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 第823章

　　“是。”

　　“命令全体撤离飞船做好准备，等待指令，随时进入拉升、加速。我们，要走了。”

　　“是。”

　　连续三条指令，到此结束，温继飞说完后迅速重新靠向观察镜，没有去找韩青禹等人的踪迹，而是再次将视线投入那片如同炼狱的战场，看向那些人，那些飞船，那些鲜血……

　　普嗒尔巨大的身形出现在其中，它站在那里，先是缓缓转头，再又将视线投向远处人类远征军的阵地，它似乎仍在寻找韩青禹等人。

　　“小心！”

　　“飞船在空中悬停，有一定高度，咱们送青少校上去的时候，要千万小心，别让普嗒尔或它们的飞船发现了。”

　　“对，对，要小心，千万小心。那玩意好像一直在找青少校和吴恤少尉他们。”

　　通讯器内，任务执行人员之间的对话，很轻，但是逐字逐句清晰传入温继飞等人耳中。

　　“没错，你们去千万要注意。”温继飞没开口，是叶尔格纳将军接话，强调了一句。

　　与此同时，

　　“报告，B243号舰，超级战力完成登船。”

　　“报告，A92号舰，超级战力完成登船。”

　　“……”连续的报告声中，几乎全部已经撤下来的超级战力，都已经完成了就近登船。相关飞船舱门陆续关闭，随时可以启程，踏上归程，或者说开始逃亡。

　　“报告，CA117到位。”这次是杨清白自己的声音，加入了指挥频段。

　　“我已按要求完成近地停留及开闭舱门操作，请问，是否起飞？”很快，他主动问道。

　　“……起飞！”温继飞等待了大概两秒，发出起飞指令。

　　没有做任何解释，温继飞让杨清白这样做的原因和希望他达成的任务，双方不用说就都很清楚，甚至远征军所有指挥官和参谋人员，也都清楚。

　　杨清白和CA117，是去诱敌的，以其自身在战场上表现出的特殊性，假装接上了重要人物，率先展开逃亡，而方向，是反的。

　　他们希望大尖会去追他，最好那艘超级巨舰会去追，很多大尖飞船会去追，最好普嗒尔也登上那艘巨舰去追。

　　“颂！”伴随着源能的激荡，CA117拉升、加速，如利箭飞射向远天。

　　人类飞船上所有指挥人员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紧张地朝它后方看去。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

　　“报告，行动失败。”杨清白主动回报了任务后续情况，情绪听起来有些沮丧，CA117被无视了，战场上没有一艘大尖飞船启动转向，对它进行追击，普嗒尔更是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嗯，你再想办法绕回来吧，我们准备出发了。”温继飞的语气里也透着无力，这并不常见。

　　这时间，执行小队带着韩青禹和吴恤等人，已经来到了末日长城号下方。

　　“请求登船，请求立即登船。”

　　“同意。”温继飞回应，而后开启全舰队频道，“对不起，不能带你们回去了。全体撤离飞船注意，准备，倒数开始，10……”

　　“快，但是小心，千万别让青少校被它们发现了。”

　　“对，动作要快，要隐蔽。开始，上！”

　　“5。”参谋员倒数。

　　“对，小心！”叶尔格纳将军紧张重复说。

　　“2。”参谋员倒数。

　　“1！起飞！”“让它看见！让它看见青子！让它看见吴恤！让它看见你们登船！让它看见！”这两句话，是同步的。

　　倒数结束的舰队启程指令来自温继飞身旁的参谋员。

　　而后一句，来自温继飞本人，令所有人意外和莫名的，温继飞少尉突然以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在舰队启动撤离的最后一秒，疯狂地喊道。

　　这是一个突然间产生的决定，没有周全的思考，更没有妥善的布置——温继飞决定让普嗒尔看见韩青禹上了末日长城号。

　　这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有太多持续积累和压抑着的情绪，被汇集在了一起，然后爆发出来，更是因为他坚定地相信，如果此时此刻，青子本身还是清醒的，他一定会这样做。

