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何心隐还对这看守言道。
这看守则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瞥了何心隐一眼,没有回答。
当何心隐来到朱翊钧面前时,就也看见了张居正也在这里,而因此突然向张居正拱手说:“还请元辅饶命!”
何心隐见过张居正。
在嘉靖朝,他曾在京里参与了斗倒严嵩一事,且也因为和徐阶以及耿定向的关系不错,而徐阶和耿定向都和张居正昔日关系不错,也就间接认识了张居正。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何心隐会在来到御前时,先向张居正求饶起来。
张居正因而脸色更加难看。
何心隐接着才朝朱翊钧跪了下来,向朱翊钧行大礼。
而朱翊钧在喊了声免礼后,就问:“何心隐,你为何求先生饶你性命?”
“回皇上,自然是因为元辅早存有杀小民之心,所以求饶。”
何心隐回道。
因何心隐已被湖广巡抚革了功名,也就称呼朱翊钧皇上,且以小民自称。
朱翊钧问道:“为何这么说?”
“回陛下,因元辅不主张与百姓同欲,也不主张人当有欲,且不赞成人人当为友,故必欲除臣而后快。”
何心隐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你说人当有欲,那朕问你,朕为君王,可以有欲吗?”
张居正听后抬头看了朱翊钧一眼,一脸紧张起来。
何心隐则兴奋地道:“陛下自然可以有欲,若无欲,则不能治国,而只能为庸碌之君也!”
“朕的欲望就是想做个舒舒坦坦的天子。”
朱翊钧言道。
“陛下这是赤诚之言,也是不必节制之欲,更是做有为天子的动力!”
何心隐接着回答了起来。
张居正目光如刀一样看着何心隐,同时也就忍不住忙纠正道:
“陛下!自古圣君莫不治国以勤,且也常怀相忍为国之心,而不轻易降祸于人,牵连善类。舒舒坦坦虽为人欲,但乃不应存在之欲,而非将此视为治政之动力。”
“何心隐之言,明显是妖言,不但惑君,还祸国!”
“陛下,小民这不是妖言!”
“陛下欲为圣君,本就是因有做舒服天子之本欲才有做圣君之欲,否则,怎么能成圣天子?”
“不然的话,只会成表面好仁,而实则无德也。”
何心隐反驳起来。
朱翊钧道:“但是现在有人让朕不舒坦。”
说着,朱翊钧就问了起来:“何心隐,你知道是谁让朕不舒坦吗?”
何心隐回道:“请陛下明示。”
“是你!”
“你让朕不舒坦!”
朱翊钧回答道。
何心隐吃了一惊,接着就道:“学生不解。”
“你被湖广巡抚革除功名,且以‘妖言’罪要逮捕下狱,你何故要逃罪,而不自首?”
朱翊钧问道。
何心隐道:“小民岂能任恶官锁拿?”
“但你这样做是坏了朕的王法!所以,你让朕不舒坦。”
朱翊钧言道。
接着,朱翊钧又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若天下儒士,各个都如你这般,犯事还能逍遥法外,那朕还怎么舒坦的做这个天子?”
“这么说,陛下是要将小民正法?”
何心隐惊得面如土色,问了起来。
朱翊钧道:“如果杀了你,就能让天下儒士知道守法,朕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何心隐淡淡一笑:“多谢陛下不杀臣。”
“朕听先生说,你认为君王当与百姓同欲,且不主张五伦之尊卑,而认为人人皆当互为朋友?”
朱翊钧问道。
“不只如此,人人都可以通过用功,成为众孚所望的率教、率养。”
“也就是说,人人可以为师、为君。即人只要觉民行道,使天下人尊其德望,此人即可为师为君。”
何心隐在朱翊钧这么问后,直截了当地表达起自己的虚君实民思想来。
“何心隐!”
张居正大怒,叱喝一声,道:“你这是要仆奏请陛下诛你九族吗?!”
何心隐则直接回道:“天子若肯视小民为友,则自不会杀小民,也不会诛小民九族。”
“但朕没有视你为友,也不想让谁做朕的友。”
“朕也的确不认为有人因为比朕德高,朕现在就该把君主的位置给他。”
朱翊钧这时回道。
张居正大松了一口气。
“那陛下就不是有德天子!”
只是,何心隐却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
他这一句犹如一记焦雷炸响在殿内。
张居正不由得再次瞅向了何心隐。
“大胆!”
张宏也忍不住在这时喊了一声。
朱翊钧则摆了摆手,制止了张宏说话,只对何心隐道:“朕有没有德,你说了不算。”
接着,朱翊钧就问道:“朕只问你,你既然认为人人当以师生朋友相处,你又为何打了颜山农?还在被革除功名前,享受你举人的特权,进而获得可以不用像普通百姓一样纳税服役的特权,而没能像朋友一样,觉得应该和百姓一起承担赋税徭役?”
“乃至湖广巡抚这个代天子巡狩地方的大员,要行权逮捕你,你也没像百姓一样等着受罪,而是逍遥法外,而乱了百姓们都遵守的王法?”
“你这样算是在视天下百姓为朋友吗?算是让自己与天下百姓处于平等位置吗?”
朱翊钧问后,何心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抿了抿嘴,说:“小民的朋友只能是同道之人,而非人人皆可为友。”
“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在你之上的,要与你信一个道学,与你互为朋友,进而互相平等;”
“而与你不信一个道学的,就是无德之人;”
“而在你之下的,保持现状就行,而现状就是不及你这样的读书人尊贵。”
“总之,在你之上,要人人为友;在你之下,可尊卑有别。”
朱翊钧说后就问何心隐:“可是这样?”
第125章 请诛大儒
“皇上明鉴,我道学没有这么霸道!事实上,我道学只是认为,君与师皆当是有德者居之而已。”
何心隐忙解释起来。
朱翊钧则继续追问道:“那照你这学问所求,这有德无德,谁来判定?是你们这些同道中人,还是天下万民?”
“小民,小民,小民认为,自然是天下人,且由天下人之本心判定。”
何心隐有些语无伦次地回道。
“你刚才说朕若不视你为友,便不是有德天子,说明你是认为朕无德的。”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了张居正,问道:“先生,朕是无德天子乎?”
“陛下乃有德天子!”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又问:“可是出自本心?”
“自然是,臣岂敢不以诚事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又问起居注官沈鲤:“朕是不是有德天子?”
“陛下自然是,且亦是出自本心。”
沈鲤也回道。
接着,朱翊钧又问张宏:“朕是不是有德天子?”
张宏也回答说是。
朱翊钧又问了一殿外的锦衣卫,这锦衣卫也回答说是。
然后,朱翊钧才看向何心隐:“何心隐,你看看,就你一人认为朕不是有德天子;他们都认为朕是有德天子;无论是文臣还是宦官,或是武人,也都是出自本心。可见,天下人的判定是不一致的,你说是不是?”
“皇上说的是。”
何心隐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坦然承认了下来。
朱翊钧接着又问着何心隐道:“这下明白你的道学为何不能大兴了吧?”
何心隐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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