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6章

作者:枫渡清江

  吕调阳听后面色愕然,看着张居正,过了一会儿才忙道:“我这就拟旨!”

  说着,吕调阳坐在了案前,执其笔来,继续言道:“外面皆传叔大您只会用湖广同乡与亲友而便于营私,且不喜海瑞这样忠直敢言者,故屡次有臣工荐举而不用。我只不信,不然我何以由叔大您荐举入阁?这不,如今您就于陛下面前提及了海瑞,还委任其为都察院副宪,可见不是不用,是一直想等到有要职出现,而将其重用矣!如此,也无疑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也!”

  张居正只能苦笑了一下,说:“这也是陛下有励精图治之心,不然,仆何以能为国举贤?”

  吕调阳听后更加笑容满面,问:“叔大此言的意思?”

  张居正道:“你告诉马自强他们,下次经筵,不必用故意漏字的伎俩试探陛下聪敏与否!今日,若非仆为他们求情,天子只怕会因此要换讲官矣!”

  吕调阳这才恍然大悟:“上果聪慧也!”

  接着,吕调阳又对张居正老调重弹:“叔大,上如此聪慧,当去冯保!”

  张居正又不再答语。

  虽然张居正全程没有阻挠朱翊钧的政治意见变成现实,但他在回府后,就将自己的家奴游七叫了过来,厉声吩咐说:“立即去见徐爵!问他,是谁在陛下面前提了海瑞,还让陛下知道徐璠、徐琨是徐老先生的儿子!”

  “是!”

  游七答应着就立即去了。

  徐爵是冯保的心腹,一直负责替冯保向张居正传达消息,而张居正这里,负责接收和传达张居正意见和消息给冯保的就是张居正家奴游七。

  游七和徐爵就是冯保和张居正勾结的传声筒。

  而也因此,冯保很快就从自己心腹徐爵这里知道了这事,不由得大怒:“咱家才不过养个伤,他张宏就敢在皇爷面前咬舌根子了?!咱家还没死呢!”

第009章 带伤在岗

  冯保大怒之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张宏张老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冯保摸了摸被扯痛的脸,接着就切了一下齿。

  没多久,张宏就来到了冯保面前。

  “张公公,您现在不去司礼监当值,来咱家这里作甚?”

  冯保皮笑肉不笑地言道。

  张宏躬身行礼回答说:“自然是来给您老请安。另外,因怕您老误会,特地想来说明一下,今日陛下突然向元辅张先生提到了徐璠、徐琨,还有海瑞;陛下让徐璠、徐琨在家尽孝,不必复职,言尽孝难得,报国不晚;让海瑞起复为都察院副宪,以用其敢言,彰新朝图治求贤之心。元辅张先生,不好驳斥,只得答应。”

  冯保见张宏主动来报,心里的火减了一大半,也就笑道:“您请坐!”

  毕竟张宏按理是和冯保资历差不多的大太监,也是李太后器重的人。

  而如今,张宏亲自来他府上向他禀报今日这事,就已经算是向他表明了没有要代替他冯保的心思,而冯保自然也就因此放心不少,知道这事跟张宏无关,也就对张宏礼待了几分。

  “奉茶!”

  接着,冯保又喊了一声。

  张宏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冯保这时则继续问了起来:“这么说,陛下知道海瑞、徐璠、徐琨三人,不是你提及的?”

  张宏起身答应道:“老奴哪敢这样磨牙。”

  “知道您是谨慎端正的人,不是那些进谗的小人!”

  冯保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只是,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三人的?咱家可从没在他耳畔提过,尤其是徐璠、徐琨与徐老先生的关系!”

  “老奴多言两句,以皇爷的聪慧,不一定要谁提及。今日用海瑞,元辅张先生本已经说无职可用海瑞,但皇爷自己就提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斯洁丁忧的事。”

  张宏回道。

  冯保听后沉默了半晌:“这么说,是皇爷自己在纷繁复杂的章奏中看出来的?”

  张宏点首。

  “这可如何是好!”