　　至于结果，或者后果，不知道，至少目前，没有人能计算其中对错得失。

　　所以温继飞用了那样的方式，吼出来，因为他心里其实在恐惧，他怕自己犹豫和思考，怕自己突然一纠结，就再也做不了决定。

　　……

　　悬停的末日长城号母舰，此刻已经登上飞船的执行队员们，因为这则突然而来的疯狂指令，集体在舱门口茫然停留了一下。

　　停留的结果，不论他们是否是在执行温继飞的命令，普嗒尔终究是看到了，巨大的头颅转来，直直看向了他们。

　　随即，它开始以爆发的状态，突然加速狂奔，在奔跑中仰天大声的嘶嚎。

　　在它的嘶嚎声中，末日长城号母舰舱门未闭，已经急速拉升向高空，人类远征军17艘源能飞船全部进入加速阶段，如箭，斜射向远天。

第951章 人并不一定都做正确的决定

　　17艘最终从阵地中起飞的人类源能飞船，加上暂未归队的CA117，还有早在开战之前即被隐藏于后方，以防突遭灭顶之灾的天顶之刃号太空母舰及其两艘护卫飞船，总数21艘。

　　这就是远征军即将踏上归程，或者说开启逃亡之路的舰队规模。相比来时共计66艘飞船的庞大舰队，此战，一共45艘人类飞船，被留在了火星战场。

　　然后是归程舰载的总人数，5238，十万火星远征军，最终只有约二十分之一踏上了回家的路。

　　毫无疑问，这即是人类自进入公开战争时代以来，战损比例最大的一场规模性战役。

　　而且现实的情况是，他们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谁也不知道最终到底能有多少艘飞船，多少人，真正完成这段归程。

　　火星地表，当人类撤离舰队终于完成拉升，加速飞离这颗死亡星球，下方惨烈的战场中，竟然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

　　欢呼声如潮水，蔓延整片战场。那些离不开的家伙们，就像是已经赢了一样，激动地呼喊着，举起手中长刀挥舞道别。

　　与此同时，异动出现——地面战场上的几乎全部大尖，都在普嗒尔狂暴的嘶嚎声中，趁着战斗的空隙，抬起头，望向了远天那支高速飞离的人类舰队。

　　空中它们剩余的少量飞船全部在动，在转向。地面上那些早先俯冲落地，但是并未损毁的大尖飞船，也全部都在蠢蠢欲动。

　　“糟糕的决策，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温少尉！”这大概是叶尔格纳将军在整个火星远征历程中，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说，温继飞错了。

　　错在他最后时刻的那道指令，让普嗒尔看到了韩青禹等人登上末日长城号。

　　“我知道。”通讯器这头，温继飞用一种明显过于平静的语气回答。

　　对话同时，这两位远征军的指挥官，在各自的指挥舰上，动作几乎一样，都站在观察镜前，专心致志观察着下方战场的情况变化。

　　“它们马上要追来。”叶尔格纳将军不快说。

　　“是的，我看到了。”温继飞回答道。

　　“你看那具普嗒尔，它的速度，它……它！”叶尔格纳将军的话最终并没有说完，过度的震撼与惊慌让他试图放弃语言，直接用眼神与温继飞交流，但是转头之后能对上目光的，只有一旁的参谋员。

　　但是，这名一样可以看到观察镜中景象的参谋员，并没有及时回应他的长官，他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神情木然而眼神惊恐，全身只有双手指尖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是恐惧，是不得不承认的直击心脏与灵魂的恐惧，以及更大的震撼和由此蔓延的深刻绝望。

　　因为，就在这一刻，他们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当一具大尖普嗒尔终于彻底愤怒并进入极限爆发状态，展开攻击，它到底有多么恐怖与强大。

