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 第826章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它们绝大部分戴呃级的大尖都登船加入了追击。”

　　“然后，也许堂堂会像他跟我承诺的那样，吃光留在那里的部分吧。”

　　“对不起，我真的怎么都没想到，最终丢下的人会是你。你这个永远不知所谓的傻叉。你特么，一定要活下去啊，堂堂。”

　　温继飞想罢，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脑子有些昏沉，他索性坐下，仰头，背靠舱门口一侧的舱壁闭上眼睛。

　　古人说，少年江湖老。

　　而今的少年们，在文明战争的战场上渐渐老去，因为成长而不能自控的变得沉重。

　　回想这些年，虽然一路艰难险阻，一次次不得不以命去搏，但是始终都是能看见机会的，也一直都在胜利。在这样的持续状态下，温继飞声名日盛，自信日增，感觉不管是对于战场掌控还是溪流锋锐内部的梳理、建设，都是那么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那时候，不知不觉习惯成了信念，以为故事就这样，我会和青子他们一起，一直赢下去。”

　　“就算是这次火星远征，来前很多人都说危险重重，怕无归路，我也并无多少这样的担心和焦虑。”

　　“老徐是对的。”

　　老徐自然是徐晓红，华系亚方面军几十年的总参谋长，蔚蓝元老会唯一仍在现役的成员，也是传闻中全人类唯一能够压制人间无敌陈不饿的存在。

　　正如这世间明明有几十位军团长，但若有人不带名和姓含糊只说这三个字，所有人都默认他指的是陈不饿一样，徐晓红在蔚蓝将领以上层次内部，也一直是“总参谋长”这四个字唯一默认的指向。

　　这些年，世人都说温少尉会是总参谋长的接班人，只要他愿意，他就终有一天会成为华系亚方面军的擎天之柱。

　　但是徐晓红本身，并没有特意对温继飞做过任何指导和培养，参谋长其实不爱教人，他说，多数人不必我教，我教也教不会，而有些人，你教他便是毁他。

　　记忆中唯一一次参谋长看起来像是想要点拨温继飞，是在去年。

　　当时蔚蓝核心高层会议，温继飞和贺堂堂也去参加，散会后是傍晚，夕阳和晚风都正好，徐晓红邀他两个一同散步。

　　准确说应该是遛弯。老头背着手，弓着背，走得很慢，一路问了家里情况，恋爱情况，溪流锋锐青子恤儿等人的各种情感八卦，到最后回转时，才突然转头说：“你知我何时才成熟，真正成为我？”

　　“十八岁？”贺堂堂说，“我怎么知道你多大有的女人！”

　　参谋长说：“麻烦你先滚。”

　　贺堂堂滚了。

　　温继飞眼神略有些茫然。

　　“陈莽夫第一次‘死’掉的时候。”徐晓红自己主动解答，说：“我在以为华系亚和人类都将再无陈不饿的那段时间里，决定支撑下去，并真的支撑住了华系亚一千万平方公里的抵抗，才真正成为我。”

　　“那三年里，我眼见十万牺牲，亲手将一批一批战士推入绝境死战，掩埋天才、名将数百，染血双手，夜夜扼我咽喉。”

　　他又说，说完就走了，快速恢复成一个普通小老头的样子，说是去喝酒。

　　温继飞知道，老头实际要问的，也要他自问的，是“如果有一天，没有了韩青禹，你将如何？”

　　当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直到火星今日，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彻底的挫败，做出这样的抛弃和牺牲，彻底的无力与恐慌，几乎将温继飞完全击溃。

　　“今日，大概连及格都没有吧？没有的。”

　　“konglonglong……”末日长城号沉重的舱门在温继飞的听觉中关闭。

　　他睁开眼睛，支撑着舱壁站起来，晃了晃脑袋，让目光凝聚、平静下来，而后才看向一旁追来不敢作声的参谋员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依靠之前拉开的距离，暂时安全。”

　　“没有形成摆脱，但是从数据上看，暂时也没有被拉近和追上的风险。”

　　“那艘大尖巨舰的极限速度到底如何，我们目前没有办法估测，但是，它应该还没有达到极限。”

　　“我们无法判断它的目的。”

　　参谋员们纷纷汇报。

　　温继飞凝神思索，然后点了点头，拿起通话器打开，单线接通了叶尔格纳将军。

　　“上帝保佑，末日长城号和你们最终都活下来了，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将军在通话的第一时间哑着嗓子说道。

　　温继飞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声音里的颤抖和激动。

　　“谢谢将军。”温继飞简单应对了一下，立即转回正题，问：“相关情报和信息都传回蓝星了吗？”

　　“是的，但是通讯不是非常流畅，不太确定多久能够达到，然后他们收到情报后，估计也需要时间研究对策，我们？我的意思是，他们会要求我们去哪？”叶尔格纳将军问。

　　“我们？先继续航行吧，反正不管最终是去月球还是蓝星，都先这么走。但是，我们得做好分拆舰队的准备了。”温继飞说：“我想让天顶之刃号和它的护卫舰先不要归队，同时让CA117先保持距离独自航行，将军觉得可以吗？”

　　“当然，这个你来决定。只是我们……”叶尔格纳将军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因为情况至此，他们两人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蓝星蔚蓝总指挥部收到情报后的后续决策，很可能是既不让他们继续去往月球，也不让他们立即返回蓝星。