  冯保不禁脱口而出,但随即又笑着解释说:“咱家是说,这可让咱们这些老奴怎么去服侍这样早慧的皇爷才算好呢。”

  张宏微微一笑:“您老忧虑的是。”

  “无论如何,皇爷天资聪颖、勤政笃学是好事。将来你我这些人老了后也不用担心愧见先帝!只是,皇爷如此勤政笃学,又聪慧明断,我们这些为奴的,就更加不能懈怠,要尽心服侍。这样吧,咱家还是回司礼监,只是陪着皇爷去讲读和视朝见外臣的事暂且还是要劳烦公公。”

  冯保虽然现在对张宏的不满削减了大半,但在知道天子朱翊钧可能不是自己想象那么简单后,就还是不放心让张宏独掌司礼监,也就迫不及待地要带伤在岗。

  “应该的。”

  张宏自然不敢拒绝冯保去司礼监,连劝也不敢劝,只应了一声。

  朱翊钧在回乾清宫后,依旧认真地看着内阁已经票拟的章奏。

  通过利用张居正票拟中的漏洞,而迫使大人物张居正履行自己谕旨,且因此初次尝到操纵权力之快感的他,对翻阅章奏突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以致于孜孜不倦起来。

  不过,朱翊钧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御览章奏时,冯保却来了他这里。

  朱翊钧见冯保还包着脸,药酒味更是浓烈刺鼻,也就皱了皱眉问:“大伴,你不好生歇着养伤,怎么就来了朕这里?”

  “虽说老奴还有伤,但老奴想到先帝让老奴顾命辅弼皇爷之托,也就不敢懈怠,故而哪怕带伤也要陪着皇爷,辅佐皇爷。也请皇爷体谅,允老奴报先帝之恩,偿皇爷看重之情。”

  冯保回道。

  朱翊钧点首。

  隆庆皇帝的遗诏的确是写了让冯保与张居正同为顾命大臣。

  虽然朱翊钧很怀疑这个所谓遗诏就是冯保自己篡改的,但他成为大明天子也是源自于这遗诏,自然也不好否认这遗诏的合法性,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冯保有辅弼自己的顾命职责。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冯保这么快就要来积极履行他的顾命职责,哪怕脸还肿着,一说话就要咧嘴。

  当然,朱翊钧也知道这定然是跟他早上在张居正面前,让海瑞起复为官,又让徐璠、徐琨未能被起复的原因所致。

  明显,冯保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事,而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岗位上,以避免自己这个皇帝背着他和张居正的意愿行权。

  “起复赵贞吉入阁这事,元辅张先生不允,自然有他的缘由。皇爷,请恕老奴冒昧,您可以学习元辅张先生的为政之道,但却不应该有驳回张先生票拟之意!”

  而就在朱翊钧因见到有巡抚荐举补任阁臣赵贞吉却被张居正票拟不允,而要记于御笺上时,冯保却在这时插了一嘴。

  朱翊钧听后便问:“为何?朕对此有疑问,难道不该先问问元辅张先生再做定夺吗?”

  “皇爷容禀!元辅张先生是老成谋国之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更通政务,两宫太后都这么说,先帝也看重他,不然,也不会让元辅张先生辅弼皇爷您!”

  “所以,对于俗务,以老奴浅见,皇爷应该一切任元辅张先生施为才是。不然,易使天下人误以为皇爷您不信任张先生,尤其是两宫太后也会对此不满,认为皇爷您为政轻佻,另外元辅张先生只怕也会因为皇爷不能做到用人不疑而请辞。”

  冯保说到这里就绵里藏针地言道:“皇爷,请细细忖度,如此一来,岂不是会令内外不睦?也会使天下人轻视陛下,认为陛下不够持正谨慎,而不堪为圣主明君?”

  朱翊钧解释道:“但朕不急于按照元辅张先生的票拟定夺,正是谨慎起见啊?”

  冯保言道:“陛下这样做自然是没错的,但天下人却不会因此理解皇爷的。自古仁主圣君,皆崇尚无为;而善治国者,其首要在于用人不疑,皇爷除非不欲让元辅张先生辅弼,否则就不能使元辅张先生与天下人误会也!”

  冯保说着就把朱翊钧刚刚看过的那道建议让赵贞吉复职入阁的奏疏拿了起来,问着朱翊钧:“所以,皇爷,此疏当直接令司礼监批红乎?”