　　换句话说，之前他们所有人所看到的，普嗒尔在战场上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状态，实际都还远远不是它的极限状态和爆发战力。

　　它追来了，从看到人类舰队起飞的第一秒开始就已经启动，这玩意竟然用双腿，来追逐一支已经升空并开始加速的舰队，追击一艘源能太空母舰。

　　极限爆发状态下，多重能量化身一道道炽烈的闪电，在普嗒尔近百米高的巨大身体周围迸发、缠绕。

　　直线上的快速奔跑已经结束，它竟然，跃起来了。

　　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斜射而上，在这个过程中，它的整个身形逐渐后仰，双手持握长近百米的四棱巨剑，从头后，向前向上劈来。

　　悍然劈向此时已身在千米高空的末日长城号。

　　与此同时，那艘庞然如太空堡垒的超级巨舰，就在它身后不远的位置，也已经在抬升舰首，准备展开追击。

　　“温少尉！你可能犯下了人类历史最大的错误。”再一次开口，叶尔格纳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除了前三个字，后面部分的语气反而都不算激烈，那种感觉，似乎只剩下灰暗，无力和颓然。

　　因为仅凭目测，叶尔格纳将军就已经判断出来了，末日长城号会被劈中，就算不被普嗒尔的四棱巨剑劈中，也会被它剑刃之外爆发的能力劈中。

　　至于末日长城号有没有可能避开或扛住？答案是绝无可能。

　　“我知道。”温继飞再一次的回答，依然是这三个字，至此，他那则最后时刻发出的指令，那个决策，毫无疑问已经可以被判定为错误。

　　那无疑是一个冲动的决定。

　　那一刻，温继飞突然希望大尖舰队来追，希望普嗒尔来追。这样，哪怕火星上留下的大尖数量依然庞大，但是只要有人能够拼死斩杀留下的戴呃级大尖，留在火星上的那八万人，就有机会最终活下来一部分。

　　来不及犹豫和思考，他直接那样做了。

　　然后，普嗒尔真的立即追来了，整支大尖舰队也都做出了追击的姿态。

　　其实，就算不让普嗒尔发现韩青禹等人登船，它们大概率也是会对撤离舰队进行追击的，只不过可能来得没这么快，这么多，可能普嗒尔不会立即亲自来追，可能全面追击的展开，要到它们完成对战场的屠戮之后。

　　当那样的情况出现，远征舰队最终逃亡成功的概率，无疑会大很多。

　　在这个逻辑里，时间是致命的。

　　温继飞所做的事，即等于他主动放弃了最优情况出现的可能，没有去要那些“时间”——那需要用火星战场上剩下可能还活着的三到四万人的生命，去交换的时间。

　　他们刚才已经用生命去换过时间了，用另外四万人的死，换来了人类高端战力群脱离战场，青少校登船，撤离舰队成功升空。

　　所以，是妇人之仁也好，愚蠢也好，温继飞都没法再换了。

　　所以，那一刻，当他发现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力和机会，他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是错的。温继飞想到了普嗒尔和它的舰队会立即来追，甚至这是他希望看到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普嗒尔的极限爆发会是这么的强大和恐怖，它竟然能直接从地面跃升空中，攻击末日长城号。

　　直到这一刻，温继飞才突然回忆起当初南极极点的那场战斗，当时那具重伤的普嗒尔，就曾长时间的站在空中……这玩意强大到约等于会飞。

　　“错了。”温继飞对自己承认。

　　但是你要问他后悔吗？温继飞自问了一遍，“也许吧，说不清。”

　　“什么？！”叶尔格纳将军听到了他自语的声音，听不清，大声问道。

　　“我说，其实人并不一定永远都做正确的决定。”温继飞回答。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自我开脱，但是事实，也许确实就是温继飞说的这样。

　　人这种独特乃至奇特的动物，一方面往往非常计较得失，追求正确，另一方面，又在看清得失之后，并不永远都做最正确的决定。

第952章 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