍。

　　五个人，没有一个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哀伤或是难舍，甚至从他们的语气和表情里，都看不出来有太多情感上的波动。

　　就好像这并不是一次也许再也不见的告别。

　　而那句最后的“谢谢”里，其实有他们对于被迫走上这条一生死战之路，最终的表示，不后悔，也不怨。

　　……

　　韩爸没在家，估摸着又下地去了。

　　作为一个祖祖辈辈的山民，韩友山是一个从来闲不住的人，不管人类是不是要面对末日都是如此，都得按着时节把粮食和蔬菜种上。

　　这也是韩青禹对于这个家最放心的一点。

　　沈风廷和姜龙池上午也去基地检查身体了，看情况，大概比他们还要晚上一些才能回来。

　　家里只有韩妈一个人在。

　　见他们回来了，一边跟他们说话，一边还在不停地走进走出，忙前忙后，就像是有一直干不完的家务活。

　　这时间，本来应该开始收拾行李了。

　　但是……担心韩妈发现后会不开心，锈妹和吴恤默默站着，陆续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韩青禹。

　　韩青禹犹豫了一下。

　　“去收拾行李吧。”最终，他直接开口说，然后等锈妹和吴恤走后，自己也回了房间。

　　明知道老妈一直注意着自己呢，但是，韩青禹没有选择关上房门，就这样敞着门，开始简单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大概三分钟吧，脚步声传来，张洁霞一声不响走进来，左右看了两眼，开始默默帮儿子收拾行李。

　　“就这些吗？”一直到收拾完毕，准备关上箱子的时候，老妈才起身问。

　　“嗯，这是去太空，带太多东西也用不上。”韩青禹说。

　　“哦，那这上太空，腊肉和火腿这些东西带去会坏了不？咸菜呢？咸菜小飞爱吃。要不用你们部队那个压缩的铁盒子来装，总能行吧？”张洁霞再问。

　　这个还真不懂，但是，要把这些东西拿去做太空食品包装，估计肯定来不及了。

　　再者说，我们总不能真带上腊肉、火腿和腌萝卜去征战月球，对抗普嗒尔和它的大尖军团吧？这感觉，怎么都有点奇怪。

　　韩青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只得抬头冲老娘笑。

　　张洁霞明白了，悻悻说：“行吧，那这些东西就不带了。我给你们留着，回头再多做一些，等你们回来吃。”

　　怎么又要走了呢？这一走，也不知道危险大不大，何时能再回来？张洁霞知道自己快要抹眼泪了，忍住说：“那箱子你自己再检查一遍东西，再关上，我接着做饭去了啊。午饭总吃的吧？”

　　“吃的。”韩青禹连忙说。

　　“那要不，再吃个晚饭？”张洁霞又说。

　　韩青禹：“好。”

　　“什么时候走啊？还是坐那艘飞船吗？”

　　“是。大概明个凌晨，趁夜走。”韩青禹说。

　　“这样就算五天了是吧？呵呵，行吧，记得让清白别忘了把源能油加满哦，最好再带上一些备着。”张洁霞转身迈步。

　　韩青禹：“好，不会忘的。”

　　张洁霞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说：“打完回来记得早些回家啊，最好像这回这样，让清白直接把飞船开回家里来，还停晒谷场那儿，正好我和你爸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去那儿。”

　　“诶。”

　　韩青禹应了。

　　此刻的情绪如此，他不能不应，更不能主动去铺垫什么，或提前安抚什么。

　　哪怕他知道，从此老妈会一直等，会日复一日地去往晒谷场，等待一艘源能飞船从夜空中如星辰般落下来。

　　等他回家。

　　直到他回来，

　　或他们老死，

　　或人类最终迎来末日的毁灭。

第970章 月球战场的骤变

　　既然情绪尤其容易崩溃的老妈都已经知道了，并且没做过分大的反应，那么，向父亲的告别，在想象中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韩青禹放好行李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午饭还有一些时间，想了想后，决定干脆直接去菜地里找他。

　　否则就得等老爸回来说，那等于还要当着老妈的面，再道一次别。

　　谁知道张洁霞同志在有韩友山同志在场的情况下，会不会情绪更加软弱，更加娇气和难以安抚呢？

　　父子之间的对话，还是单独说的好，韩青禹拿家里的大瓷茶缸泡了一杯热茶，盖好盖子，端上交代一声就出门了。

　　“就当是去给老爸送水了，嗯，像小时候那样。”他想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吧，韩青禹每到周末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老妈，我爸在地里忙吗？要是老妈说在，他就泡上一大缸热茶，给老爸送去，到地再帮忙干点儿活，或者摸点儿田螺和泥鳅，等夕阳西下，一起回家。

　　自留地离家并不远，就在村庄侧面，韩青禹端着茶缸，很快看到了梯田起伏的田埂和山田间一垛垛秋收后堆积的稻草。

　　一路上扛着锄头扁担路过的村民们打着招呼，像是都有着并不遥远的印象与记忆，说：“又给你爸送水了，青子？”

　　“嗯。叔你这担子可够重的啊，厉害了，后程得小心点儿，我刚下来，小路上有几步黄泥湿了水，滑的很。”韩青禹认真回应。

　　这种对话给韩青禹的感觉很神奇，就像是真的回到了那时候，那段平静的乡村岁月里。

　　他很快就看到韩友山了。

　　老爸在田埂一头的大石块上背对来向坐着呢，手上夹了根烟缓缓抽着，放在一旁的锄头两面干净，还没粘过泥的样子。

　　他甚至没听到韩青禹走近的脚步和秋天枯草被踩碎声音。

　　“爸。”韩青禹站在侧后方开口喊了一声。

　　韩友山转头，看到儿子手里的茶缸了，没说话，先接过去，低头吹开茶叶，喝了一口，再一口，抬头说：“要走了，对吧？”

　　韩青禹愣了一下，原来老爸早就已经知道了，具体他是怎么知道的，来不及多思考了，难怪这锄头还是干净的呢……韩青禹点头坐下说：“嗯，明个儿凌晨走。”

　　“东西都收拾好了？”韩友山递过来一根烟，记忆中这似乎是第一次，或者最多第二次，哪怕他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一群人中好几个抽烟，自己儿子偶尔也会点一根。

　　韩青禹小小的紧张了一下，接过来，“嗯。”

　　“跟你妈说过了？”老爸掏出一个滚轮火机，打了火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