第010章 皇爷圣明!

  朱翊钧点首。

  事实上,朱翊钧能在今日于文华殿接受讲读时,让张居正被迫妥协,起用海瑞,而罢用徐璠、徐琨二人,皆只是因为冯保临时回家养伤,而代替冯保的张宏又不愿意干涉皇帝而已。

  不然,冯保完全可以打着张先生的处理结果就是政治正确不能反驳为由,而先要求皇帝同意批红,使张居正的票拟直接变成圣旨!

  所以,早上文华殿讲读发生的朱翊钧迫使张居正改主意一事,并不是说明朱翊钧的手段多么高明,高明到可以直接逼着张居正服软。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自己其实在权力斗争方面,与冯保比还是有差距的。

  没有冯保,他可以靠着皇帝身份,再加上作为穿越者对当下大明比历史上的万历更加了解一些,而可以在一些政务上压制一下张居正。

  但冯保一来,他根本无法压制张居正,也无法让张居正服从自己的意志。

  因为冯保完全能以自己也是顾命大臣的身份,外加两宫太后对张居正的信任和儒家伦理,来逼着自己这个皇帝必须无条件服从张居正的意志。

  而且,朱翊钧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冯保很会表演。

  因为要不是朱翊钧知道冯保在历史上比张居正还贪,还擅权霸道,只凭现在冯保的言辞,他只会相信冯保是真的在为他考虑,而让他不能施展皇权的阻力只是来自两宫太后和张居正。

  毕竟,从明面上看,人家冯保只是在给自己分析,又没有逼着自己这个皇帝按照他的意思来,且自始至终只是劝自己听张居正的。

  “皇爷?”

  冯保的确没有在朱翊钧面前表现得专横擅权,而是语气平和。

  甚至,冯保在确认朱翊钧可能不同于普通少年天子,而早慧明睿后,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小心翼翼。

  所以,冯保这时又问了一句,而不是直接吩咐人把张居正的票拟拿去批红。

  不但如此,冯保见朱翊钧没有说话,还主动笑着建言说:“皇爷您若是真欲要乾纲独断,不用元辅张先生,也不是不行。反正,老奴肯定是一切听皇爷的吩咐的。”

  朱翊钧看向了冯保:“大伴,你误会了!朕哪里会不愿意相信元辅张先生。朕最相信的就是元辅张先生,还有你,你们俩是父皇留给朕的顾命大臣。没有你们其中哪一个,朕都会不安的。”

  朱翊钧说着就吩咐道:“批红吧!你说得对,有疑惑的话,朕可以问元辅张先生,询问他这样做的缘由。但不能因此就独断专行,做出让元辅张先生失望的行为,且也因此落得个独夫之名。”

  朱翊钧现在的确还不能真的无视李太后,也还做不到弃张居正不用。

  一方面,他如果现在真要是违拗李太后,李太后就会可以撕破脸,联合张居正和冯保,给他随便安一个不孝罪名,还像历史上一样威胁他,说要把他废掉。

  另一方面,从长远利益来看,他还需要张居正替自己完成万历初年的改革,而给自己将来亲政打基础,他现在还不适合亲自下场与官僚集团们斗法。

  所以,朱翊钧此时只能顺从冯保的意思。

  “皇爷的圣明!先帝在天有灵,也会欢喜。”

  冯保见朱翊钧如此识趣,欣悦之余,也不忘奉承一句。

  他自然不能逼着朱翊钧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但他可以用各种理由让朱翊钧依从张居正的意志行事,而他可再让张居正依从他的意志行事。

  因为张居正值不值得太后信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冯保这里便咬着牙忍着脸上的疼痛,把张居正的票拟批了红。

  而朱翊钧则亲眼看着这一幕,一言未发。

  他知道可能是因为他表现的过于聪明,比如竟然知道海瑞、徐璠、徐琨这些人,还提前准备好了驳回张居正票拟意见的说辞的缘故,让冯保这个张居正、李太后的政治同盟更加警惕,以致于冯保不得不亲自带伤工作。

  “要是没了冯保就好了,张宏这种不会主动干预自己的太监当司礼监掌印就很好!”

  朱翊钧因此在心里如此想道。