　　这支“回家”的人类舰队，将大概率被要求带着后方追击的大尖舰队，继续在这茫茫宇宙中，一直飞下去。

第956章 回家（上）

　　蓝星，蔚蓝联盟基地总部。

　　克莫尔议长彻夜未眠，疲惫的神情和遍布血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在过去的这几年，人们总是说，克莫尔是幸运的，因为刚好是在他接任联盟议长后不久，人类就迎来了历史至今最为强盛和辉煌的一个时代。

　　公开战争背景下，人类源能武力整体大幅提升，一场接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让蔚蓝的声誉和影响力迅速来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也让整个人类社会重新充满信念和希望。

　　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迅速发展。

　　就在仅仅几天之前，蔚蓝还收获了有关遗骨的消息。

　　“那可是遗骨啊！几百副曾经失落，蓝星炎朽的遗骨！”

　　“若推理无误，它的寻回，将必然让人类源能战力在短时间内实现空前的进步。而且那是一种群体性的，跨越式，划时代的进步。”

　　这一度让克莫尔议长忍不住开始幻想，这场已经持续百年，生死存亡的文明战争，会在这个自己领导下的时代，即因为人类无可置疑的强大，提前宣告结束。

　　而他本人，也将因此被人类历史永久的铭记，以文明战争最终胜利者和人类宇宙时代开启者的名义。

　　但是，与此同时，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高压状态和危机意识作怪，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总是时不时在侵袭克莫尔的神经。

　　正是因为这种自身矛盾的状态，克莫尔才会在前几天，在人类明明刚刚收获历史最重大机遇的同时，突然暗示折秋泓，自己决定努力推动“火种”计划的执行。

　　谁能想到，危机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出现呢？

　　火星的突然转折，那具完整体普嗒尔的出现和它空前强大的战力表现，让原本美好的一切，都在瞬时间急转直下。

　　而且，现在，当他们终于收到火星舰队传回的情报，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两天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大爷的克莫尔。”

　　当克莫尔议长终于忍不住回顾和倾吐自己之前的不安，坐在一旁的华系亚方面军总参谋长徐晓红，一脸郁闷地骂了一句。

　　他当然是用华系亚语骂的。

　　克莫尔议长也当然听得懂，懂一部分，骂人的那部分。在源能战争时代，不管是谁作为蔚蓝的议长或者元老会成员，都不可能完全不懂华系亚语，就算复杂的不懂，至少脏话和骂街的那些能懂。

　　尤其是“去你大爷”这个词。

　　他们经历过，听过，太多次了。

　　有太多次，当那个人间无敌的华系亚莽夫在联盟核心层会议上突然跳脚，一个人喷全场，一口一个大爷，他们就是安静坐着被喷的那群人。

　　“所以……军团长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终于，那位拒绝者的领袖，开口问出了此刻所有人内心都在思考那个问题。

　　那个人间无敌的陈不饿，还能战否？

　　若还能战，他那传说中的一刀，能斩普嗒尔否？

　　全场满是焦虑和恳切的目光看来，徐晓红先是短暂沉默，接着目光迎去，说：“还下不了桌。”

　　他说的是桌，供桌。

　　真的插了香那种。

　　徐晓红亲手插的。

　　这样的供桌和香火，在华系亚其实有百千万户。这是徐晓红无法向老外们解释的。

　　所以他只说了这一句。这一句，参谋长说的是英语。一干元老会和蔚蓝核心高层都听懂了，然后又似乎不完全懂。

　　为什么会是下不了桌子呢？

　　不应该是病床吗？

　　现场众人困惑，但是没敢问。

　　总之，他们就此默认，陈不饿已经几乎不可能出手参与这一战了，或至少，他不可能以如此虚弱垂危的状态，主动前往穹顶之外，去斩出他最后的那一刀。

　　其实，这里也没有人希望那位华系亚军团长，真的出手斩出那一刀。因为那就像是一个贫苦饥寒之家，最后所存的那一两银子。

　　它是救命用的。

　　同时它还有一项比救命更重要的作用，用于保留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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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火星舰队只能依靠他们自己，继续这场逃亡了。”蔚蓝三代议长开口，说，“希望舰队自身的医疗力量能够保证青少校和佩格芒特等人的生存吧，他们暂时还不能直接返回蓝星……”

　　“也不能按原定计划前往月球附近进行会合。因为我们不能让普嗒尔和大尖的舰队，跟着他们，出现在那里。”

　　“是的。”

　　“可是，难道你们真的都认为，普嗒尔本身，完全不知道遗骨在月球附近的信息吗？别忘了我们的消息来自弥望，而这具普嗒尔，很大概率也刚从弥望处来。”

　　会议桌上渐渐激烈起来的讨论，因为这一问，戛然而止。

　　短暂的思索过后，克莫尔议长抬头，沉重而毅然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是，我们目前只能这样认为，并祈祷它真的不知道。”

　　“是的，我们别无他法。”蔚蓝前任联军总指挥也说。

　　“所以你们下令让奇迹号太空站移动了吗？”徐晓红突然转开话题问道，观察一遍现场反应后，接着说，“让它立即去往更深处吧，主动靠向火星归途方向，我们需要通过它来建立和火星舰队之间更便捷的通讯，以便随时沟通。”

　　会议室门口一名传令兵应声去了，甚至他没有问过其他元老会成员和议长的意见。

　　“然后，命令月球周边舰队，立即展开更大范围的搜索。让他们像进行一场绝境里的死战一样去寻找吧，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遗骨，否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徐晓红眉头皱着，说完沉默。

　　“是的，遗骨！”

　　“遗骨！”

　　这个词在一瞬间，迅速占据了现场所有人的神经。

　　因为，这就是目前人类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